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朱選成 ||肉夾饃（下）——同州“回回荒亂”與多隆阿（六）

同州“回回荒亂”與多隆阿（六）

肉夾饃（下）

正月二十二，是興盛堡朱老婦人的八十大壽。

雖然老太爺朱匡世一再傳話“小過、過小”，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因興盛堡自古就是戰略要沖，南過渭河到武城（現華縣柳枝一帶）可扼守西安到洛陽的崤函險道，北控咸陽（西安）到同州乃至太原華北的洛河古渡--背坡（新橋）驛站，建城比同州府還早六百年，是東府重要的交通樞紐，是沙苑特產交易集散之地，人口第一稠密之所。所以從正月十五元宵節開始，五社中間的校軍場空地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各種叫賣聲，一浪高過一浪。

“走南京、到北京，老同州的好燒餅。曾因洪武咬一口，月牙燒餅有名聲。芝麻酥醛渣渣掉，外面焦黃里面空；肥而不膩肉晶晶，皮脆里嫩揭層層。.....

在眾多的“油糕”“涼粉”“水煎包”----等此起彼伏、抑揚頓挫的“小吃交響曲”中，“老同州”月牙燒餅肉夾饃的招呼叫賣，最引人注目。那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相公娃”似蹈似舞、連說帶唱、頗帶韻律的招呼說唱，使每個聽聞到的人，都不由得停下來看一看，口腔生津，產生購買的欲望。那充滿沙苑特色的關中普通話，將全場富饒昌盛、溫馨祥和的氛圍、調侃得如沙井里的水文，一圈壓上一圈。

“相公娃”身旁嵌鳳鑲虎的曲牙招牌旗，隨風舞動，無不顯現其勢大財粗，質高價優。極其少見的西洋汽燈，高高掛起，照得一片雪白、甚至有些刺眼。六個打饃師傅將案板敲得天響，卻還是供不應求，每個火爐前都排上了長長的隊伍。

因大戶朱家最愛吃月牙燒餅肉夾饃，每年老人過壽，都會向所有人散福--免費發放同州府最有名的“老同州”肉夾饃。今年是老婦人的整壽，其規格更是遠遠超過往年，僅它一個老同州就占了方圓十多丈，在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廣場上，猶如鶴立雞群，特別搶眼。

翹檐刺天，高大威嚴的城墻及城門樓，已披紅掛花，黑青的石條城垛，越發顯得慈祥和睦，已經有些斑駁的一拃厚鑲銅柏木門，被擦洗得銅光耀眼。兩個栲栳大的門環精光瓦亮，老碗大的門釘，無不顯現昔日的輝煌。

透過一丈多高、洞然敞開的石鎖門城，可以看到，飛檐刺天、朱柱到頂、格門綠窗的朱家祠堂，已紅毯鋪就、香煙繚繞，影軸綽綽。來來往往而眼睛滴溜亂轉的家丁，卻使喜慶的氣氛中多少有些雜音。

正日子二十二未時剛過，與校軍場相對的城門口西南邊皂莢樹下的中軍臺及東西大路上，也早已坐滿了等待吃舎飯的鄉親父老。各種雜耍小吃攤子、算卦看相擺得一街兩行。馬廄東邊與關帝廟之間的校場上，南北對搭幾個戲臺上上，同州梆子、碗碗腔線葫蘆對臺戲已經開演。各自粉絲觀眾的鼓掌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村周圍黑黝黝的松柏樹林里的各種飛鳥，都被驚得陣陣起舞。擎天般獨立的皂莢樹頂上，剛喂過幼雛的喜鵲，也似乎覺著要發生什么大事一般，驚慌地停止了歌唱。

“月牙燒餅肉丁丁，太君賜福福百姓”

一個管家走到名叫中軍臺的土堆上，一頓開場白后，聲嘶力竭的大喊道：

“朱老太太傳話，不管南來北往、客商走卒、村內所有人等，六十歲以上的進城坐席、四品四盤子、雞魚帶把全上。其余人就近飯食攤點管飽咥夠。另外每人再發兩個'老同州’肉夾饃，帶回去給沒來的老人吃。老太太放飯了---！”

