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敦頤 《通書》 釋要作者周建剛,湖南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博士 周敦頤,原名惇頤,字茂叔,晚年在廬山筑“濂溪書堂”,后人稱為“濂溪先生”。周敦頤是宋明理學的創始者之一,與張載、邵雍、程顥、程頤并稱為“北宋五子”。南宋以后,朱熹等人追溯理學源流,將他列為北宋諸儒之首,號稱為“道學宗主”、“理學開山”。 元人編修《宋史》,特立《道學傳》敘述兩宋理學的發展歷史,以周敦頤為稱首: “千有余載,至宋中葉,周敦頤出于舂陵,乃得圣賢不傳之學,作《太極圖說》、《通書》,推明陰陽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瞭若指掌。” 清代初年,黃宗羲、全祖望、黃百家等人編集《宋元學案》,對宋元時期的理學進行總結,其中也說: “孔孟而后,漢儒止有傳經之學,性道微言之絕久矣。元公(周敦頤)崛起,二程嗣之,又復橫渠諸大儒輩出,圣學大昌。……若論闡發心性義理之精微,端數元公之破暗也。” 理學家認為,孔孟以后,漢唐諸儒皆為傳經之學,至宋代中葉,周敦頤才破除漢唐經學的束縛,重新深入性理之精微。因此,周敦頤在儒學歷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被論定為“直接孔孟”而跨越漢唐的宋代儒者第一人,他“闡發心性義理之精微”,有啟發、先導性的“破暗”之功,宋明理學的形成奠定了理論基礎。這些評論,雖有程朱理學“道統論”的影響在內,不無夸張之處,但基本上還是有歷史依據的。 周敦頤的著作,據宋人所說,原本有《太極圖說》、《易說》、《易通》(即《通書》),還有詩集十卷,但多數已經散佚。現存的周敦頤著作,主要有《太極圖說》、《通書》。此外,還有遺文22篇,包括雜文6篇,書帖6篇,題名10篇,其中最有名的是《愛蓮說》、《養心亭記》、《拙賦》這三篇。周敦頤的詩歌現存38首(《全宋詩》收錄33首,錢鐘書《宋詩紀事補證》輯錄5首)。周敦頤的著作、遺文和詩歌,宋代就開始有人開始收集整理,明清時還有人繼續做這項工作,并以《濂溪集》、《周元公集》、《周子全書》等不同名目刊印行世。 在現存的周敦頤著作中,最重要的是《太極圖說》和《通書》兩種,這兩種著作集中闡述了周敦頤義理思想之精微,因而最受理學家重視。歷史上對《太極圖說》的爭議較多,但對《通書》則一直評價很高。《通書》是周敦頤最有代表性的著作。 01 《通書》由來和命名 關于周敦頤的著作,最早的記載見于潘興嗣的《濂溪先生墓志銘》,其中說:“(周敦頤)尤善談名理,深于易學,作太極圖易說易通數十篇,詩十卷,今藏于家。” 對此,朱熹認為,潘興嗣《墓志銘》中提到的周敦頤著作是三種,即《太極圖》、《易說》、《易通》。他在《太極圖通書后序》中說:“故清逸潘公志先生之墓,而敘其所著之書,特以作《太極圖》為首稱,而后乃以《易說》、《易通》系之,其知此矣。”朱熹還進一步指出,在周敦頤的這三種著作中,所謂的《易通》就是后世所流傳的《通書》,“潘公所謂《易通》,疑即《通書》,而《易說》獨不可見。” 朱熹認為潘興嗣《墓志銘》中所說的《易通》就是后世流傳的周子《通書》,這一意見為后世的大部分學者所接受。如侯外廬等人主編的《宋明理學史》中說:“《易通》即是世所傳《通書》,朱熹謂'《易通》疑即《通書》’,疑的是。潘志明說《易通》,未說《通書》,《通書》乃后人去易字加書字后的名稱,朱熹謂不知始于何時,則在南宋時已無從定考。”據此,則《通書》原名《易通》,在流傳過程中改名為《通書》,具體時間已不可考。但根據祁寬的《通書后跋》,祁寬所見的在二程弟子中流傳的周敦頤著作已稱為《通書》,可見《易通》更名為《通書》,至晚應是北宋末年的事。 《通書》的內容,今本有40章,各有章名。朱熹分析認為,周敦頤的著作中,《易通》和《易說》的內容是相互關聯的,“《易通》疑即《通書》。蓋《易說》既依經以解義,此則通論其大旨,而不系于經者也。”也就是說,《易說》是對《周易》的每一卦進行“解義”,而《易通》則是對《周易》全經的“通論”。這種區別,有點類似于王弼的《周易注》和《周易略例》。但是由于周敦頤的《易說》已經遺佚,我們很難判斷朱熹的這一說法準確與否。從現存的《通書》來看,其中既有通論《周易》的內容,也有對《周易》中具體某一卦進行解說,如第31章《乾損益動》,第32章《家人睽復無妄》,第40章《蒙艮》,此外,還有一些內容則與《周易》完全無關。因此,有人懷疑,今本《通書》可能不是《易通》的原始面貌,其中摻入了《易說》乃至周敦頤的其他著作。 從《易通》的書名來看,朱熹判斷此書為“通論其大旨”,應該是可信的。但今本《通書》中又確實有專門解釋某一卦卦義的內容,與《易通》的書名立意不合。南宋時,朱熹的弟子度正訪求周敦頤遺書,得知周敦頤生前曾以《姤說》和《同人說》寄贈友人傅耆,度正認為:“二說當即所謂《易通》者。”對此說法,馮友蘭先生反駁說,《姤說》和《同人說》當是周敦頤《易說》中的內容,“周敦頤大概對于《周易》,有專講易卦的,這是《易說》;有通論《周易》的,這是《易通》。《易說》和《易通》的分別就像王夫之《周易內傳》和《周易外傳》的分別。大概這兩部著作后來都殘缺了,有人把剩余的部分混為一書,總名之曰《通書》。”馮友蘭先生的這一解釋比較合理,今本《通書》可能就是在《易通》的基礎上,混合了《易說》的一部分內容而編成的。 02 《通書》的版本流傳 周敦頤的著作在他身后的流傳過程中,最早就是以《通書》的名義出現的,《通書》一度是周敦頤著作的總名。 南宋祁寬在紹興十四年(1144)所寫的《通書后跋》中說:“《通書》即其所著也。始出于程門侯師圣,傳之荊門高元舉、朱子發。寬初得于高,后得于朱,又后得和靖尹先生所藏,亦云得之程氏,今之傳者是也。逮卜居九江,得舊本于其家,比前所見,無《太極圖》。或云圖乃手授二程,故程本附之卷末也。校正舛錯,三十有六字,疑則闕之。”按祁寬所說,他所見到的《通書》版本,共有兩個系統,一是“程門本”,在二程的弟子侯仲良(字師圣)、尹焞(號和靖先生)等人手中流傳;二是“九江家藏本”,即九江周敦頤后人中流傳的本子。據祁寬說,這兩個版本在文字上相差不大,一共才有36個字的不同,主要區別在于“程門本”后附有《太極圖》,而“九江家藏本”則無《太極圖》。祁寬推斷,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差別,是由于《太極圖》是周敦頤“手授”給二程的,所以“程門本”將其附錄在《通書》之后,而“九江家藏本”則沒有記載《太極圖》。 