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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太極圖”這一名稱，就是不懂《周易》的人大概也不會陌生。人們常常從卦攤、道袍、古代建筑、出土文物上，甚至從當代小說、戲劇、電影、電視中，看到種種被稱為“太極圖”的圖形。但真正談到“太極圖”究竟為何物，具有哪些涵義，則非要作一番深刻的探討不可。 事實上，古代所傳的“太極圖”頗為繁多，有儒家所傳的，有道教所傳的（《道藏》典籍中此類圖式十分眾多），還有不少是后代學者經過冥思苦想而獨創出的別出心裁之“太極圖”，可謂體式繁富，不一而足。但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最為歷代學者所認可的只有兩種：一為“天地自然之圖”，一為“周子太極圖”。這兩圖的寓義，均與《周易》哲理有一定關聯，所以下面分別試作解說。 一、“天地自然之圖” 這一圖外呈圓體，內作黑白“雙魚”合抱狀，展現出一種至為優美、無限和諧的情態。其形作：  此圖也稱作“先天太極圖”、“太極真圖”，或簡稱“先天圖”、“太極圖”，俗呼則徑稱為“雙魚圖”。這一圖在民間的傳播最為廣泛，幾乎與八卦并列而家喻戶曉。 根據明代人趙?謙的說法，上圖名為“天地自然之圖”，是遠古時代伏羲氏見到的龍馬背上圖案的形狀，后來伏羲就依照這圖案畫出了八卦；又謂南宋朱熹的學生蔡元定曾經從四川的一位隱者那里看到這幅圖，就將它買回來，秘而不傳。趙氏并稱他從“陳伯敷氏”那里得到此圖，經過反復觀玩研究，認為圖中“有太極涵陰陽，陰陽涵八卦自然之妙”（見趙?謙《六書本義》）。 清代學者胡渭寫了一部《易圖明辨》，廣采舊說，對“天地自然之圖”的寓意作了較詳細的解釋。據他的解說，圖中含義約有三點： 1.圓環包裹的一圈為太極。 2.兩邊黑白回互之體，白為陽，黑為陰。其中陰起于南，盛于北；陽始于北，盛于南。而陽極生陰，陰極生陽，故盛陽之中有一黑點，盛陰之中有一白點。 3.黑白回互的“雙魚”體中，包涵著八卦形狀：東北陽一分、陰二分，為震卦（?）；東南陽二分、陰一分，為兌卦（?）；南方純陽，為乾卦（?）；東方陽一分、陰一分，合一白點，為離卦（?）；西南陰一分、陽二分，為巽卦（?）；西北陰二分、陽一分，為艮卦（?）；北方純陰，為坤卦（?）；西方陰一分、陽一分，合一黑點，為坎卦（?）。 在這里，我們不禁驚嘆：古代創作這幅妙不可言的“天地自然之圖”（或謂太極圖）的天才智者，是憑著何等奇特的思維蘊蓄才能構思出如此精奧的圖形——隨著黑白合抱之雙魚的沒有起點與終點的不可思議的“游動”，我們清晰地感悟到了“太極”既抽象又具體的存在，看到了陰陽兩端在至為默契的配合下極有規律的運動變化，同時體驗到了八卦形體在這些運動變化中神奇地誕生了！于是，宇宙、大自然、人類社會的萬事萬物便有了它們產生與發展的富有深刻哲理色彩的“崇高模式”——東方遠古中國哲人的“世界生成模式”。或許，這里仍含有不少我們還無法悟透的“玄機”，但它絕對影響不了我們對之發出由衷的嘆佩與贊美！ 如果再進一步，讓我們把此圖按八個方位用圓直徑平均切割成八塊，在絕對平衡和諧的狀態中顯示出世間方位的最佳布局，則圖中所含八卦的形狀更為分明，而我們的驚嘆也無疑將更為強烈。這便是如下一幅圖形：  細察“太極”概念的含義，原指宇宙產生之前無形無狀、渾沌未分的氣體。再對照上圖，其黑白回環之狀，既備陰陽、八卦之用，已非“太極”本相，似不當名為“太極圖”。所以杭辛齋指出：“可謂之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圖。但流傳既久且遠，世俗已無人不認此為太極圖者，所謂習非勝是，辨不勝辨，惟學者宜詳究其義理，因名責實，而求真諦。”（《易楔》） 推考“天地自然之圖”的來源，所傳當較為古遠。《道藏》輯錄的唐以前的資料中，就載有類似的圖形。