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雖然高層對下一階段戰斗持不同意見,但在堅強的組織紀律性面前,八路軍各部仍不斷向關家垴守敵發起勇猛進攻,實施革命的報復,成功擊斃日軍中佐岡崎歉受。 全文:4835字,閱讀時間:12分鐘 面對關家垴守敵,八路久攻不下,傷亡進一步加劇。這個仗往下怎么打,八路內部產生了不同聲音: 769團1營攻擊受挫,天上、地下敵人的火力死死壓制住我們,部隊傷亡不斷增加,人員越來越少,彈藥也送不上來。然后上級的決心很大,師、團不斷傳來命令:一定要拿下關家垴。營長李德生帶領部隊在土坎上堅持了整整一天。 10月31日清晨,范子俠和賴際發來到新10旅28團陣地看望部隊。團長王耀南提出:“這么打下去,部隊傷亡太大了,是不是建議師里撤圍設伏,換個辦法打。”范子俠旅長說:“部隊進退自有上峰調度,豈容你我多嘴。” 營團兩級干部如此考慮,那么更高層級的領導呢? 戰前,陳賡即向彭德懷建議:“彭老總,現在拼了,以后怎么辦?可以把岡崎放下山去,另選有力地形,打他的伏擊嘛!”彭德懷沒有接受。陳錫聯回憶中提到的,打不下關家垴,彭德懷要要陳賡的腦袋,或許與這個建議有關。 據《陳賡傳》編寫組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陳賡傳》記載:陳賡在百團大戰中看到部隊受了重大損失,上級對自己的正確意見不接受,還派人督戰時,曾潸然淚下,在延安整風運動中曾對此進行過尖銳批評。 關家垴戰后3年半左右,1944年4月,陳賡在延安中央黨校一部三支《報告》中指出:百團大戰到了第二階段,我覺得不能再打了······我問一個問題,這一仗是不是中國革命最后一仗?或對革命有很大幫助?如答復是就打,否則不打。師長來命令叫一定要打。 關家垴戰后42年,1982年,曾任386旅參謀長的周希漢談到百團大戰時說:陳賡是不主張打百團大戰的,他認為那樣會把自己的基本力量拼掉。所以上級在第一階段作戰時讓我指揮太岳部隊。陳賡司令員所以在百團大戰中積極指揮作戰,因為他是遵守紀律的模范。 然而,就是這位有著不同意見的大將陳賡,卻跟隨386旅772團1營部隊一道,向關家垴之敵沖殺。旅長親自上陣沖鋒,這在中外戰史上也是不多見的!也正是這位有著不同意見的大將陳賡,在編寫第二野戰軍戰史時,他卻堅持應對百團大戰作實事求是的評價,不贊成貶低它的意義,并把責任歸結到某個人的身上。 戰斗過程中,劉伯承也建議暫時撤除對關家垴日軍的包圍,另外尋找機會殲滅它。由于情況緊急,再加上彭德懷的急脾氣,在電話里沖劉伯承喊了起來。關于彭德懷的這一喊,有諸多版本,凡是涉及到關家垴的圖書或文章,必定會寫到這一段。 由《彭德懷傳》編寫組編、當代中國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彭德懷傳》作為最權威的官方版本,沒有為尊者諱,居然用了“咆哮”這樣的詞匯:彭德懷在電話里對他一向十分尊重的戰友咆哮:“拿不下關家垴,就撤掉你一二九師的番號!”這使一向寬和大度的劉伯承,也不免氣惱。 以此為母本,演繹出諸多說法。有文章說,彭德懷這話后面還有半句“殺頭不論大小!”;有文章說,劉伯承在電話里批評彭德懷是賭氣、蠻干;有文章說得更為形象具體,劉伯承這時也非常氣憤,淚水都溢了出來,在場的左權,嚴厲批評了彭德懷,彭德懷后悔不已地說:“打完仗,我找他請罪去。”關家垴戰斗結束,彭德懷見到劉伯承時,握著他的雙手滿懷歉疚地說:“伯承兄,小弟向你賠罪了。”劉伯承語言有些顫抖地說:“彭總,別這樣說……” 在黨內,彭德懷一向以性格耿直、直言敢諫、脾氣火爆著稱,即便是從尸山血海中沖殺出來的猛將,在彭老總面前心里多少也會犯怵。緊急關頭,彭德懷對劉伯承講了一些過頭話,這一史實確定無疑。《彭德懷傳》里面用“咆哮”這個詞就很有深意,至于“咆哮”過程中是否有更為嚴厲甚至苛責的內容,也是可以理解的。有參戰將士后人在未經公開出版的文章中述及,彭老總的話比你們知道得難聽多了等等。 但是,劉伯承氣憤得淚水都溢了出來,則似乎有演繹成分:19歲從軍,立下大丈夫當仗劍拯民于水火志向;24歲,參加護國戰爭,頭部重傷失去右眼,在麻藥失效情況下,忍著劇痛,生生挨過70多刀完成手術,上演現代版“刮骨療毒”;被軍中袍澤視為一代“軍神”,被領袖稱之為“一條龍下凡”。如此英勇的統帥,會因為彭德懷的“咆哮”溢出淚水?其真實性待考。 同樣由《劉伯承傳》編寫組編、當代中國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劉伯承傳》中,對彭、劉分歧具體情況只字未提。