祁寬本人也出于程門,是尹焞的弟子。尹焞所藏的《通書》,“亦云得之程氏”,是直接傳自于二程,這一記載應當出自于祁寬親聞尹焞所說,具有高度的史料價值,是可信無疑的。這也說明,周敦頤與二程之間確實存在學術授受,并非泛泛“從游”的關系。而《通書》最早的版本,就分成“程門本”和“九江家藏本”兩個系統。 南宋初年,隨著二程“洛學”學術地位的抬高,周敦頤的《通書》開始逐步流行。程門弟子中,被列為“二程再傳”的胡宏,曾寫過一篇《通書敘略》,其中說:“《通書》四十章,周子之所述也。”胡宏沒有說明他所見《通書》的版本來源,但他與二程弟子關系密切,“嘗見龜山于京師,又從侯師圣于荊門”,由此可以推測,他所得到的的《通書》應該也是“程門本”的一種。胡宏所見的這種“程門本”《通書》,他說是“敘而藏之”,可見并沒有刊印。朱熹在編印“長沙本”《通書》時,曾以胡宏所傳的《通書》作為底本。 祁寬和胡宏所見的《通書》,可能都是北宋晚期到南宋初期流傳的抄本,并沒有刊印。南宋初年,最早以《通書》為名刊印的周敦頤著作,先后有“舂陵本”、“零陵本”和“江州本”。其中,“舂陵本”出現最早,南宋學者葉重開在《舂陵續編序》中明確說:“濂溪先生《通書》,傳之者日眾,舂陵本最先出。”其次則是紹興28年(1158)曾迪刻印的“零陵本”《通書》,以及乾道二年(1166)林栗刻印的“江州本”《通書》。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刊印于南宋初年,由無名氏編纂的《諸儒鳴道集》中,卷首第一篇就收錄有《濂溪通書》》,這一版本可稱為“鳴道本”《通書》。 “舂陵本”、“零陵本”和“江州本”《通書》的具體情況,今天已不太了然,但從南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留下的記載來看,“舂陵本”、“零陵本”和“江州本”都出自于周敦頤后人的家藏本,但在刊印過程中有所改變。朱熹在多次編刻《通書》的過程中,對這些早期版本有所了解。據他所說,“右周子之書一編,今舂陵、零陵、九江皆有本,而互有同異。”又說:“故清逸志先生之墓,敘所著書,特以作《太極圖》為稱首。然則此圖當為書首,不疑也。然先生既手以授二程,本因附書后。(祁寬居之云)傳者見其如此,遂誤以圖為書之卒章,不復釐正,使先生立象盡意之微旨,暗而不明。而驟讀《通書》者,亦復不知有所總攝,此則諸本皆失之。”根據朱熹的說法,這些早期版本的《通書》都將《太極圖》附錄在后,這可能是受到南宋初年“程門本”《通書》流行的影響。而見之于《諸儒鳴道集》的《濂溪通書》,據陳來先生考證,“鳴道本”《通書》卷末沒有收錄《太極圖》,符合祁寬所說“九江家藏本”系統的特征,可能是出自于這一版本系統。“鳴道本”《通書》在章節上分為三十五章,也不同于胡宏本《通書》的四十分章。 朱熹針對這些《通書》早期版本,經過多方比較,最后決定采取胡宏“敘而藏之”的“程門本”《通書》為底本,以“舂陵本”、“零陵本”和“江州本”作為參校,重新編一部他心目中理想的《通書》。朱熹先后編纂、刊刻的《通書》共有四個版本,即“長沙本”、“建安本”、“延平本”和“南康本”。“南康本”最后出,自“南康本”出現之后,《通書》就基本定型為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樣子。 朱熹第一次編刻的“長沙本”《通書》,刻印于乾道二年(1166)。“長沙本”基本依據胡宏所傳《通書》,在結構上沒有做任何調整。他后來在編刻“建安本”《通書》時曾加以反省說: “而長沙《通書》因胡氏所傳,篇章非復本次;又削去分章之目,而別以'周子曰’加之,于書之大義雖若無害,然要非先生之舊,亦有去其目而遂不可曉者,如《理性命章》之類。” 胡宏本《通書》出自程門,也是將《太極圖》附錄在《通書》之后,對于這一點,朱熹的“長沙本”《通書》一仍其舊,并沒有進行更動。總體來說,朱熹的“長沙本”《通書》與早期的“程門本”《通書》并沒有重大區別,也沒有體現出朱熹個人的學術主張,所以他后來說:“長沙本最后出,乃熹所編定,視它本最詳密矣,然猶有所未盡也。” 朱熹第二次編刻的“建安本”《太極通書》,刻印于乾道五年(1169)。相較于“長沙本”而言,“建安本”《通書》在結構、內容上都進行了重大調整。最為重大的調整是,朱熹依據潘興嗣《濂溪先生墓志銘》的記載,認為《太極圖》是《通書》的提綱,因此一改以往諸本將《太極圖》附錄于《通書》之后的做法,將《太極圖》置于《通書》之首,“故今特據潘志,置圖篇端,以為先生之精意,則可以通乎書之說矣。”“建安本”由于進行了這一重大的結構性調整,因此朱熹將書名改定為《太極通書》,以突出《太極圖》在周敦頤著作體系中的首要地位。除此之外,“建安本”還對《通書》的篇章次序進行調整,改變了“長沙本”依據胡宏傳本將《通書》章名削去的做法,恢復了每章的名稱,刪去了每章開頭的“周子曰”,“至于書之分章定次,亦皆復其舊貫。”最后,則是在《通書》的附錄部分,將舊有的蒲宗孟《墓碣銘》等“銘、碣、詩、文”一并刪去,代之以朱熹自己撰寫的《濂溪先生事狀》。朱熹之所以要刪去蒲宗孟的《墓碣銘》等詩文,主要原因在于這些記錄不是出于程門系統,有損于周敦頤的“道學家”形象,所以他“又即潘志及蒲左丞、孔司封、黃太史所記先生行事之實,刪去重復,參互考訂,合為《事狀》一篇。至于道學之微,有諸君子所不及知者,則又一以程氏及其門人之言為正,以為先生之書之言之行,于此亦可略見矣。”通過朱熹的努力,“建安本”《太極通書》基本樹立了周敦頤作為道學先驅者的地位和形象。 朱熹在編定“建安本”《太極通書》后,又意外地得到另一種非“程門本”的“九江家藏本”系統《通書》版本,因傳自臨汀楊方,故又稱“臨汀楊方本”。朱熹以“建安本”《太極通書》與“臨汀楊方本”《通書》互校,發現有十九處不同。朱熹以“理校”的方法對此進行處理,校正后的本子稱為“延平本”。在校正“延平本”的當年,也就是淳熙六年(1179),朱熹最后一次整理周敦頤著作,編定為“南康本”《太極通書》。“南康本”《太極通書》的內容,朱熹自己在序文中交代是:“右周子《太極圖》并《說》一篇,《通書》四十章,世傳舊本遺文九篇,遺事十五條,事狀一篇,熹所集次,皆已校定,可繕寫。”朱熹所編定的“南康本”《太極通書》,其實是周敦頤著作的總集,其中《太極圖》、《太極圖說》和《通書》已經分開為兩種著作。這一分類方法,其后為各種陸續出現的周敦頤著作集如《濂溪集》、《周子全書》等沿用。 概括《通書》的版本情況,大致可以發現,自北宋末年到南宋初年,周敦頤的著作逐漸開始流行,而“通書”一名則是周敦頤著作的總稱,并不僅指今本的四十章《通書》。