朱熹曾經對學生說：楊龜山（楊時）有一天過訪黃季魯家，季魯向他求教《易》理，龜山取來一張紙，在上面畫個圓圈，用墨水將圓圈的一半涂黑，說道：“這就是《周易》的道理。”朱熹因此評論曰：“此說極好。”（《朱子語類》）楊龜山所畫的黑白圓圈，似乎即是根據“天地自然之圖”而作的示意。前面我們引用趙?謙的說法，指出“天地自然之圖”是蔡元定得自四川“隱者”，這“隱者”大概就是道士一類的人物。因此，這幅圖的來歷，應當是傳自早期的“道家”者說，其產生時代是較古遠的。杭辛齋則認為：“此圖流傳甚古，蘊蓄宏深，決非后人所能臆造”，“要為三代（指夏、商、周）以上之故物。”（《易楔》）這種推測，也可以備為參考。 正由于這幅民間通稱“太極圖”的“天地自然之圖”流傳古遠、寓意深刻，所以人們將之視為中華民族古老文化淵源的象征。 二、“周子太極圖” 這幅圖是北宋周敦頤作的，與他所撰寫的《太極圖說》一文并行，圖旨在于展示“太極”生陰陽，陰陽參合“五行”而生成男女、萬物的衍化模式。圖形如下：  萬物化生 圖中自上而下分為五層，各有一定的含義： 第一層，為一大圓圈“〇”，代表化生萬物的最初本體，即《太極圖說》第一句所講的“無極而太極”。 第二層，為黑白三輪圖，也稱“水火匡廓圖”，右標“陰靜”，左標“陽動”，黑白三圈輪廓環抱，象征“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一動一靜，陰陽交相運行。 第三層，為五行交合圖，也稱“三五至精圖”，象征“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用五個小圈表示，分居五方，水居右上，火居左上，金居右下，木居左下，土居中央。代表“五行”的五個小圈，既交系于其上的“三輪圖”，又自相聯系。交系于上，象征陰以陽為根，陽以陰為根；自相聯系，象征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生水，往復循環不已，正如五氣順布、四時運行。五個小圈下，又有一小圈與金、水、火、木相連，代表陰陽二氣、五行密切交合。朱熹說：“此無極二五（指二氣、五行）所以妙合無間也。”（《太極圖說解》） 第四層，也是一個大圓圈“〇”，象征陰陽、五行之所生成者皆稟“男”“女”氣質，所以圓圈右邊標“坤道成女”，左邊標“乾道成男”。意思是，秉承坤道生成之物的氣質為“陰”，秉承乾道生成之物的氣質為“陽”；兩者相合，無非一個“太極”之理。 第五層，也是一個大圓圈“〇”，象征通過以上四個程序，便化生出大自然中形態萬殊的物體，所以圓圈下標有“萬物化生”。而推究大自然萬物的本根，無論大小巨細，也不過一個“太極”而已。用現代語言說，也就是：任何一種物質，均是自身矛盾（陰陽二氣）運動的組合體，猶如是原初“太極”化生出的“小太極”。 綜上五層圖式，從“太極”的陰陽動靜到萬物化生，層層推進，其基本宗旨是用以表達作者對宇宙生成程序的一種推測。 周敦頤寫的一篇《太極圖說》，便是解說這一圖形并闡述其哲學內涵的文字。全文如下：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行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焉。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自注：圣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而主靜（自注：無欲故靜），立人極焉。故圣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這篇文字的大意，可以分為前后兩部分理解： （一）前部分，自首至“變化無窮焉”，論宇宙萬物的化生模式。