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祝重壽：周昉周家樣影響祝大年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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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重壽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系博士、教授

中唐（8世紀后半9世紀前半）周昉開創了周家樣，周家樣風行中晚唐、五代宋初，代表了大唐繪畫的成熟和輝煌，周家樣描繪精致，色彩艷麗，豐滿圓潤，柔美溫和，繁密厚重，文靜優雅，高貴典雅，充滿了女性美和貴族氣，當屬洛可可藝術，富于裝飾性。

唐周昉《調琴啜茗圖》局部

唐周昉《簪花仕女圖》

周昉周家樣影響廣泛，西至敦煌、西域（中亞），東到朝鮮、日本，周昉堪稱具有國際影響的藝術大師，像這樣偉大的藝術家，在中國畫史上鳳毛麟角，實在不多，能與他相提并論的，大概只有盛唐吳道子、張萱（周昉學于張萱，超越張萱）了。偉大的周昉深遠地影響了他以后的中國畫發展，直到明清壁畫、水陸畫、工筆重彩畫，甚至影響到20世紀家父祝大年藝術。

祝大年（1916——1995年）是我國現代工筆重彩畫、現代壁畫、現代陶瓷藝術的開拓者。

祝大年

他早年在杭州藝專學畫，師從林風眠、吳大羽，后去北平藝專學雕塑。后經蔡元培推薦赴日留學陶藝，師從日本人間國寶富本憲吉、北大路魯山人。

1937年抗戰爆發，他回國抗日，在郭沫若領導的第三廳畫抗日宣傳畫、壁畫。后去重慶中央工業實驗所陶瓷廠任工程師，為戰時經濟做出了貢獻。戰后去上海從事廣告、陶瓷等實用美術，1949年結識龐薰琹、江豐，他們徹夜長談，憧憬建立中國自己的工藝美術學院。

1950年應輕工部長黃炎培之邀來京，負責輕工部陶瓷工作，同時兼任中央美院實用美術系陶瓷科主任、副教授，并講授圖案設計課。

1952年主持建國瓷設計、燒制工作。1954年完成，得到周恩來總理嘉獎，祝大年建國瓷作為國家形象設計（國旗、國徽、國幣、國瓷）載入中國現代設計史，并成為中外博物館藏品，被譽為“新中國官窯”。

接著他與龐薰琹等人共同籌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1956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成立，任陶瓷系主任、教授。

祝大年-《布依族姑娘》-60年代-62x82

1958年他調入裝潢系任教，開辦壁畫專業，教授工筆重彩畫，培養了一大批人才，諸如：丁紹光、喬十光、張宏賓、劉紹薈、云南畫派等。60年代他摸索出了一條新路，創作了一批工筆重彩精品。

70年代文革期間全校下放石家莊農村勞動，勞動之余，他用鋼筆寫生，畫了一批反映農村生活的鋼筆畫精品。1973年他回京參與北京飯店壁畫《長江萬里圖》創作，與黃永玉、吳冠中、袁運輔四人沿長江寫生。他后來又去西雙版納等地寫生。1979年為首都機場創作壁畫《森林之歌》。

祝大年《森林之歌》壁畫，1979年

80、90年代他藝術成熟，開創了他自己鮮明獨特的畫風，創作了一批壁畫、工筆重彩畫，還有陶瓷和雕塑（可惜多為設計稿，苦于沒有地方，無法完成）。總之他一生勤勞創作，別無旁騖，碩果累累，好評如潮。

祝大年《佤族姑娘》

祝大年的藝術成就源于勤奮苦學和廣泛博學。他勤奮苦學是出了名的，正如吳冠中先生滿懷深情地說：“苦難的中華民族生養了一個苦難的祝大年，苦難的祝大年偏偏以艷花高樹來象征苦難的輝煌。祝大年去矣，后繼者嚷嚷在傳統基礎上創新，又有幾個吃得了祝大年的苦？祝大年從日出工作到日落，從日落畫到掌燈。一意孤行，不求聞達，不自我標榜，以身家性命創造了今天人們望塵莫及的最新作品，人們只能淚眼相送他遠去的背影！”

祝大年，姐妹情

吳先生還呼吁“應選其優秀之作巡展世界，其獨特之美、質樸之美、原創之美及長歌當哭之情愫，難有倫比。”（《光明日報》2006.11.19）黃永玉先生也稱祝大年的畫是“萬筆畫”，并賦詩贊嘆：“筆筆盡是心血汗，無人見了不改顏”。張仃先生也說：“祝先生畫畫非常投入，身外之物對他毫無影響，我們非常感動，像他這樣的畫家現在不多了。”（畫展開幕式講話）

廣度決定高度，地基決定大廈，他古今中外，博采眾長。他有他自己的美術鑒賞標準，他最愛帶有裝飾性的工筆重彩畫。他崇拜李思訓父子、張萱、周昉、呂紀、林風眠、波提切利、安格爾、高更、馬蒂斯、畢加索、盧梭（亨利）、里維拉等大師，更崇拜廣大無名工匠創作的偉大作品，尤其是東方藝術，諸如：中國、日本、印度、波斯、埃及等，他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終日觀摩，潛心研究，這些都能從他的畫中看到上述藝術對他的滋養。

他最愛大唐繪畫，尤其是周昉周家樣，他說：“繪畫中我偏愛工筆重彩，它色彩絢麗，描繪精致，表現力極強，有著深厚的裝飾傳統，是我們祖先留下來的極為寶貴的藝術遺產，它給我帶來樂趣，我為它感到自豪。中國工筆重彩畫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最初是以壁畫形式出現，唐代是最高峰，史載當時兩京長安（西安）、洛陽，宮殿、寺觀、府邸、墓室等，多有壁畫，從業者很多，其中著名的壁畫家就有一百多人，可見此道之盛。壁畫來自建筑，所以裝飾性很強。