以《通書》為名的周敦頤著作,有的包含有《太極圖》,有的則不含《太極圖》。但即使是含有《太極圖》的早期“程門本”《通書》,也僅僅是將《太極圖》作為“書之卒章”,也就是《通書》的一部分,并不視為一種獨立的著作。直到朱熹編定“建安本”、“南康本”《太極通書》后,這種情況才得到改變。朱熹以潘興嗣的《濂溪先生墓志銘》為依據,提出《太極圖》是濂溪學術的精要,在“建安本”中將其由原本的篇末提升到篇首,在“南康本”中則徹底將《太極圖》、《說》與《通書》分開,由此才形成了今天所見的四十章《通書》。 ![]() 03 《通書》與《太極圖說》的關系 關于《通書》與《太極圖說》的關系,歷史上主要有兩種說法: 一種意見以朱熹為代表。朱熹認為,《太極圖說》是周敦頤最重要的著作,《太極圖說》和《通書》是“宏綱”和“細目”的關系,因此必須將《太極圖說》置于《通書》之先,領會了《太極圖說》才能明白《通書》的義理,否則的話,“驟而語夫《通書》者,亦不知其綱領之在是也。” 另一種意見則以陸九淵為代表。陸九淵對《太極圖說》是否周敦頤本人所作有所懷疑,同時他指出,即使《太極圖說》果真是周敦頤本人的作品,也只是少年時的不成熟之作,《通書》則是周子思想成熟時期的作品,其義理不但不需要依靠《太極圖說》來闡明,而且與《太極圖說》完全不一致。 朱熹的意見,主要見于他在完成編定“南康本”《太極通書》后寫的《太極圖通書后序》,在序文中他提出如下意見: “蓋先生之學之奧,其可以象告者,莫備于太極之一圖。如《通書》之言,蓋皆所以發明其蘊,而誠、動靜、理性命等章為尤著。程氏之書,亦皆祖述其意,而《李仲通銘》、《程邵公志》、《顏子好學論》等篇,乃或并其語而道之。故清逸潘公志先生之墓,而敘其所著之書,特以作《太極圖》為首稱,而后乃以《易說》、《易通》系之,其知此矣。然諸本皆附于《通書》之后,而讀者遂誤以為書之卒章,使先生立象之微旨暗而不明;驟而語夫《通書》者,亦不知其綱領之在是也。” 朱熹所指的《太極圖》,包括《圖》和《說》在內。他除了指出《太極圖》是《通書》之綱領,有時也強調《通書》對理解《太極圖》所起的作用,“周子留下《太極圖》,若無《通書》,卻教人如何曉得?故《太極圖》得《通書》而始明。”在朱熹看來,《通書》與《太極圖說》的義理是一致的,《太極圖說》比較宏觀,《通書》則進一步細化了《太極圖說》的義理,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但在陸九淵等人看來,朱熹的說法是不成立的。陸九淵之兄陸九韶首先提出疑問說: “《太極圖說》與《通書》不類,疑非周子所為;不然,則或是其學未成時所作;不然,則或是傳他人之文,后人不辨也。蓋《通書·理性命章》,言論中焉止矣,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五殊二實,二本則一。曰一,曰中,即太極也,未嘗于其上加無極字。《動靜章》言五行、陰陽、太極,亦無無極之文。假令《太極圖說》是其所傳,或其少時所作,則作《通書》時,不言無極,則作《通書》時,蓋已知其說之非矣。” 陸九淵接續陸九韶的觀點,在淳熙十四年到十六年之間,與朱熹有過著名的“無極太極之辨”。事后,陸九淵在《與陶贊仲》這一書信中總結自己的觀點說: “《太極圖說》,乃梭山兄辯其非是,大抵言無極而太極是老氏之學,與周子《通書》不類。《通書》言太極不言無極,《易大傳》亦只言太極不言無極。若于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乃是蔽于老氏之學。又其《圖說》本見于朱子發附錄。朱子發明言陳希夷太極圖傳在周茂叔,遂以傳二程,則其來歷為老氏之學明矣。周子《通書》與二程言論,絕不見無極二字,以此知三公蓋已皆知無極之說非非矣。” 南宋紹興五年(1135),朱震在向高宗趙構進呈著作的《進周易表》中提出,周敦頤的《太極圖》傳自穆修,其淵源可以上溯至北宋初年著名的華山道士陳摶。這一線索,在胡宏的《通書序略》中也提到過,可見是當時流傳甚廣的說法。陸九韶只是懷疑《太極圖》是周子“少時所作”,陸九淵則重提朱震《進周易表》中的說法,直接判斷周敦頤的《太極圖》來自陳摶一系的傳授,因而《太極圖》和《圖說》體現的都是道家思想。但另一方面,陸氏兄弟對《通書》的評價并不因此而降低,他們認為《通書》真正體現了周敦頤成熟時期的思想,因而具有高度的思想價值。他們甚至舉出例子說,《通書》中只提“太極”而不提“無極”,這正說明周敦頤后期已經明白《太極圖說》的思想近于道家,因而摒棄不談。 朱熹和陸九淵的“無極太極之辨”,有理學、心學之爭的背景,雙方所爭論的,并不僅僅在于《通書》和《太極圖說》的關系,主要還在于兩家義理之異同。但朱陸之爭客觀上確實將這個問題凸顯出來,成為歷代理學家繞不過去的問題。自宋代以來,程朱學派在刊印、閱讀周敦頤著作時,總是遵循朱熹的處理方法,以《太極圖》、《圖說》與《通書》合為一體,將《太極圖》、《圖說》置于《通書》之先。而陸九淵學派則反其道而行之,貶抑《太極圖》、《圖說》而肯定《通書》。據朱熹的弟子陳淳記載,陸氏門人對周敦頤的著作存在區別對待的態度,重《通書》而輕視《太極圖》,“讀《通書》而不肯讀《太極圖》,而讀《通書》只讀白本,不肯讀文公解本。” 明代理學家羅欽順也有類似的看法。他批評《太極圖》“極力模擬,終涉安排”,但又贊美“《通書》四十章義精詞確,其為周子手筆無疑。至如'五殊二實,一實萬分’數語,反復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盡,然語義渾然,即氣即理,絕無罅縫,深有合于乎《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之旨,與所謂'妙合而凝’者有間矣。”“五殊二實,一實萬分”兩句出自《通書》的《理性命》章,“妙合而凝”則出自《太極圖說》。羅欽順以《通書》和《太極圖說》對比,認為《通書》與《太極圖說》有區別,《通書》在思想的合理性方面明顯要高于《太極圖說》。羅欽順的說法以他自己的“氣本論”哲學為判斷標準,并不見得完全合理,但客觀上反映了一大批學者的看法。 明末清初之際,隨著反理學思潮的升溫,周敦頤的《太極圖》和《圖說》再度成為攻擊目標。黃宗炎、毛奇齡等人都運用考據學的方法,試圖證明周敦頤《太極圖》出自道教的陳摶系統。現代學者李申等人的研究表明,黃宗炎、毛奇齡等人的考證存在很大的缺陷,并不足以說明周敦頤《太極圖》與道教的關系。但在客觀上,這股思潮對當時的思想界影響很大。黃宗羲在編撰《宋元學案》時,列有《濂溪學案》兩卷,后經其子黃百家編定成書。