這部分含五小節，各與“周子太極圖”的五層圖式相配合而闡釋其義：第一節，為首句“無極而太極”，釋第一層圖式“〇”；第二節，自“太極動而生陽”至“兩儀立焉”，釋第二層圖式“三輪圖”（陰靜陽動）；第三節，自“陽變陰合”至“各一其性”，釋第三層圖式“五行交合圖”；第四節，自“無極之真”至“坤道成女”，釋第四層圖式“〇”（坤道成女，乾道成男）；第五節，自“二氣交感”至“變化無窮焉”釋第五層圖式“〇”（萬物化生）。 （二）后部分，自“惟人也”至終，論人生應當遵循“太極”精微之理以為用。這部分也含五小節，各述“太極”的“義理”及其應用之道。第一節，自“惟人也”至“萬事出焉”，論人生的一切行為均含“動靜”的道理，而平常人往往失之于盲目、不合規律的“動”，應當引以為戒；第二節，自“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至“鬼神合其吉兇”，論“圣人”能夠適當合理地把持處身立世的“動靜”之道，并常常立足于“靜”，以“無欲”為本，應當引為效法的楷模；第三節，為“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兩句，舉“君子”、“小人”為例，從正反兩方面說明對“太極”之理的兩種不同態度，其褒貶之意甚明；第四節，自“故曰”至“故知死生之說”，引用《周易》中《系辭傳》的成句，證明“太極”之理的正確與精奧；第五節，為“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兩句，歸結全文，指明“太極圖”的本質意義盡在《周易》哲理之中。 上面將《太極圖說》分為兩部分十小節講解，均本于朱熹《太極圖說解》。周敦頤的“太極圖”及《圖說》問世以后，又經朱熹闡述，遂成為宋代程朱理學的基礎理論之一。 周敦頤撰制“太極圖”及《圖說》，尚流傳著一個有趣的故事。據說，周敦頤的家鄉道州營道（今湖南道縣），有條濂溪，溪的西面十里處有一座山，高拔入云。山中有個巖洞，洞口東西貫通，洞的中部空虛廓大，頂上呈圓形，就像一輪十五的月亮；如果從洞的東西兩端往中部看去，則中間洞頂就變得像上下弦的月體，當地人都稱為“月巖”。相傳周敦頤幼年經常在“月巖洞”中游玩，不斷觀察“月巖”的奇特形體，于是從“月巖”因人的視線角度不同而呈現的變化體態中，悟出“太極”的陰陽動靜之理，后來就畫出“太極圖”，并撰寫了《太極圖說》（見度正《元公年表》，載《周濂溪先生全集》卷十）。這則傳說雖然未能斷定為確切的史料，但周子制圖撰說必然經過長期周密的思考揣摩，則是不違情實的。 周敦頤的“太極圖”及《圖說》，在中國思想史上產生過重大影響。朱熹說過，宋代有四篇重要文字，其中居首的一篇便是《太極圖說》（見《朱子語類》）。朱熹與陸九淵兄弟關于“無極”、“太極”的著名論爭，也是由此而發。康熙《性理大全》書中，甚至把《太極圖說》稱為“有宋理學之宗祖”，推崇至高。而后代學者更將“周子太極圖”與《太極圖說》合刻在石碑上，樹于各地，則進一步增廣了它的流傳與影響。 綜上所述，歷史上流傳的“天地自然之圖”與“周子太極圖”，雖然人們通常都稱為“太極圖”，但卻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兩者除了形態各異外，尚有如下重要差別：前者廣泛流傳于民間，后者側重傳播于學者之間；前者有圖無文，后者既有圖形又有《圖說》；前者在古代思想史上未產生明顯的理論性影響，后者為宋明理學的重要基礎理論之一。 另外，我們還應當明白，這兩幅圖均是根據《周易》中《系辭傳》所謂“太極”化生出“兩儀”、“四象”、“八卦”、“萬物”的學說，而作出的圖解式的衍申發揮；就圖形本身而言，雖不是在直接闡說《易》理，甚至是獨自表現一種別具體系的理論模式（如“周子太極圖”及其《圖說》），但它們仍然與《周易》思想有密切的關系。所以，讀《易》者也完全有必要對“太極圖”的產生及寓意略加了解，以廣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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