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對外交往回眸】 作者:張以楠 1921年6月3日,上海濡濕悶熱。租界的洋人們正沉浸在因為異域財富而產生的快感與苦惱中。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年近40歲、身材高大的外國人正踏步走下十六鋪碼頭的臺階。他就是與中國早期革命結下不解之緣的荷蘭革命者馬林。 馬林原名亨德立克斯·斯內夫利特,1883年出生于鹿特丹,1902年加入荷蘭社會民主工黨。1913年,他前往荷蘭殖民地爪哇進行革命活動,建立了東印度社會民主聯盟。1920年,他以“馬林”之名參加了共產國際二大,并當選為共產國際執委。列寧對他印象深刻,親自委派他作為共產國際的代表,到中國協助建立中國共產黨。 此時,滿身疲憊的馬林沒有心思欣賞這個繁華的遠東城市,他急切地想要見到李達、李漢俊這兩個中國人。他化名安德萊森,公開身份是《東方經濟學家》記者,與此后到達上海的尼克爾斯基每天出去了解情況,晚上在馬林的住所碰頭。他們了解到中國已經先后建立了多個共產主義小組,形勢十分樂觀,建議盡早召開全國代表大會建立中國共產黨。 李達、李漢俊在同陳獨秀、李大釗商議后,決定于7月間召開中國共產黨成立大會,隨后通知各地共產主義小組,要求每省派兩名代表來上海開會。考慮到各省到上海路途遙遠,馬林還從帶來的活動經費中給每位代表寄出100元路費。為什么定在7月開會呢?是因為國內許多共產主義小組成員都在學習和工作,有的當時還是學生,如王盡美、鄧恩銘等。留法、留日的成員平時回國也不方便。就這樣,馬林和上海共產主義小組開始了緊張的籌備工作。然而,他們的行動很快就被密探們盯上了。 6月底至7月中旬,一群風塵仆仆的年輕人陸續秘密趕到開會地點,他們不顧舟車勞頓,操著不同的地方口音談論著路上的見聞。最年長的前清秀才何叔衡已經45歲了,他和28歲的毛澤東一道,悄悄從長沙來到上海。為了保密,他倆甚至沒有告訴前來送別的好友謝覺哉此行的目的。巴黎回信,路途遙遠不方便與會;陳獨秀正在力爭一筆教育撥款,不便來滬,派包惠僧代表他與會;李大釗也因學校事務繁忙分身無術。 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今興業路76號)李漢俊和胞兄李書城的家中召開,當時這里人稱“李公館”。這天下午,李公館內秘密聚集了12名代表和受陳獨秀派遣出席大會的包惠僧,以及兩名外國人馬林、尼克爾斯基。或許有的參會代表還不知道,端坐正中的那個外國人馬林就是這次會議的幕后倡導者。 會上,馬林熱情致辭:“中國共產黨的正式成立,具有重大的世界意義。共產國際添加了一個東方支部,蘇俄布爾什維克增添了一個東方戰友。”十幾年后,毛澤東還記憶猶新,說馬林“精力充沛,富有口才”。包惠僧回憶:“他對馬克思、列寧的學說有精深的素養,他聲若洪鐘,口若懸河,有縱橫捭闔的辯才……我們在他的詞鋒下開了眼界。” 在隨后的幾次會議討論中,代表們對中共與共產國際應該保持什么關系意見不一。出于安全考慮,馬林沒有參加這幾次會議。但當聽說中共黨綱中“要聯合第三國際”的內容時,他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堅決要求參加30日晚的會議。 然而,就在這次會議開始后不久,發生了一件十分驚險的事。正當馬林準備發言時,一個中年男子闖了進來,朝屋子里環視了一周。李漢俊平靜地問道:“你找誰?”那人說要找社聯的王主席,但眼神一直在打量著屋里的兩個外國人——馬林和尼克爾斯基,隨后打了個哈哈轉身出去了。具有豐富秘密工作經驗的馬林拍了一下桌子,決定會議立即停止,李漢俊則指引大家迅速從前門撤離。平時,前門是不開的。