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僅是一種稱謂，更蘊含著敬意與傳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僅在某一領(lǐng)域獨樹一幟，更有著溫潤深厚的德性、豁達包容的情懷，任風(fēng)吹雨打，仍固守信念。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為后生晚輩持起讀書、做人的一盞燈。
“合唱要求你給它力量，一定要目光炯炯，而且精神抖擻。即使再疲倦，你也得想到你是個'司令員’，得號召大家步伐整齊向前進。”
△在浙江音樂學(xué)院排練《黃河大合唱》，鄭小瑛的汗珠順著頭發(fā)滴落
前不久，得到第二屆中國（杭州）合唱指揮大會暨合唱藝術(shù)節(jié)主辦方的邀約，93歲的鄭小瑛一口答應(yīng)。
“12歲時，我就在小學(xué)里唱《黃河大合唱》，我跟我妹妹包了所有的獨唱和對口唱。一唱'風(fēng)在吼’，大家就會覺得是自己人，有一種同根的感情。所以他們來請我的時候，我覺得《黃河大合唱》無法拒絕。”
排練結(jié)束后，在助手的攙扶下，鄭小瑛慢慢走下指揮臺，緩緩擦拭臉上的汗水，紫色的格子短袖貼在后背上。“我現(xiàn)在看著年輕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嫉妒。我現(xiàn)在很著急，很想多做一點事。”
△鄭小瑛早年指揮照
歌劇音樂的“講解員”
1978年，鄭小瑛剛剛調(diào)入中央歌劇院擔(dān)任首席指揮，復(fù)排了歌劇《茶花女》，想讓更多中國人欣賞到不一樣的音樂。然而，首場演出就以失敗告終。
“沒聽說過歌劇的聽眾們，見面就開始寒暄，臺下很熱鬧，序曲根本無法開始。那個曲子那么安靜，演奏員看著我苦笑，說使勁拉大家也聽不見。”
鄭小瑛心急，更心痛。“演到一半，會有人趴在樂池上來問：這還有個人打拍子啊？怎么一個勁唱，也不說話？”
既然觀眾不懂歌劇，那就在開演之前，花20分鐘給大家講一講。“我講歌劇和話劇、電影有什么不同。年輕人如饑似渴地期待知識，所以我二十分鐘的講座成為一個亮點。”這一講就是四十四年。
二十分鐘的講座后，鄭小瑛要迅速跑到后臺換上演出服，時間得掐得一秒不差。“頭一天沒有多少人，第二天就成倍增長。我七點開始講座，他們六點半就慢慢集合了。”
△鄭小瑛在指揮歌劇演出前的音樂講座
美好的音樂，應(yīng)該還給大眾，還給人民
那些年，北京的街頭，多了這樣一道風(fēng)景：一位中年女子左手攥著譜子，右胳膊夾著錄音機，小跑著擠公共汽車。沒有人知道，這個有點狼狽的人，是新中國第一個女指揮家。
當(dāng)被問及為何對工作如此熱忱時，鄭小瑛回答，“我曾經(jīng)有過三年多的文工團生活，有很多的事情讓我非常好奇，非常激動，非常驚奇。那時的鑼鼓隊，幾個大漢圍著一個大鼓，推著板車往前走，那種震撼，那種民族的氣概，擊中了我的心和音樂細胞。”
鄭小瑛前往中原解放區(qū)參加革命時，剛剛19歲。她踏進火紅的革命浪潮，和群眾打得火熱。“我們創(chuàng)造的美好的音樂，應(yīng)該有義務(wù)把它還給大眾，還給人民。”
△鄭小瑛在解放區(qū)學(xué)會了打大秧歌鼓
首位登上國際舞臺的新中國女指揮家
鄭小瑛急著給國內(nèi)群眾普及交響樂，也急著把民族的音樂帶出國門。有評價稱，“對于眼睛來說，看她的指揮手勢也是一種享受。”
△1960年，鄭小瑛在莫斯科國立柴科夫斯基音樂學(xué)院深造，師從指揮家安諾索夫
上世紀(jì)90年代，鄭小瑛應(yīng)邀去哈佛大學(xué)講學(xué)。有位美國記者問了她一個刁鉆的問題，“你是怎么戰(zhàn)勝那些男人站到指揮臺上去的？”