1985年我帶研究生去敦煌臨摹壁畫，被莫高窟壁畫群的氣勢所震撼，它與西北戈壁灘的荒涼與宗教虔誠融為一體，那種悲涼壯麗，攝人心魄，不由得想起蔡元培先生說的“藝術代宗教”，科學使人明白，藝術使人陶醉。19世紀末20世紀初“東方裝飾風”吹遍西歐，馬蒂斯說：“東方藝術救了我們”。至今（20世紀后期）還有許多西方藝術家受東方裝飾風影響，東西方文化交流，互相學習，共同發展。”

祝大年的畫描繪精致，色彩濃麗，層次豐富，飽滿厚重，裝飾性很強，完全是大唐周昉周家樣畫風，尤其是人物畫豐滿圓潤，柔美溫和，文靜優雅，雍容華貴，充滿了女性美和貴族氣，例如《重華》、《壽征》、《京韻》就是這樣，而且還滿含親情。

祝大年-《重華》-1962年-81x61

祝大年《壽征》

祝大年《京韻》

那幾幅少數民族盛裝婦女很像周昉周家樣綺羅仕女，巧用圖案，增強了畫面的裝飾性。《麗人行》、《紡線女》使人想起張萱、周昉畫的《虢國夫人游春圖》、《搗練圖》（周昉學張萱，史載周昉也畫過《虢國夫人圖》、《游春侍女圖》、《搗衣圖》等）。

祝大年，麗人行

祝大年《紡線女》

《中國古代文化藝術成就》（壁畫設計稿）直追周家樣敦煌壁畫，中間的大唐歌舞就來自敦煌唐代經變，都屬周家樣。文化昌盛必然帶動文化交流，此壁畫稿上端東畫海上風帆，西畫沙漠駝隊，一帶一路，正是絲綢之路文化交流，此畫畫于80年代，是最早描繪一帶一路的畫。此畫裝飾性很強，藝術水平很高，是祝大年藝術成熟期的代表作，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有待于今后上墻，完成壁畫。

祝大年《中國古代文化藝術成就》

祝大年《中國古代文化藝術成就》局部

祝大年工筆重彩山水畫（風景畫）直追唐人李思訓父子，例如《夔門》，大山雄踞，下壓長江一線，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令人想起李思訓青綠金碧山水，宋元水墨山水興起，明清時大泛濫，畫工筆重彩山水的人寥寥無幾，祝大年述往圣繼絕學，使中斷千年的工筆重彩青綠山水得以存續，并在20世紀發揚光大，功不可沒。（就像他在中國陶瓷史上復興紅綠彩一樣）。

祝大年《夔門》

中國現存最早的花鳥畫就在周昉《簪花仕女圖》上，有紫玉蘭、仙鶴、小狗等，唐墓壁畫上也有花鳥畫，此后黃筌、趙佶、呂紀繼承了大唐花鳥畫傳統，祝大年畫的瓶花《芍藥》光明正大，富麗堂皇，完全是一派大唐、大國氣象。

祝大年《芍藥》，學黃筌、呂紀

上述那篇吳冠中文章中說：“看祝大年重彩畫展，令我吃驚，他繪寫—不如說塑造了一簇簇向日葵、百合花、芍藥、大理菊等......頑強的祝大年跨越了傳統,他是傳統的強者,徐熙、黃筌、呂紀均無緣見祝大年，若天賜一面，古代的大師們當會低頭刮目而視，他們更將驚呼這個畫民間大俗的畫家，應登中華民族的大雅之堂。”

他認真學習大唐繪畫，而且還大膽超越大唐繪畫（就像他的畫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樣），他用現代藝術精神（現代性）改造傳統的大唐繪畫，祝大年的畫就是大唐繪畫的現代化，是現代（20世紀）版的大唐繪畫。

祝大年藝術的創作過程大致分兩步，第一步從客觀對象到主觀意象，他用形式思維，使這個意象富有形式美感、裝飾性，同時也創造意境，蘊含情感，這是在頭腦中創造藝術形象（藝術意象）；第二步再把這個充滿裝飾性的藝術意象物化，落實到物質（材料）上，制成看得見摸得著的藝術作品，他用材料思維，充分發揮中國傳統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之美，尤其是傳統的礦物質顏料之美，充分發揮工筆重彩之美。

采用這兩種思維，經歷兩次飛躍，反復推敲，千錘百煉，不可能不出精品。這是20世紀現代藝術的思維方式和創作過程，充分體現了20世紀藝術的現代性。這就是用現代性改造傳統，即用現代性的優點（創新，與時俱進）改造傳統之不足（守舊）。

祝大年不僅用現代改造傳統，還用傳統改造現實（寫實），即用傳統（大唐）繪畫的民族性、裝飾性來改造20世紀的寫實繪畫。（參見拙作《祝大年的寫實繪畫》，中國文化基金會網站）

祝大年將傳統與現代互相結合，互相促進。又將中、外、東、西，互相結合，互相促進，他游走于古今中外藝術之境，使他的畫的藝術信息量特別大。他不僅綜合了大量的藝術信息，而且還對這些藝術信息進行了個性化的藝術處理，所以其畫具有“獨特之美、原創之美”（上述吳冠中的話），畫風與眾不同，識別度很高，令人難忘。

總之，祝大年藝術風采中明顯可見周昉周家樣的影響，他的畫就是周家樣的現代化，是現代（20世紀）版的周家樣。

參看：

祝大年的寫實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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