黃百家在處理《通書》和《太極圖說》的關系時,頗費躊躇,他最后沒有遵循明代《性理大全》的編排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將《通書》置于上卷,《太極圖》、《圖說》置于下卷,其實是受到他的叔父黃宗炎的影響。據他自己說:“百家所以不敢乃依《性理大全》之例,列此《圖說》于首,而止附于《通書》之后,并載仲父之辯焉。”全祖望在《周程學統》中也指出:“若夫周子之言,其足以羽翼六經而大有功于后世者,莫粹于《通書》四十篇。而'無極之真’原于道家者流,必非周子之作,斯則不易之論,正未可以表章于朱子而墨守之也。”黃百家、全祖望都認為《通書》是周敦頤最精粹的著作,而《太極圖說》則存在諸多疑點,不能代表周敦頤的學術思想。這一觀點是受到清初考據學的影響而形成的,《濂溪學案》以《通書》為首、《太極圖說》為次的編排方法,就反映了當時學術界對周敦頤學術的看法。 綜合起來看,對于《通書》和《太極圖說》關系的爭論,其實是宋學內部理學派和心學派爭端的反映。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派,和以陸九淵為代表的心學派,都是從自身的哲學立場出發,力圖對“理學開山”周敦頤的學術性質作出分判。其中理學派的朱熹等人,試圖將周敦頤的學術看成一個整體,從而《太極圖說》和《通書》是“綱”與“目”的關系。而心學派的陸九淵等人,乃至明清之際的這批儒家,則試圖將周敦頤的學術看成是前后發展的連續關系,《太極圖說》或是傳自道家,或是周敦頤“少時所作”,總之是不成熟的作品,而《通書》才是周敦頤思想成熟時期的作品,因而只能以《通書》來闡釋周敦頤的理學思想。這兩種看法,各有其義理依據,但都缺乏有效的文獻佐證,而清儒如毛奇齡等人的考證則純粹出于意氣之爭,并無扎實的旁證材料。因此總的來說,如朱熹那樣把《太極圖說》看成是《通書》的綱領固然有失偏頗,但如陸九淵等人認為《通書》與《太極圖說》完全無關,也是站不住腳的。 我們今天拋開學派之爭,客觀地對待這個問題,可以發現,《通書》中的內容是與《太極圖說》密切相關的。尤其是《通書》中的《動靜章》和《理性命章》,在內容上與《太極圖說》很相似,可知是出于同一思想體系。關于這一點,現代學者中有許多人進行過論述。如牟宗三說:“案此《圖說》全文,無論思理或語脈,皆同于《通書》,大體是根據《動靜章》《理性命章》《道章》《圣學章》而寫成。”但牟宗三另一方面又指出:“《圖說》固大體根據《動靜章》《理性命章》《道章》《圣學章》而寫成,然《通書》之論誠體者卻不能見之于《圖說》,此即示《圖說》并不能為《通書》之先在綱領或綜論。”牟宗三認為《太極圖說》晚出于《通書》,是依據《通書》中的內容寫成的,這一說法純出于他的義理判斷,并沒有多少事實依據。但他從文本出發,通過對比而指出《通書》與《太極圖說》的密切關系,這一意見,是值得我們參考的。此外,朱伯崑在《易學哲學史》中也分析了《通書》的《動靜》、《理性命》、《道》、《圣學》四章,得出了與牟宗三大致相同的結論:“以上所引,說明《太極圖說》中的基本觀點及其辭句,見于《通書》,并非如陸氏所說,與《通書》沒有關系。” 《通書》既與《太極圖說》有內在聯系,剩下的問題就是:為什么《太極圖說》中有“無極”觀念而《通書》卻只提“太極”而不提“無極”呢?對此問題,陸九淵等人認為,這是因為《通書》的思想較之《太極圖說》更為成熟,因而主動舍棄了來源于《老子》的“無極”概念。朱熹對此所論不多,但從他的整體主張來看,“無極”就是“太極”,論“太極”而“無極”自在其中,因此《通書》不必再重復言及“無極”。今天看來,《通書》既然與《太極圖說》義理相通,也就看不出周敦頤作《通書》時有何理由主動舍棄“無極”。《通書》中雖沒有談到“無極”,但《誠下》章“靜無而動有”,《誠幾德》章“誠無為”,《順化》章“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都是對“無”的另一種表述。由此可見,《通書》中并沒有放棄“無”或“無極”這一類思想。至于今本《通書》中沒有提到“無極”,則是由于《通書》所重在于人倫道德與禮樂刑政,宇宙論已不是其重心所在,即使“太極”也僅在《動靜》章中提到一次。另外,今本《通書》已非《易通》原貌,我們也不能排除后人在編輯周敦頤遺作時遺漏了相關章節的可能性。 04 《通書》的結構和主要思想 周敦頤的《通書》篇幅短小,共計40章,2601字。全書的結構并不統一,40章的內容看起來是隨意編排的,并沒有一定的章法布局。此書可能已不是潘興嗣在《濂溪先生墓志銘》中所提《易通》的原貌了,后人在編纂過程中混入了一些其他內容,并打亂了原書的結構。全書主旨與《周易》和《中庸》相關,也涉及《論語》、《春秋》,以及儒家一貫重視的“禮樂”、“刑政”、“師道”等主題,內容比較豐富。祁寬在《通書后跋》中概括說:“此書字不滿三千,道德、性命、禮樂、刑政,悉舉其要,而又名之以通,其示人至矣。”比照今本《通書》,祁寬的這一說法是符合事實的。 《通書》盡管簡略,在宋明理學的發展史上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周敦頤的《太極圖》和《說》,其來源和思想實質,在歷史上一直眾說紛紜,頗富爭議。但就《通書》而言,卻從來沒有人提出異議。黃宗羲等人編撰《宋元學案》,在《濂溪學案》中,一反明人《性理大全》中的次序,以《通書》為上卷,《太極圖說》為下卷。之所以這樣安排,黃百家提出的理由是:“《性理》首《太極圖說》,茲首《通書》者,以《太極圖說》后儒有尊之者,亦有議之者,不若《通書》之純粹無疵也。”不管黃宗羲等人對《太極圖說》的看法是否客觀公正,但由他們的意見可以看出,《通書》之“純粹無疵”,在歷史上是有定評的。 《通書》的結構,明儒曹端在《通書總論》中引用朱熹的一個說法: “《通書》文雖高簡,而體實淵愨,且其所論,不出乎修己治人之事,未嘗劇談無極之先、文字之外也。” 南宋學者黃震也認為《通書》的結構就是“修己”、“治人”兩部分,但說的更為詳細,可以參考,抄錄如下: 周子《通書》,《誠上》章主天而言,故曰'誠者,圣人之本’,言天下之誠,即人之所得以為圣者也。《誠下》章主人而言,故曰'圣,誠而已矣’,言人之圣,即所得于天之誠也。《誠幾德》章言誠之得于天者皆自然,而幾有善惡,要當察其幾之動,以全其誠,為我之德也。《圣》章言由誠而達于幾為圣人,其妙用尤在于感而遂通之神,蓋誠者不動,幾者動之初,神以感而遂通,則幾之動也純于善,此其為圣也,誠一而已。