鄭小瑛回答，“我是我們國家歌劇院的首席指揮員，也是我們中國最高音樂學(xué)府的指揮系主任、教授。”后來，她慢慢了解到，當(dāng)時美國還有相當(dāng)?shù)男詣e歧視。“在我成長的年代，我們黨提倡男女平等，我確實是幸運的。”
△1962年，33歲的鄭小瑛在國立莫斯科音樂劇院指揮歌劇《托斯卡》，成為第一個登上外國歌劇指揮臺的中國人
三次患癌，戴著假發(fā)也要指揮
68歲時，鄭小瑛被查出癌癥。白天看病，晚上還如約去做講座，講到興奮處，鄭小瑛便站上桌子，現(xiàn)場指揮學(xué)生們合唱。辦住院手續(xù)前，她只追著醫(yī)生問一句：我還能指揮嗎？
“我連續(xù)做了五天放療，每次大概半個小時。大概休息了一個多禮拜，照樣去指揮，去講課。”
出院僅一個月，鄭小瑛就戴著假發(fā)出現(xiàn)在愛沙尼亞的舞臺上，遒勁地指揮著歌劇《卡門》。指揮棒劃響沸騰旋律的那一刻，青年琵琶演奏家章紅艷流淚了。
“劇場是滿場的，這里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鄭老師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站在這個指揮臺上。所以當(dāng)?shù)谝痪洹犊ㄩT》的旋律出來的時候，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鄭小瑛（后排中）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支女子交響樂團“愛樂女”樂團
盛譽、疾病、年老……這些通通拖不住鄭小瑛向前奔的腳步。從愛沙尼亞演出回國后，鄭小瑛飛往廈門，組建我國第一個“公助民辦”的職業(yè)樂團——廈門愛樂樂團。
沒有資金，沒有人馬，沒有演出場地，甚至連排練地點都沒有。鄭小瑛干脆把家從北京搬到了廈門。
“我的座右銘就是：急社會之所需，盡自己之所能。就是說社會需要，我又會，那我就去做。”
2014年，2015年，鄭小瑛的體內(nèi)又接連兩次發(fā)現(xiàn)癌細胞。癌癥成了熟客，鄭小瑛氣定神閑地治療、出院，然后接著忙。臺上的演奏者、臺下的觀眾，誰也看不出，飛舞的指揮棒，攥在一個三患癌癥的人手里。
△鄭小瑛把中國的交響樂作品帶到了世界各國的舞臺上
一生走在“創(chuàng)業(yè)”路上
93歲的鄭小瑛，又創(chuàng)業(yè)了。為了讓觀眾聽懂歌劇，今年1月，廈門市鄭小瑛歌劇藝術(shù)中心注冊成立。“洋戲中唱”，成為她現(xiàn)在最焦心的事。
“歌劇的成本很高，如果沒有真正收到社會效益，那是一種浪費。所以我現(xiàn)在天天說，應(yīng)該'洋戲中唱’。”
2021年4月，國家大劇院。鄭小瑛指揮完交響詩篇《土樓回響》后，合唱團成員突然在舞臺上大喊：“鄭老師，我愛您！”臺上一人呼，臺下百人應(yīng)。
“240人一起唱，震撼人心。既然社會還需要，那就是命令，我還能動彈，還能做，我沒有理由拒絕工作。”
△2000年，鄭小瑛與廈門愛樂樂團首次在故鄉(xiāng)的土樓里奏響交響詩篇《土樓回響》
記者手記：
新中國第一位女指揮家，創(chuàng)辦我國第一支女子交響樂團，首創(chuàng)歌劇開演前導(dǎo)賞的鄭小瑛模式……我問鄭先生，您總做拓荒者，多難啊！她摸著手里的拐杖回答：我當(dāng)然知道很難，不然要我做什么呢？
▌本文來源：中央廣電總臺中國之聲（ID：zgzs001）
審稿丨肖源
記者丨馮會玲 劉玉蕾
播音丨王嫻 王澤華
制作丨劉逸飛
圖文編輯丨李娟 孫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