瞬間，“老太太高壽！高高壽！”呼聲響了起來，放飯的八路縱隊排起來，對臺戲的“老萊子娛親”唱起來，就連城門上不知哪年就在的三臺鐵炮，也“咚咚”連響九下。

就在福天壽海的喜慶氣氛里，忽然，村南興德宮方向傳來一陣叫罵打斗之聲，難聽的哭罵聲愈發顯得刺耳。

“媽的X，還真是回回又在鬧事！”待負責維護持續的朱匡文趕到，一百多鬧事的回回已經跑得不剩一個，只有預先布置的苗勝寶帶著十來個紅拳子弟，在罵娘：“喂（方言，讀yu）不熟的狼羔子！”

“看娃眼巴巴的，好心叫吃肉夾饃，倒成了罪過！”

“這哈慫回回成天尋事哩！”

原來趁今天人多，有幾個北丁村的回回在興德宮舊址的石臺上上賣烤羊肉。大人只顧做生意，跟隨的小娃眨眼不看，就跑到一個放飯點領了幾個肉夾饃，跑到興德宮武母殿角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正巧”被一個在人堆里轉了半天的“滿啦”看見，說是“侮辱”伊斯蘭，很快就“召”來一百多個騎馬帶著刀矛棍棒的回回小伙，將放飯點及周邊的攤子砸了個稀巴爛，打傷了許多吃飯的漢民，邊打還邊叫罵著要進城去“說理”，讓朱老太太親自來道歉。就同為維持秩序而阻攔的苗勝寶等人發生打斗。賣烤羊肉的幾個回民，在幫助勸阻的過程中也被“滿啦”打傷。

看到朱匡文帶人趕到，賣烤肉的回回急忙過來，一邊檫著臉上的血，一邊滿臉愧疚地說：

“朱公子，真對不起，又給你們添麻煩了。這幫死狗爛娃，依仗教上頭有人，有大阿訇撐腰，整天就不叫人安生過日子。我們也惹不起。要不我賠給幾只羊吧？！”

“都怪咱幾個慫娃，我們剛才已經打過了，回去再好好收拾他！”

“誰叫肉夾饃太香？明明豬肉就是香么！吃了又能咋！看我奓了不收拾狗日的！”一個小回回倔強的抬起頭，看著朱匡文。

“你狗日的還泛嘴！”

一個回回操起棍子就要打，苗勝寶連忙止住，掃眼看了看這幾個惴惴不安的回民老哥，見朱匡文正要說話，就趕緊上前一步，先嘆了一口氣，然后不緊不慢地說：

“郝老哥，咱們是連畔種地、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好哥們，誰還不知道誰！？算了，再甭叫娃受恓惶就是了。”

“是的！老苗說得對，”朱匡文接過話頭說，“甭叫娃受委屈了，吃個肉夾饃就不是回回？老哥你可要拿做好自己啊！”

“這幫死狗，都是官府慣出來的爛娃！真不是東西，根本就不顧我們普通人能不能過活，我們也想過太平日子啊！”

“郝哥，也不怪他們，他們也是被個別人煽動利用了，別記恨他們!”

苗勝寶看見王殿村的史大師兄也帶著人趕了過來，忙迎上去，說：“大師兄，有勞你了。沒事了！謝謝！”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小聲問：“小師兄被幫哥村李家家丁打傷的事怎樣了？”

“李家財大氣粗、球粗氣壯，家丁欺負人慣了，為點小事，大打出手，小師弟也灌了些馬尿（酒），愛管閑事，技不如人，不說了!”

“好！”看著其他人走遠了，苗勝寶拉著大師兄的手，耳語道:“雙之給你.....。”

簡要地敘述了匡文轉述有關大師兄的話，看到賣烤肉的回民郝明領著那幾個小回回走了過來，就笑嘻嘻地說：

“郝老哥，千萬教育好好娃娃，要走正道，過好自己的日子。記住：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不要說了！”

看郝明還要說什么，就擺擺手，并順手給那幾個滿臉恐懼的小回回扔了幾串麻錢，善意地笑笑，拉著大師兄就向人最多、最容易出事的戲臺底下跑去。

正跑著，一個師弟從敬家東邊的鎮平臺跑來，很神秘地將苗勝寶拉到一個墻角，掏出一個血紅色的東西，遞過來，后邊緊跟的朱匡文，也緊鎖眉頭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