人之不能皆圣者,系于幾之動,故《慎動》次之;動而得正為道,故《道》次之;得正為道,不淪于性質之偏者能之,而王者之師也,故《師》次之;人必有恥則可教,而以聞過為幸,故《幸》次之;聞于人必思于己,故《思》次之;師以問之矣,思以思之矣,在力行而已,故《志學》次之。 凡此十章,上窮性命之源,必以體天為學問之本,所以修己之功,既廣大而詳密矣。推以治人,則《順化》為上,與天同功也。《治》為次,純心用善也;《禮樂》又其次,治定而后禮樂可興也。繼此為《務實》章、《愛敬》章,又所以斟酌人品,而休休然與之為善。蓋圣賢繼天立極之道備矣。余章皆反覆此意,以丁戒人心,使自知道德性命之貴,而無陷辭章利祿之習。開示圣蘊,終以主靜,庶幾復其不善之動,以歸于誠,而人皆可圣賢焉。嗚呼!周子之為人心計也至矣。 黃震將《通書》的結構劃分為兩個部分,即“修己”與“治人”,這和朱熹是一致的。《誠上》、《誠下》、《誠幾德》、《圣》、《慎動》、《道》、《師》、《幸》、《思》、《志學》這10章的內容,主要闡述“修己之功”;《順化》、《治》、《禮樂》、《務實》、《愛敬》諸章則“推以治人”。這一劃分方法是有所見的,《通書》主要就是從“性命之源”的角度論述如何培養個人的道德主體性,進而推行禮樂教化,治理天下。這符合儒家“修己治人”的一貫主張,也是后世儒者一致認為《通書》“純粹無疵”的主要原因。 《通書》文字簡約,內容晦澀,但其中提出的一些思想概念,以及經典詮釋方法,對理學的發展具有極其重要的影響。簡單來說,《通書》原名《易通》,以《周易》經傳中的“天道觀”思想為根底,但其中又融合了《中庸》的“性命之學”內容,從而使思孟學派的心性學說接上了“天道”的源頭,能夠在理論高度上抗衡佛道的形上心性說。這是宋初理學在開創階段的重大理論成就,因此朱熹等人推崇他“直接孔孟”,黃百家在《宋元學案》評論他說:“若論闡發心性義理之精微,端數元公之破暗也。”這些評語,并非完全夸張,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實際的。 關于《通書》的思想內容,以下從本體論、道德論、禮樂論三個方面進行具體分析: 1 “神妙萬物”的宇宙本體論 《通書》中的有些內容,是與《太極圖說》直接相關的。如《動靜》章和《理性命》章,朱熹都說是“發明《圖》意”,牟宗三等人也認為與《太極圖說》直接相關。對這些章節內容的解讀,就必須與《太極圖說》聯系在一起。 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中的宇宙論思想,究竟屬于本體論范疇還是屬于發生論范疇,素來有爭議。其中的原因在于,《太極圖說》的首句“無極而太極”,在不同的版本中作“無極而生太極”(臨汀楊方本)、“自無極而為太極”(洪邁《國史》本)。如果按照這些版本中的文句理解《太極圖說》,那么“無極”、“太極”就分別是宇宙發生的兩個階段,以下依次演化出陰陽、五行和乾坤萬物。這仿佛落入了《老子》的“有生于無”之說。陸九淵就是這樣理解《太極圖說》的,他說:“無極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圣人之書所無有也。《老子》首章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而卒同之,此老氏宗旨也。'無極而太極’,即是此旨。”果如其言,《太極圖說》所體現的是根源于道家的宇宙生成論思想。這種思想在漢唐儒家和道教中極其常見,即無形無相、渾淪為一的“太極”元氣發生、演變出有形有象的宇宙萬物。 我過去對此問題曾做過分析,現引據抄錄于此: “周敦頤最為人熟知的概念就是'太極’。'太極’出自《易傳》,但在自先秦到漢唐的儒學發展進程中,'太極’這一概念并不為人重視,也很少有人從學理上對其進行闡釋。唐代孔穎達的《五經正義》中,《周易正義》的孔穎達疏將'太極’解釋為天地未分之前的元氣。唐代華嚴宗高僧在《原人論》中說:'氣形之始,即太極也。’可見宋代以前儒釋知識分子都一致認為'太極’就是'元氣’,這一概念本身并沒有多高深的義理。宗密甚至以鄙薄的態度說:'故知佛教法中,小乘淺淺之教,已超外典深深之說。’” 如果周敦頤思想僅止于此的話,那么也不過就是漢唐舊宇宙論思想的余波,他所謂“直承孔孟”的“破暗”之功,也就無從說起了。 我們仔細讀《通書》,就會發現,《通書》中的宇宙論思想,表述得遠比《太極圖說》清楚。《通書》中與《太極圖說》相關的內容,主要有《動靜》和《理性命》兩章。在這兩章中,集中闡述了一種與漢唐舊宇宙論截然不同的宇宙本體論思想。 《動靜》章說: 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非不動不靜也。動則不通,神妙萬物。水陰根陽,火陽根陰。五行陰陽,陰陽太極。四時運行,萬物終始。混兮闢兮!其無窮兮! 《理性命》章說: 厥彰厥微,匪靈弗瑩。剛善剛惡,柔亦如之,中焉止矣。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五殊二實,二本則一。是萬為一,一實萬分。萬一各正,大小有定。 《動靜》章里提出并區別了兩種動靜:即物之動靜和神之動靜。物之動靜是“動而無靜,靜而無動”,而神之動靜則是“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周敦頤最后總結說:“物則不通,神妙萬物”,也就是說,具體的事物或是動,或是靜,局限于自身而彼此不能相通;而神的動靜與一般事物不同,它脫離具體的動靜之相,超出自身而“妙萬物”,與萬物貫通。從這一點上來看,與“物”所區別的“神”,必然不是陰陽、五行之類的具體“存在者”,而是超越于這類具體“存在者”之上的形上本體。此形上本體落實到具體存有中,由此而有陰陽、五行、四時、萬物的產生,這就是《動靜》章下半節所說的“水陰根陽,火陽根陰。五行陰陽,陰陽太極。四時運行,萬物終始。” 《通書》中的本體論思想,在《理性命》這一章中也有所體現。《理性命》章也和《太極圖說》一樣,有一個“二氣五行”而“化生萬物”的宇宙發生演變的論述,但最后則總結說“是萬為一,一實萬分。萬一各正,大小有定”。這就是說,現象世界由“二氣五行”化生而來的萬事萬物,其存在都以“一”為體,“一”體現在萬物之中,從而使萬物各正性命。這里的所謂“一”,朱熹解釋為“一理”,其實也就是“太極”。“太極”作為形上本體,不離于萬物,而又不囿于萬物,這就是“萬一各正,大小有定”。后來理學家提出“理一分殊”的命題,其實也是從《通書》發展而來的。 《通書》中的思想,較之《太極圖說》更為明確,是一種典型的宇宙本體論思想。