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溫習的主要都是詩句,有些日子沒讀詞了。長短句的吟唱,雖不能聞,卻一直在心底。如陸游所言,君不見,冬月雷,深藏九地底,寂默如寒灰。這悸動,雖潛藏,卻一定要破土而出,化為漫天的春光。 所以,今天我想分享兩首詞。由一個人、一座樓,串起二十年。 這個人,名叫劉去非。我查不到他的生平,也不知道他是誰。 這座樓,名為安遠樓。當年應該是位于武昌長江邊,如今無存。 我們糾結的、掙扎的,最終都成了云煙。 公元1186年的冬天,大約是冬至剛過,大家還在分祭祀的臘肉。武昌城的黃鵠山上,安遠樓新建落成。江對面,是金兵的大帳,寒風隱約將他們的歌聲吹過來,冷了江上的明月。 劉去非,和許多友人一起,登上安遠樓眺望。一簾寒雨,阻隔了歷歷晴川,只有清愁暗生,英氣漸銷。 登樓的隊伍中,有姜夔。他為這從盛唐起就占據文壇頂峰的“芳草萋萋”譜了一曲《翠樓吟》。文人們去后,歌女一遍又一遍傳唱這一曲,直到時光拋過了十年。 十年后,姜夔的朋友在鸚鵡洲停船休息,再一次聽到這首《翠樓吟》,唱歌的歌女還能講出當年的舊事。朋友回到吳地告訴姜夔,他不勝唏噓,又為這首詞加了一段序。 翠樓吟 宋 姜夔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遠樓成,與劉去非諸友落之,度曲見志。 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鸚鵡洲者,聞小姬歌此詞,問之,頗能道其事,還吳為余言之。興懷昔游,且傷今之離索也。 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 倘若時光就此打住,這份離索凝固在此刻,恐怕也是一種恩賜。可是劉去非不這樣想。 二十年后,安遠樓又迎來了劉去非。這一次,他還是和一幫朋友一起登樓,而且又成就了一篇傳世佳作。 不同的是,這一次,寫詞的人不是姜夔,而是劉過。他用的詞牌《唐多令》,因這首詞被后世改名《南樓令》。 唐多令 宋 劉過 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于龍洲道人,為賦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舟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 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翠樓吟》、《南樓令》,二十年一揮手,曾經碧玉般的安遠樓,臨一川碧水,見過多少碧血灑下?站在樓上的劉去非,不知是否拍遍欄桿?不知是否熱淚盈眶? 少年時,我一度很癡迷于尋找劉去非,想看他在武昌城的二十年,如何結交一幫吃吃喝喝的朋友,看他成天爬樓寫詩,何等愜意。如今自己也要用二十年來度量時間的長度,忽然不敢去尋找這個答案了。 劉去非是誰?那汴梁城里鮮衣怒馬的少年?那杭州街上滿頭花兒的故人?那西山雨后的一簾愁緒?還是那桂花酒中載不動的歲月無聲?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安遠樓不再。二十年不再。 少年游不再。 * 長江武昌段 拍下這張照片時,大橋還未合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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