
既要獨立,也要學會愛別人,或許才能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 作者 | 度公子
來源 | 一日一度(yryd115)  2015年,獨生子女政策取消,二孩政策全面放開。當時,網上還掀起了關于“子女有沒有權利干涉父母生二胎”的討論。編劇游曉穎敏銳觀察到身邊類似的故事,看到很多家庭里親情的撕扯和碰撞,因此構思了《我的姐姐》的劇本。趁著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去看了這部《我的姐姐》。說實話,盡管對電影有一些失望之處,但我覺得它所承載的話題和由此延伸出的討論是很有意義的。觀影過程中我看到旁邊一直有女孩在哭,也在網上看到關于這部電影的激烈討論,看到有限的票房中豆瓣上居然有好幾千條長評,每一條都是一個家庭故事。影片揭開了很多家庭了遮羞布,也戳中了很多觀眾心中無法擺脫又無處言說的委屈與憤懣。《我的姐姐》故事并不復雜,成都女孩安然(張子楓 飾)的父母在二胎開放前,為了得到一個孩子,逼迫她扮演殘障。隨后她的高考志愿,又從北京的臨床專業被父母修改為本地的護理專業,這樣她離家更近,方便早點工作賺錢養家。而24歲的安然一心只想去北京讀研,重圓醫生夢。可就在這時,父母因車禍身亡,留下一個上幼兒園的弟弟……當年因為離婚,一套學區房的房產證也陰差陽錯落在了姐姐名上,這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財產。姑姑覺得安然要撫養弟弟,最好還要把房產過戶到弟弟名下;舅舅則建議把房子賣了五五分賬然后由他撫養弟弟……各路親戚虎視眈眈,而安然是該決然寄養弟弟去北京讀研,還是留在成都親自撫養弟弟?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單方面選擇其中一方,恐怕都會引發爭議。有人覺得姐姐就該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不該為父母背負贍養弟弟的責任,她沒有這個義務,更何況為了這個弟弟她已經做了很多犧牲,受了很多委屈。父母重男輕女,要安然假裝小兒麻痹的瘸子鉆政策空子,她不情愿就受到謾罵和毆打;父母給弟弟做紅燒肉,而姐姐只能吃筍子炒肉,以至于弟弟問她:“我們的父親是不是同一個人?”不受家人待見,安然一直寄宿在姑媽家,被姑媽的兒子當沙包打,被姑父偷看洗澡;更過分是高考志愿被父母修改,直接改變了她的志向和生活;車禍現場,父母遺留的全家福里根本沒有安然,她要證明自己是他們的女兒。還有一個細節是,安然從小留短發,從不穿裙子。后來父母去世,她為了見男朋友家長才穿上舅舅送來的裙子……可見無論是家庭環境和還是社會環境,安然作為女兒的身份都被忽視了。也有人認為,姐姐應該放棄夢想,承擔起姐姐的責任,和弟弟相依為命。盡管這么認為的可能是少數人,但影片中安然的姑姑是這么想的,畢竟“長姐如母”。姑姑是影片中的另外一條重要線索,她和安然見證了重男輕女思想對于兩代女性的折磨。姑姑也是受害人,她考上了大學,卻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后來要去俄羅斯做生意,家人又以弟弟生了安然為由,讓她回家帶孩子。影片中最觸動我的一幕是,姑姑對著從俄羅斯帶回來的套娃說了幾句俄語,隨后又在四川方言的呼喚下,出門招呼小賣部的生意。年少的夢想和中年的現實,也帶出了集體女性的生存困境。幾組人物的對比,以及對幾個家庭中男性的觀察,形成了對重男輕女的諷刺,也暗示了新舊兩代女性的不同價值觀念和人生選擇。以姑姑為代表的舊女性,在學業和事業面前都被剝奪了選擇權,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她的思維也被內化了,以至于反過來勸說安然撫養弟弟,重復自己的人生。而安然這樣的新女性不愿妥協,追求個人價值的體現,這也是現代社會的價值核心,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追求個人理想實現個人價值是自由的權利。為此安然不僅要放棄撫養弟弟,還要放棄對她百依百順的男朋友。一些觀眾可能看不懂安然為什么非得和男朋友分手,她弟弟也問,你為什么要分手?麻辣燙象征成都,她男朋友根本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也離不開他的父母以及被安排的人生。她第一次見對方家長,他們家連嬰兒房都準備好了,尤其婆婆說的那句:我家的孫子可是很金貴的。注意,這里她說的是“孫子”。可見她若是留在成都并嫁給這位媽寶男,難說不會成為又一個重男輕女家庭里的生育機器。所以與其說她想去北京讀研,不如說她想拼命逃離這個被歧視、被剝削和被榨取的環境,想要讓把命運拽在自己手里。