在這方面,朱熹的解讀比較準確。他用“月映萬川”解釋《理性命》章的“一實萬分”: “本只是一太極,而萬物各有稟受,又自各全一太極,如月映萬川相似。” “釋氏云: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這是釋氏也窺見得到這些道理。濂溪《通書》只是說這一事。” 朱熹認為,《通書》必須和《太極圖說》對照閱讀,他注解《通書》時,指出《動靜》和《理性命》這兩章完全是“發明圖意”,也就是說這兩章內容是對《太極圖說》的闡釋。如果遵照朱熹這種說法,那么《太極圖說》中所體現的也是本體論思想,陸九淵等人的說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我們細讀《動靜》、《理性命》等章的內容,確實和《太極圖說》極為相似。但《太極圖》和《太極圖說》,從整體上來看是對宇宙生成過程的描述,用生成論來進行解釋也是合情合理的。對此問題,朱、陸以來,直至當代,學術界爭議頗多,至今沒有定論,在此不擬進行詳細解說。但有兩點可以略作提示:第一、《通書》中的《動靜》、《理性命》相關篇章,確實與《太極圖說》有關,這一點自朱熹到牟宗三,均無異議,這也可見《通書》與《太極圖說》的義理是相通的,陸九淵等人重《通書》而輕《太極圖說》是錯誤的。第二、周敦頤的思想從總體上來說,是生成論和本體論兼而有之,《太極圖說》固然展示了宇宙生成的過程,但《通書》中更明確了生成背后的“神”之推動作用,因此周敦頤的思想應該是“生成中見本體”。“神”貫通于萬物,但又“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順化》)。這似乎可以解釋《太極圖說》的“無極而太極”。所謂“太極”就是“神”,所謂“不見其跡,莫知其然”就是“無極”。“神”或“太極”,就體現在“天道行而萬物順”的生成過程中,這就是“生成中見本體”。 周敦頤“生成中見本體”的思想,與漢唐儒家階段性的宇宙生成論不一樣,但和朱熹的超越于時空之上的絕對本體“理”也有距離,處于生成論和本體論發展階段的中途,可以視為宋明理學本體論思想的最初發端。《通書》中所闡述的本體論思想,有其時代性的意義,一方面是提高了儒學的哲學思維,從而有力地反擊了隋唐以來佛家蔑視儒學為“世間法”,“人天小教”,欠缺形而上學思維的看法;另一方面,則奠定了宋明理學在哲學思想上的根基,從而從二程“天理”概念的提出鋪平了道路,喊出了時代的先聲。 2 “以誠為本”的道德修養論 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論述了天道之“太極”之后,又將其下貫為人道之“人極”,以構建其天人相貫的道德修養論思想。他在《太極圖說》中對“人道”的道德論、修養論只是蜻蜓點水地提出了一個大綱,“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而在《通書》中,則以“誠”的觀念為中心,將《中庸》與《易傳》的思想進行貫通,進行了比較細致的論述。 今本《通書》中,第一、第二章名為《誠上》、《誠下》,第三章名為《誠幾德》。這幾章內容集中討論了“誠”的問題。 《通書》第一章《誠上》說: “誠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純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 《誠上》章通篇引用《周易》經傳,如“大哉乾元,萬物資始”等引文,都出自于《易傳》。但《誠上》章引用《易傳》中的文字,卻主要是為了說明、闡釋“誠”的概念。在儒家經典中,《中庸》對“誠”的闡述最為著名,也最為精彩,如“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因此,《通書》在第一章中提出“誠”的觀念,并以《易傳》的思想對“誠”進行闡釋,說明《通書》試圖做到將《易傳》和《中庸》的思想貫通為一體,建立一個以天道為本的道德性命學說體系,這在儒學發展歷史上具有重大的意義。 《易傳》和《中庸》雖同為儒家經典,但其核心思想卻并不相同,因而在儒學發展歷史上所起的作用也不一樣。《易傳》的思想,主要涉及關于宇宙自然的“天道觀”;而《中庸》的思想則主要是關于人類的德性修養之“誠”。當然《中庸》也簡單地提到了天道之“誠”與人道之“誠”的關系,但如何將兩者貫通以實現“天人合一”之“誠”,卻是《中庸》始終沒有解決的問題。《通書》的《誠上》章,以簡明扼要的語言,指出“誠之源”的問題,這就將《中庸》的“誠”掛上了《易傳》的“乾元”。有了《易傳》天道觀念的支持,道德之“誠”就是宇宙之“誠”,而不再是人類社會孤立突兀的價值觀。這一說法,對于宋明理學的形成極為關鍵。 明儒劉宗周說:“濂溪為后世儒者鼻祖,《通書》一編,將《中庸》道理又翻新譜,直是勺水不漏。第一篇言誠,言圣人分上事,句句言天之道也,卻句句指圣人分上家當。繼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貞,本非天人之別。”《通書》對《中庸》道理的翻新處就在于,“句句言天之道也,卻句句指圣人分上家當”,也就是將宇宙之“誠”落實為圣人之“誠”,從而為人類的道德本性尋找到了天道的根源。由此,《通書》就將宇宙論和道德論合而為一,實現了天道、性命貫通意義上的“天人合一”,所以劉宗周強調指出:“繼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貞,本非天人之別。” “誠”的概念在《通書》中十分重要。《通書》中“誠”字凡二十見,涉及八章內容。侯外廬等人在《宋明理學史》中指出,《通書》中的二十個“誠”字,大部分是道德論范疇,少部分是宇宙論范疇。這一意見是十分準確的。《通書》之所以大費周章地從“天人合一”角度來闡述“誠”的意義,主要是為了論證儒者如何通過道德修養而成為圣人。宋明儒者皆懷有“成圣”之理想與信念,實際上也是從周敦頤開端的。《通書》中的《志學》章說:“圣希天,賢希圣,士希賢。”圣人的境界就是“同天”的境界,這個境界其實就是“誠”。“誠”是天道流行的真實無妄,也是人類道德本性之“純粹至善”。 《誠下》章說: “誠,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靜無而動有,至正而明達也。五常百行非誠,非也,邪暗塞也。故誠則無事矣,至易而行難。” 就人類道德實踐的“五常百行”而言,都以“誠”為本源,人之所以能成為圣人,也是因為“誠”。