李漢俊在大家走后趕緊收拾了一下會場,忐忑不安地和陳公博坐在書房里。誰料到,大家在匆忙撤離時都忘了桌子抽屜里還有一張小紙條。 十幾分鐘后,路上突然響起尖厲的警笛聲。十幾名全副武裝的法國警察帶著密探闖了進來,大聲喝道:“人呢?” 此時,李漢俊顯得異常鎮靜,“誰啊?你們這么多人要干什么?” “剛剛那些人呢?” “啊,我的一些朋友,他們走了。” “你們開什么會了?” “我們沒開會呀,只是聊聊出版叢書的一些事。” “給我搜!”那些人開始翻箱倒柜,一片雜亂中,那張寫滿字的紙條被扔在地上,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那兩個外國人是干什么的?你家里為什么有這么多社會主義書籍?”領頭的盤問道。“他們是英國人,北大的外籍教授,來上海交流學術。我是編輯兼商務印書館翻譯,這里又是書社,當然什么書都有了。”李漢俊答道。 其實,巡捕房哪里知道這里在召開中共“一大”。問題出在馬林身上,他是荷蘭人,曾因在荷屬爪哇從事革命運動被當局驅逐。此后,馬林的行動一直受到荷蘭當局的監視。他一到上海,就引起了荷蘭駐上海總領事館的注意,并通知各國領館和租界開始對他進行嚴密監視。禍是馬林引來的,又是馬林的機警果斷挽救了代表們。李達后來回憶說:“假如沒有馬林的機警,我們就會被一網打盡。” 法國巡捕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什么。說來也奇怪,什么都搜查了,唯獨沒有看那張小紙條。殊不知這張紙條藏有大玄機,上面其實寫著共產黨組織大綱草案! 后面的故事耳熟能詳。代表們在李達夫人王會悟提議下,轉至嘉興南湖繼續開會。馬林和尼克爾斯基擔心作為外國人目標太顯眼,沒有繼續參加會議。李漢俊和陳公博因受到注意也沒有去嘉興。就這樣,在夜游消夏的南湖游船上,中國共產黨誕生了!這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變! 1921年的中國并不平靜,僅史料記載的地震就有10次,水災、旱災、火災、鼠疫此起彼伏,國內軍閥混戰,匪盜和兵亂層出不窮。若不是那個“包打聽”,這次秘密的中共“一大”也不會引起當局的關注。就這樣,一顆新的革命火種在沉沉黑夜中點燃起來。 從中共“一大”到1924年被共產國際召回,馬林根據他在爪哇的革命斗爭經驗以及在中國的實地考察情況,提出了國共聯合的主張,并為制定國共合作政策、共產黨人加入國民黨發揮了重要作用。在中國期間,馬林為營救被捕的陳獨秀而四處奔走,甚至用共產國際給他的幾千元活動經費疏通關系。開灤煤礦同盟罷工時,他深入礦區井下同工人談話進行動員。疾惡如仇的他,遇到外國巡捕刁難中國苦力,甚至出手相救…… 不過,馬林對于中國共產黨如何保持獨立性及警惕國民黨右派反共,未能很好地認識,對于中國革命的特點也不熟悉,在與中共溝通過程中有些意見頗有強加于人的味道。他返回莫斯科后,與共產國際東方部產生觀點分歧,便辭職回國,擔任荷蘭共產黨的領導。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馬林曾深有感觸地對熟悉的中國同志說:“中國問題,棋輸一著,我們大家都有責任,今后應正視錯誤,努力前進。” 荷蘭在二戰中淪陷后,馬林又奮不顧身地投入地下斗爭,秘密編輯發行《斯巴達克》報,號召人民反抗德軍占領。1942年,馬林不幸被逮捕。行刑前,他與七名戰友高唱《國際歌》,慷慨就義。 《光明日報》( 2021年07月05日 12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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