安然和她姑姑的境遇,讓我想到1996年在《東方時空》播出的,李玉導演的紀錄片《姐姐》。片中,一對剖腹產下的龍鳳胎居然也有姐弟之分,而女孩得承擔起姐姐的角色,處處忍讓、將就男孩,她一質疑就會得到“因為你是姐姐”的回復。20幾年過去,故事里的姐姐仍是家里的工具人,他們的價值依然被依附在弟弟身上。我自己本身也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我太能領悟《我的姐姐》所傳遞的那份性別陣痛。盡管我的父母并未偏愛我或我姐姐,但這些年我依然見證了很多發生于我身邊的重男輕女現象,由此對《我的姐姐》中的很多細節產生共鳴。而這部電影很諷刺的地方在于,盡管姐姐一味奉獻犧牲后,得到優質資源的男人卻成為了人格不健全、軟弱無用的loser。所以我更想說的是,更應該去看《我的姐姐》的,是廣大男性,以及已經成為父母,或者未來想要成為父母的人們。因為《我的姐姐》想聚焦的并非性別之爭,而是抨擊陳舊社會觀念下的性別歧視問題。就像影片中令人震驚的一幕:醫院里,家屬為保住孩子,置孕婦的生命于不顧,安然在危機時刻喊出“保大不保小”,卻遭到丈夫的毆打,而他的妻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堅持想要生下兒子,男權社會下女性麻木心理令人怵目驚心。或許男性觀眾對影片中的男性形象塑造不會滿意,但仔細想想,這確實就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諸多故事。很多男性身處一個重男輕女的環境中,卻從未去思考過性別之爭,并視重男輕女為正常現場,尤其對男性繼承家族血脈執念之深,這些都是性別歧視的原罪。另外,很多男性作為性別紅利的受益者,即便有了男女平等的意識,卻不去做出實質行動;還有的,甚至在性別紅利的溺愛下淪為心理巨嬰。就像曹保平在《我的姐姐》首映禮上所調侃的:“作為男性,看完感覺身上有種原罪。”這里的原罪是指,不管你有沒有參與,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識,但社會觀念發展到今天,你已經有意無意成為了其中的幫兇。顯然,《我的姐姐》無法為困境中的女性找到出路,但在如今男女平等的社會思潮下,如果一些男性、一些父母為此得到一些啟發,愿意做出一些改變,那么這部電影就有被看見的意義。吐槽的觀眾認為影片的價值觀混亂,編劇和導演利用親情調和矛盾和稀泥,是女性對于男權社會的妥協。我想說的是,女性獨立和家庭親情之間,并不是相悖的。觀點固然是尖銳的,但人心的情感卻是柔軟的、復雜的。安然在與弟弟的相處中,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和血緣的紐帶,而血緣和親情這東西同樣沒有道理可言。盡管影片中弟弟的角色和臺詞顯得刻意,但安然在弟弟身上已經完成了與父母的和解,并由此冒出了母性人格。忽視了這一點,就是忽視了人性。很多人看到最后認為安然選擇自己撫養弟弟,但我認為結尾是開放式的。你可以理解為,最后的擁抱畫面只是短暫的情緒爆發,姐弟倆踢完球,安然依然可以選擇離開成都;你也可以理解為,姐姐最終選擇帶弟弟離開寄養家庭,回到了自我犧牲這一傳統觀念中。當故事到了安然在協議書上簽字時,導演完全可以讓電影有一個痛快的結尾。但這也是電影高明的地方,姐弟最后的命運會如何,觀眾并沒有得到一個清晰的線索和答案。好的電影不一定會去做價值觀的評判,但會給觀眾留下思考的空間,把做選擇的權力交給觀眾,這或許才是最大的善意。《我的姐姐》最大的意義在于它所呈現的主題和帶來的思考。誠然,我們是無法從一部影視作品中去找到破解千萬個中國姐姐的困境的,但顯然,新時代的安然不會成為舊時代的姑媽。導演李玉曾透露,紀錄片《姐姐》播出后,輿論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很大的困擾,也引起了當事父母的反思,這個家庭的教育方式得以轉變,姐姐得到了更為公平的關愛和發展機會。所以與其為《我的姐姐》的結尾而憤憤不平,不如將目光投向現實中的性別困境,讓這種困境用被看得見的形式展現出來,被討論,被重視,去提醒和影響更多人的觀念。生活不是非黑即白,極端的結論和選擇灼傷了別人,對自己也未必是好事。既要獨立,也要學會愛別人,或許才能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本文選自一日一度(ID:yryd115),作者:度公子。灼見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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