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使錢事件使范仲淹在朝廷中的威信受到極大沖擊,也給剛剛開啟的新政蒙上了一層陰影。
更加危險的是,以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為主的革新派正在陷入黨爭的漩渦,在朝中愈發孤立。
被奉為老圣人的孔子早就說過,“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就是說,君子合群而不結黨營私,小人結黨營私而不合群。言下之意,正人君子是不會結黨的,那些喜歡互相結黨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測的小人。同理,若是朝中大臣互相結黨營私,一群人整天爭來斗去,勢必會把朝政弄得烏煙瘴氣。
因此,幾乎所有的統治者都將大臣結黨視為洪水猛獸,稍露苗頭就要強力打壓。
隨著新政的推行,以范仲淹為首的新政派經常受到攻擊詰難,他們也會毫不示弱地予以反擊,歐陽修更是憑著一手漂亮的文章,四面出擊,直罵得對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就在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強勢推行新政的時候,他們在朝廷上樹敵越來越多。那些反對派開始避開具體問題的爭論,將“朋黨”的大帽子扣到他們頭上。
以推行新政為名,行黨同伐異之實,這是反對派攻擊范仲淹等人的最強利器。這些言論,不能不引起趙禎的反感和警覺。
可惜的是,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并未敏銳地意識到,危險即將到來!
四月的一天,趙禎在召見宰執大臣時突然拋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自古只有小人才會結為朋黨,難道君子也會結黨嗎?”
顯然,這個問題是沖著新政派來的,暗藏機鋒,兇險無比。
范仲淹還是那個透明純粹的范仲淹,他未加思索,張口答到:“我在主持西北邊防的時候,發現勇敢的人自動結為一黨,膽小的人也自動結為一黨。朝廷上其實也一樣,奸邪的人和正直的人各自結黨。全賴皇上明察罷了。如果結黨的人都一心向善,那對國家又有什么害處呢?”
聽了范仲淹的回答,趙禎頓時陷入了沉默,他沒料到,面對結黨的指責,范仲淹非但沒有回避辯護,居然大膽地承認了,甚至還公開宣揚君子結黨!
如果從政治膽略上看,這確實是一番蕩氣回腸、正氣凌然的回應。但是從斗爭策略上講,并不高明。范仲淹天真地希望,自己的直言能夠打動趙禎,從而讓新政得到更加有力的支持。
可事實證明,范仲淹只是一廂情愿而已,趙禎并未認可范仲淹的回答。
在趙禎看來,如果承認范仲淹是君子黨。那么,不支持范仲淹的臣僚豈不都成了奸佞小人?而自己豈不成了任用小人的昏君?
而就在范仲淹提出“君子有黨”論的當月,歐陽修又坐不住了,很快祭出了一篇曠世宏文《朋黨論》,他在文章里慷慨陳詞:
小人因為利益而集結在一起(同利為朋),沒了利益就通通散伙(利盡而交疏),君子因為道義而集結(同道為朋),為了共同的理想和衷共濟(同道而相益,同心而共濟)
最后,歐陽修還不忘告誡趙禎:做皇帝的,就應該支持君子結黨,把小人偽黨統統趕走滾蛋(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照歐陽修的說法,只有君子才配結黨,小人連結黨都算不上,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不得不說,歐陽修的文章依然氣勢磅礴、文采飛揚,這篇神作一經問世,被人廣為傳誦,引起了巨大轟動。
可轟動歸轟動,得到的效果卻恰得其反。
平心而論,朝中不少臣僚一開始并不是新政的反對派,很多人甚至原本也支持革除弊政,只是在具體做法上有點不同意見而已。這回可好,歐陽修一竿子打翻一條船,把很多中立派也推到了對立面。
讀書人最在乎自己的名節,那些被歐陽修稱為小人的臣僚群情激奮,紛紛上書反擊。
都是通過科考一步步混上來的,誰不會寫文章啊?你一個小小的知諫院信口開河,滿嘴跑火車,憑什么?
你說我是小人就是小人,滿朝上下,就剩下你們幾個正人君子,我們瞬間都變成了人渣,憑什么?
圣人都說過“君子不黨”,你一篇文章就想推到重來,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