但在人類的實際生活中,往往不能完全體現“誠”,而所謂的“五常百行”也就虛有其表,徒具形式,實質上為“邪暗”所塞。面對這種狀況,《通書》提出,“故誠則無事矣,至易而行難。”也就是說,行為的發動要順應“誠”,就能自然而然(“無事”)地在生活中體現儒家道德所要求的“五常百行”。因順“誠”而行是自然的,所以“至易”;又因做到“誠”需要有高度的精神修養工夫,所以“行難”。 通過《通書》的論述,我們可以了解到,“誠”是一個宇宙論和道德論、價值論合一的命題。就宇宙之“誠”而言,它表現為氣化流行、萬物生長過程中的創造性力量;就圣人之“誠”而言,它是“五常百行”的本源,也就是道德行為的推動性力量。這兩者在本質上是合一的。《二程語錄》中說,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欲以觀萬物生意。這實際上說明,周敦頤是從宇宙的創生力量中領悟到了人性的存在奧秘,因此而結合《中庸》和《易傳》,闡發道德性命之本源。 《通書》對“誠”這一概念的闡釋,對宋明理學有深刻的影響。眾所周知,儒家的理想在于“內圣外王”,理學更是將“內圣外王”融為一體,試圖由道德主體的重塑而構建合理的人間秩序。在塑造道德主體性方面,先秦思孟心學派的《中庸》一貫為人重視。唐代李翱的《復性書》就指出《中庸》是儒家的“性命之書”。但如何將《中庸》的“誠”與天道掛上鉤,從而確立其根源性、本體性的地位,卻始終是儒家學者所要面對的難題。宋儒遠紹先秦孔孟,意在于擺脫漢唐經學,重溯儒家智慧的“活水源頭”。周敦頤的《通書》,融合《易傳》與《中庸》,就為儒學的發展解決了這一難題,從而為理學的“內圣”開拓了新的境界、新的領域。不但如此,《通書》還圍繞著“誠”提出了一系列的概念和方法,如“誠”、“神”、“幾”、“主靜”等,這就為宋明理學提出了一個粗略的“心性學”的綱領,為理學的發展鋪平了道路,其意義之重大,不言而喻。 3 “禮先樂后”的禮樂政治論 按照宋人黃震的說法,《通書》中的論述,除了“上窮性命之源”的“修己之功”,還要 “推以治人”,也就是涉及到實際政治領域的禮樂教化和刑政措施。《通書》中對于這些問題的論述是豐富的,大致可以分為“順化”、“禮樂”、“刑政”等具體問題。值得注意的是,《通書》在闡述“禮樂”、“刑政”等具體社會政治問題時,都將其與天道運行的陰陽氣化、春生秋殺聯系在一起,認為人間社會與自然世界的運行規律是一致的。因此,《通書》中的“禮樂政治論”,其特色還是在于“天人合一”。 《順化》章說: “天以陽生萬物,以陰成萬物。生,仁也;成,義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萬物,以義正萬民。天道行而萬物順,圣德修而萬民化。大順大化,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故天下之眾,本在一人。道豈遠乎哉!術豈多乎哉!” 《通書》中的政治觀,是與天道觀聯系在一起的。周敦頤認為,理想的政治與天道的表現是一致的,這也是一種“天人合一”的關系。天道以陰陽生成萬物,圣人則以仁義養育萬民。天道運行、四時有序而萬物生長順遂,圣人修仁義中正之德而萬民感化,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運行規律是一樣的。天道運行是一種“神化”的作用,也就是自然而然,無形無跡,卻又鼓舞萬物之生長,使天地之間充滿生機。人類社會中的圣人治世,秉要執本,以德行感召而使人民潛移默化地受到教化,發揮的也是這種作用,因此說是“大順大化,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順化》章的政治理念,主張圣人奉行天道,以德化民,反對繁瑣的“治術”,所以黃百家在《宋元學案》的按語中說:“此圣人奉若天道,以治萬民也。道不遠,術不多,胡為后世紛紛立法乎!” 儒家的教化首重“禮樂”,《通書》中有四章論及禮樂,可見對這個問題的重視。《通書》論“禮樂”的篇章有《禮樂》、《樂上》、《樂中》、《樂下》,后三章其實是一篇內容被拆分為上、中、下三章。《禮樂》章闡述禮樂教化的原理和綱領,以及禮和樂的關系是“禮先樂后”;《樂上》、《樂中》、《樂下》三章專論音樂,指出“樂本乎政”,主張恢復平和中正的古樂,反對“妖聲艷辭”的“新聲”。 《禮樂》章說: “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萬物各得其理而后和。故禮先樂后。” 《通書》對“禮”的定義是“理”。周敦頤在這里所說的“理”,尚沒有二程兄弟所說“天理”的形而上意義,只是陰陽氣化的“條理”,因此他接下來說“陰陽理而后和”。這和《順化》章如出一轍,也是從“天人合一”的角度來闡釋禮樂的根源性意義。陰陽氣化的運行有條不紊,宇宙萬物就有了和諧的秩序;同理,人世間有了“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的倫常規則,就自然會人心平和,在音樂上體現出來就是“和樂”。因此禮樂教化的原理在于“萬物各得其理而后和”,首先要有和諧的倫常秩序之“禮”,而后才有中正平和之“樂”,所以禮和樂的關系是“禮先樂后”。 在《樂上》、《樂中》、《樂下》這三章中,周敦頤進一步闡述了他理想中的音樂形態。這三章的內容,今人有所概括:“在《通書》中,周敦頤特別重視樂的作用。與'樂’有關的一共有三章,即《樂上》、《樂中》、《樂下》。其中主要講兩個方面:第一,樂以正為本。再好的樂都源自于治理,和諧的音樂一定來自于好的治理,沒有好的治理一定不會有樂之和。第二,好的樂一定是'淡而不傷’'和而不淫’的,《論語》里講'哀而不傷’,這里講'淡而不傷’。在周敦頤看來,淡與和是好的樂的標準,這是儒家基本的藝術觀點。” 周敦頤論禮樂,主要是從教化和治理的角度出發,他說:“樂者,本乎政也。政善民安,則天下之心和。故圣人作樂,以宣暢其和心,達于天地,天地之氣感而太和焉。”(《樂中》)“樂聲淡則聽心平,樂辭善則歌者慕,故風移而俗易矣。妖聲艷辭之化也亦然。”(《樂下》)周敦頤重視音樂,但他所注重的并不是音樂本身的美學意義,而是音樂在社會治理中可能發揮的潛在作用。他認為,理想的音樂本質上是天地之和、治理之和的反映,而“和樂”反過來又對人心風俗有化導作用。因此他主張“復古禮”“變今樂”,“不復古禮,不變今樂,而欲至治者,遠矣!”(《樂上》)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通書》中的“禮樂論”,對音樂的獨立性的美學意義是有所忽視的,但從儒家傳統的教化觀念來說,音樂是教化的工具,而非審美、欣賞的對象,周敦頤的“禮樂論”是符合儒家的一貫主張的。 