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三年(1070年),冬夜,天月將白。 金碧輝煌的公主府沉默而靜謐,像一座華麗的孤冢,這是官家特意為自己的愛女建造的宮殿,如今竟然成了曾經的天之驕女唯一的去處。 有小宮女端著簡單的吃食,步履匆忙地奔走在走廊之中——自從公主得了瘋魔之癥以后,便鮮有人問津,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生滿了虱子的床上,整日整日地數著床邊懸著的流蘇,形容枯槁,面容呆滯,像是被抽干了精氣。 府里上下都不敢接近她的閨房,前些年因為沒人照料,她只能自己去取炭生火,不慎被炭火燙傷了臉頰,那一邊臉從此便皺巴巴的令人生怖。 駙馬爺都不聞不問,還能指望那些奴才們做些什么呢? 小宮女有些不忍,好歹也是曾經最尊貴的福康公主,如今怎么落得個這步田地?她輕輕敲了敲房門,見公主沒應聲,便自顧自地推門進了屋。 沒過一會,小宮女便哭哭啼啼地沖了出來:“公主……公主薨了!” 福康公主趙徽柔,薨逝于長公主府,時年33歲。 當時已貴為楚國大長公主的趙徽柔,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面容毀損,形容枯槁,如果她的父親——宋仁宗趙禎還在世,會不會為自己曾經的固執而追悔莫及? 尊榮半世,瘋魔半世,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此刻的她,終于擁有了自由的靈魂。 一、皇家有女初長成,受盡寵愛成天之驕女寶元元年(1038年),一個女嬰誕于儀鳳閣,這是宋仁宗趙禎的第一個女兒,28歲喜得愛女,加之本就子女緣薄,這個女嬰的到來讓宋仁宗大喜過望,恨不能將天底下最好的全部給她,他大赦天下,又厚賞朝野,以此來為自己的皇長女積福。 出生兩年后,公元1040年,宋仁宗便封愛女為福康公主,唯愿她能一生平安順遂,享盡福祿,福壽康寧。 徽者善也,柔者仁也,其實,“徽柔”這個名字只是現代小說作者的杜撰,史料中并沒有明確記載福康公主的閨名。 宋仁宗對自己的皇長女極盡寵愛,而福康公主也并沒有辜負父皇的寵愛,她“幼警慧,性純孝”,曾大雪天赤足跪地向天發愿,表明自己愿意以身代父,祈禱父親可以早日康復。 女兒如此純良孝順,又是獨女,宋仁宗對她越發寵愛,凡其所請,無不應承。 后宮一眾嬪妃也投其所好,拼了命地疼愛福康公主,這個可人兒在眾星拱月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驕縱的小公主雖然不知疾苦,卻也到了不得不考慮婚嫁的年紀。 自古公主多半都是政治的犧牲品,或和親,或下嫁,不過是淪為鞏固政權的工具,福康公主可不一樣。 早在福康公主四歲時,遼國便派了使者求親,希望能讓福康公主與梁王耶律洪基結為夫妻,永結秦晉之好。 兩人門當戶對,身份相符,而且這一樁和親更有利于宋遼兩國的關系,但是宋仁宗斷然拒絕了——他不舍得將自己的愛女嫁到苦寒之地去受苦。 他特意派名臣富弼出使遼國,以十萬緡錢作為代價,勸遼國打消了這個念頭,同時還斥巨資為福康公主建造了公主府,作為公主出嫁后的居所,這棟富麗堂皇的公主府斥資幾十萬緡錢。 在福康公主出嫁之際,宋仁宗更是不顧大臣反對,逾越禮制,為愛女舉辦了轟轟烈烈的冊封大典,福康公主晉為兗國公主,她也是北宋唯一一位行冊封禮的公主。 宋仁宗不惜動用大量民力財力,不顧群臣反對,建府邸,行冊封禮,只是希望自己這個獨女能夠過得幸福平安。 盡管晚年宋仁宗又添新丁,但是福康公主,始終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 而宋仁宗的寵愛,像是一道想躲又躲不掉的枷鎖,將福康公主牢牢地桎梏在這座盛大而華麗的金絲雀籠里,從此,她再也沒了自由。 二、夜開宮門犯大忌,毆打婆婆和內侍喝酒福康公主的婚事也是宋仁宗的頭等大事,早在福康公主十歲時,宋仁宗便著手挑選合適的夫婿,最終敲定了十二歲的李瑋。 說到李瑋,就不得不提到一件宮廷密辛——宋仁宗的生母并不是宋真宗的原配皇后劉娥,而是劉娥的宮女李氏,這其中還引申出了“貍貓換太子”的故事。
宋仁宗成年之后才得知自己的生母是當年的李宸妃,只是此時李氏早已不在人世。子欲養而親不待,對于宋仁宗而言,沒能盡孝的遺憾始終讓他耿耿于懷。 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他大肆封賞李家,加官進爵,盡管如此,他還覺得不夠,又將自己的愛女福康公主下嫁給自己舅舅李用和的次子李瑋,這樣便足以光耀李家門楣了。 當然宋仁宗也并不是將愛女完全當做報孝的工具,他也有好好考察過,覺得李瑋此人“占對雍容”,“舉止益可觀”,可做良人。 不僅氣度不凡,李瑋還頗具才華,仁宗思慮再三,認定李瑋能成為女兒福康公主一生的伴侶,就這樣,十三歲的李瑋成為了福康公主的夫婿。 只是,有誰問過福康公主的意見呢?口口聲聲說著為她好的父親,卻自作主張將她嫁給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這是愛嗎? 