儒家以禮樂教化民眾,但并不放棄刑政。周敦頤長期擔任“司理”、“提刑”等司法官員,對此是深有體會的。《通書》中有《刑》一章,專論刑政司法。此外,侯外廬等人主編的《宋明理學史》統計指出:“考《易》有五卦論刑獄,訟、豫、噬嗑、旅、中孚。……周惇頤引用了其中的四卦。可見周惇頤論刑獄,根據《易》義。”《通書》中《刑》章指出:“天以春生萬物,止之以秋。物之生也,既成矣,不止則過焉,故得秋以成。圣人之法天,以政養萬民,肅之以刑。民之盛也,欲動情勝,利害相攻,不止則賊滅無倫焉,故得刑以治。”(《刑》)這里如《順化》、《禮樂》等章一樣,一以貫之地以天道的運行規律為刑政的基本原理,天道運行而有春生秋殺,因此圣人效法天道,以仁政養育萬民,又以刑政來約束人民的“欲動情勝”,以避免其“利害相攻”而“賊滅無倫”,所以刑是治理的必要手段,“故得刑以治”。 05 《通書》的閱讀參考書目 周敦頤的《通書》,皆為短章札記,長者百余言,短者二十來字,然詞約而義豐,義理蘊涵豐富,向來號稱難讀。 歷史上對《通書》進行過注解的,最為著名的是宋儒朱熹的《通書注》、明儒曹端的《通書述解》,這兩種注解代表的都是程朱學派的看法。陸王心學派對《通書》沒有進行過單獨的箋注,但在《宋元學案》中,黃宗羲曾根據劉宗周的觀點,對《通書》進行過一遍箋注,保存在《濂溪學案》上篇中,可以視為明末心學派的《通書》注本。這些都是我們今天讀懂《通書》的必要參考著作。 朱熹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也正是由于他的推崇和表彰,周敦頤才有了“理學開山”“道學宗主”的歷史地位。朱熹曾多次整理周敦頤著作,今本《通書》即是朱熹參校多種早期版本而最后確定的。朱熹的《通書注》是他經過三十多年潛心研究而取得的成果,凝結著他的理學觀點。朱熹認為《太極圖說》與《通書》相表里,因此他基本上以《太極圖說》中的觀點來詮釋《通書》。由于朱熹權威性的學術地位,這部著作在宋以后一直被奉為研讀周敦頤《通書》的首要注釋作品,有著巨大的歷史影響。朱熹的《通書注》,附見于宋代以后各種版本《濂溪集》的《通書》正文之下,并收錄于朱杰人等人主編的《朱子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3冊。 曹端,字正夫,號月川,河南澠池人。明初著名程朱派理學家,號稱“明初理學之冠”。《通書述解》成于明宣宗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是曹端應門人之請而作,既成,四方學者爭傳誦之。是書先列《通書總論》,敘胡宏、朱熹、真德秀、黃瑞節等人對《通書》的評論,而后就《通書》本身逐句進行箋注,并在《通書》每一章的題目下加以簡略的說明,以概括本章的大意,最后則附以《通書后錄》,記載周敦頤的《養心亭說》及其遺事數則。其書皆抒所心得,大旨以朱子為歸,文字簡潔平易,條理清晰暢達,為初學所便。清代的四庫館臣稱《通書述解》:“其言皆明正通達,極詳悉而不支蔓,使淺學見之易解,而高論者亦不能逾。”曹端的《通書述解》,收錄于“理學叢書”《曹端集》(中華書局2003年版)卷二。 黃宗羲等人在編撰《宋元學案》時,對《濂溪學案》進行了特殊處理,在排列周敦頤著作時,沒有依據宋明時代一般的編排方式,而是將《通書》列為上卷,《太極圖說》列為下卷,體現出明代心學派重《通書》而輕《太極圖說》的傾向。黃宗羲在編撰《濂溪學案》上卷時,依據劉宗周的學說思想,對《通書》逐條進行箋注,黃百家又加以按語,形成了一篇完整的《通書》箋注。黃宗羲箋注《通書》,主要是對程朱理學派朱熹、曹端的《通書》注釋有所不滿,因而以劉宗周的心學思想重新加以箋注。《濂溪學案》上卷實際上已經是一個獨立的《通書》注本,體現了明代心學派對《通書》義理的發揮,具有高度的學術價值。《濂溪學案》(上)收錄于《宋元學案》卷十一。《宋元學案》的常見通行版本,有中華書局1982年版和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今人對《通書》進行注解并單獨出版印行的不多見,但很多學者都在自己有關宋明理學的論著中,對《通書》做過整體性的注釋、譯釋、疏解工作,這些著作對我們讀懂《通書》有很大的幫助。以下對此擇要進行分別介紹。 陳郁夫的著作《周敦頤》中,附錄有《通書譯釋》。陳郁夫為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系教授,從事宋明理學研究。他的《通書譯釋》,對《通書》四十章逐章進行白話文翻譯和注釋。每章的譯釋分為“章旨”、“語釋”、“說明”三個部分,“章旨”揭示大意,“語釋”將每章內容翻譯為現代語體文,“說明”則闡釋義理思想。陳郁夫的《通書譯釋》言簡意賅,對《通書》義理把握準確,是初學者讀懂《通書》的入門之作。《通書譯釋》附錄于陳氏所著《周敦頤》一書,該書1991年由臺灣東大圖書有限公司發行出版。 錢穆的著作《宋代理學三書隨劄》,第二部分為《周濂溪〈 通書〉隨劄》。該書為錢穆1981年秋至1982年夏為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研究所博士班講課的“札記式”講稿。1983年臺北東大圖書公司出版,2002年三聯書店有簡體字版 。全篇共有九個標題, 選講《通書》中的二十章內容,并聯系《太極圖說》而闡發其義理。此書為“札記”形式,但有結構和條理,將《通書》中的相關篇章以專題串聯在一起進行講解,極其深入細致,有助于我們對《通書》的理解。 牟宗三的著作《心體與性體》(上),第二部第一章為《周濂溪對于道體之體悟》,其中第一節專門論述《通書》,題為《濂溪通書(易通)選章疏解》。牟氏疏解《通書》,純從義理入手,選章內容則有《誠上》、《誠下》、《誠幾德》、《圣》、《道》、《師》、《思》、《志學》、《圣學》、《順化》、《動靜》、《理性命》十二章。牟宗三是現代新儒學的中堅人物,他從現代新儒學的立場解讀《通書》,哲學氣息濃厚,是我們深入了解《通書》義理的必要參考著作。《心體與性體》一書,有臺灣聯經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團等多種版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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