與其說這是無邊的寵愛,倒不如說是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宋仁宗期望的琴瑟和鳴并沒有出現,婚后,公主與駙馬的婚姻生活稱得上是“雞飛狗跳”了。 先是公主看不上貌丑的李瑋,對他呼來喝去,“常以傭奴視之”,對自己的婆婆楊氏也是惡語相向,面若冰霜。 再有公主的乳母韓氏離間夫妻感情,公主府的內臣們視李瑋和楊氏為奴仆,時常動輒言語羞辱,李瑋母子在公主府過得并不如意,或者說,過得連下人都不如。 嘉佑五年九月,積累了許久的矛盾就像是投入熱鍋的水滴,噼里啪啦地炸開了。 公主召見內侍梁懷吉等人喝酒,婆婆聽到動靜在窗外窺視被公主看見,公主大怒,打傷了婆婆楊氏后連夜回宮,夜扣宮門,想問自己的父親討個說法。 宋仁宗看到愛女哭哭啼啼,當即心軟,將駙馬李瑋貶斥到外地。 仁宗的厚愛成了福康公主屢屢放肆的資本,也許是對父親的報復,也許是自小的驕縱,讓被偏愛的福康公主有恃無恐。 只是,夜開宮門是大罪,公主本就不占理,和貼身內侍梁懷吉的流言也鬧得沸沸揚揚,群臣紛紛上書勸諫,一時之間,曾經的天之驕女淪為口誅筆伐的對象,迫于無奈,仁宗褫奪了公主封號,遣散身邊內侍,又將李瑋貶到衛州。 《清平樂》中,徽柔和懷吉的愛情成了很多人的意難平, “影子在公主腳下,懷吉在公主心里”曾讓多少人大呼虐戀情深,而歷史上的福康公主和梁懷吉之間真的是愛情嗎?可能確實有過,作為公主的內侍,梁懷吉是公主的慰藉,是公主孤獨時候的依靠,可這樣的感情,不被接受。 身邊陪伴之人皆被外放,這次打擊對福康公主的打擊是巨大的,她開始變得瘋魔,動輒大喊大叫,上吊自盡,火燒寢宮,幾次都險些自戕。 宋仁宗不忍心,又召回了梁懷吉等人,但公主的癥狀越來越嚴重。 根據史料記載可以確定,大宋皇室有精神病基因,從小被驕縱的公主被這段婚姻折磨得瘋瘋癲癲,仁宗看著心疼,恰好此時李瑋的兄長代弟請奏“乞賜離絕”。 不幸的婚姻就此結束,未嘗不是好事,嘉祐七年的三月,仁宗去了李瑋駙馬一職,兩人和離,李瑋被貶往外地。 福康公主終于可以離開那座公主府了,她心情大好,即使被降位也毫不在意,只要能順遂自己心意而活,她這一生便足夠“福康”了。 三、無奈之下再復婚,衣食俱缺可憐至死可是,好景不長,同年11月,時日無多的仁宗再次下旨,命兩人復婚。 宋仁宗怕皇權旁落,愛女沒有依靠,想要給她找一個畢生的依靠。只是,經歷了毆打婆婆、夫妻離心之后,李家還有什么理由去庇護一個跋扈的公主呢? 嘉佑八年(1063年),宋仁宗駕崩,宋英宗即位,將公主們悉數趕出了宮去,來為自己的兒女騰地方,福康公主無處可去,只得再次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公主府。 神明啊,看看這個可憐的公主吧!當她再次回到了這座令人窒息的公主府時,一景一物都是那么熟悉,卻再也沒有曾經的溫暖了。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故人,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陌生的,宋英宗又將她晉為越國大長公主,只是這些虛名還有什么用呢?曾經天真爛漫的女孩如今變成行尸走肉,在這場悲劇中,誰是始作俑者,誰又該被斥責呢? 她的房間陰冷潮濕,她的被褥破破爛爛,她的面容因為自己取火而被燙傷,皮膚感覺瘙癢難耐,掀起衣襟便有幾只虱子蹦了出來。 盛寵不再,物是人非,李瑋對她不聞不問,“衣服飲食藥物至于呼醫,亦多作阻隔”,熙寧三年,公主凄慘死去,年僅33歲。 她死在了父親為她建造的華麗宮殿中,也死在了父親親手為她編織的金絲鳥籠中,自由的靈魂在香消玉殞后才終得解脫,公主的眼角一定是有淚的吧——倘若,倘若還有下輩子,再也不做公主了。 半世榮寵,半世瘋魔,華麗出場,凄慘收場,究竟是誰之過? 結語宋仁宗有過,他錯在異想天開,一廂情愿,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子女之身,他從未問過福康公主是否愿意,許給她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還奢望夫家能庇護于她,最終釀成苦果。 福康公主有過嗎?也許,她錯在不夠包容、太過驕縱,愛情的悲劇源于挑剔,雖然丈夫無法選擇,出身無法選擇,但她可以選擇去理解、去包容,放下公主的身份,即使無法做到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但至少可以擁有榮華富貴的一生。 李瑋有過嗎?也許,他錯在對公主不聞不問,不僅如此還阻攔公主傳喚太醫,最終使得公主香消玉殞。 一樁自以為完美的包辦婚姻,兩個被困其中身不由己的年輕人,其實,他們都沒有錯,不相愛的兩個人,要怎么將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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