該書《激戰關家垴》一節指出, “百團大戰”經過三個階段,雖然取得了重大勝利,但一二九師也付出了重大的代價,前后有7000多人傷亡。 關家垴戰后4年,劉伯承在中共七大上中肯地指出當時八路軍方面對華北戰場敵強我弱的形勢和敵我斗爭的長期性認識不足,指揮上帶有盲目性。特別是百團大戰第二、第三階段,更多地采用了陣地戰形式,增大了部隊的傷亡,傷了自己的元氣。 另外,作為副參謀長的左權,是否會對盛怒之下的彭德懷進行嚴厲批評,這一史實依然待考。彭德懷家住湖南湘潭烏石鎮彭家圍子,左權家在湖南醴陵新陽鄉黃茅嶺,兩地相距百余里,是正經八百的老鄉。自八路軍總部來到太行山后,兩人朝夕相處配合更加緊密。總部絕大部分命令都是以“彭、左”名義聯合簽發,以致當年有人誤以為“彭左”是一個人。 ![]() 百團大戰期間,彭德懷和左權(左)在武鄉磚壁村八路軍總部 兩人交情很深。1941年11月彭德懷致電中央,為左權所謂“托派”一事進行申訴。彭德懷在電報中指出,雖然對左權的處分事實上已經撤銷了,但沒有給出明確結論,左權本人為此非常苦悶,建議中央撤銷對他的處分。左權之女左太北的名字,也是彭德懷給取的。左權英勇殉國后,彭德懷更是親自為老戰友題寫墓志銘,情深意切,溢于言表。全文照錄如下: 左權同志湖南醴陵人 幼聰敏 性沉靜 稍長 讀書既務實用 向往真理尤切 一九二四年 參加中國共產黨 獻身革命 生死以之 始學于黃埔軍校 繼攻于蘇聯陸大 業成歸國 戮力軍事 埋頭苦干 虛懷若谷 雖臨百險樂然不疲 以孱弱領軍長征 倍見積極果決之精神 中國紅軍之艱難締造 實與有力焉 迨乎七七事變 倭寇侵凌 我軍奮起抗敵作戰 幾遍中原 同志膺我軍副參謀長之重責 五年一日 建樹實多 不幸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清漳河戰役 率偏師與十倍之倭賊斗 遽以英勇殉國 聞得年僅三十有六 壯志未成 遺恨太行 露冷風凄 慟失全民優秀之指揮 隆塚豐碑,永昭堅貞不拔之毅魄 德懷相與也深 相知更切 用書梗概 勒石以銘 是為志。 彭德懷謹撰并書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雙十節 ![]() 彭德懷親自撰寫手書的左權墓志銘 不難推斷,左權應對彭德懷的脾氣性格應有較為深入的了解。同時身為高級軍事干部,左權有著豐富的高層工作經驗。基于這兩點,兩位老總都在火頭上的時候,左權如果對彭德懷進行嚴厲批評,恐怕只能是火上澆油。 關家垴戰斗八路將領的分歧,直接反映出這場戰斗的艱難程度!分歧歸分歧,仗還是要打下去。彭德懷命令所有旅、團長一律靠前指揮。 10月31日早晨,129師參謀長李達,386旅旅長陳賡,386旅772團團長郭國言、18團團長閔學勝,先后來到新10旅28團。由李達參謀長傳達命令,鑒于28團傷亡較大將其調整為新10旅預備隊,主攻任務由772團接替。 ![]() 129師四巨頭,左一為參謀長李達,右一為政治部主任蔡樹藩 大家都是血里火里拼殺出來的,在這個時候把主攻任務讓出去,即便對方是裝備、戰斗力都強過自己的紅軍老部隊,28團團長王耀南心里也是老大不痛快。和772團團長郭國言握手時,暗地里就較上勁了:疼得郭國言直咧嘴,但在眾人面前不好叫出來。被李達看到喊了一聲,兩人才松開手。經過調整,772團當面是唯一那條通往垴頂的小路,左翼是18團,右翼是29團。 劉伯承親臨769團指揮所,通過望遠鏡仔細觀察,發現垴頂和斜坡連接處有黃土,于是立刻要求鄭國仲派小部隊佯攻吸引敵人注意力與火力,另外組織部隊挖暗道。 關家垴戰斗中,彭德懷親自指揮炮兵團。炮兵團全稱“八路軍總部炮兵團”, 1938年1月在山西臨汾成立,團長武亭、政委邱創成、參謀長匡裕民、政治處主任袁光。下設兩個營,炮1營和3營,一個觀測隊,一個特務連。這是中共建軍以來的第一個炮兵團。為擴大影響,武亭團長以炮兵團名義向全國發出通電。但是由于發布通電引起了敵人注意,加上事前未向八路軍總部報告,受到了上級批評。1939年2月,武亭、邱創成率3營、觀測隊、特務連結束在后方的整訓,東渡黃河開往晉東南前線對日作戰;袁光、匡裕民率1營留在后方,保衛陜甘寧。 總部炮兵團3營5門山炮(4門日制41式山炮,1門晉造山炮)由彭德懷親自指揮;副營長朱光和指導員謝英帶一個排負責北面;大名鼎鼎的神炮手、迫擊炮主任趙章成指揮迫擊炮隊,進攻西面。 10月31日一大早,八路再次對關家垴發起總攻。在炮兵掩護下,772團攻擊動作極為兇猛,但是由于缺乏步炮協同經驗,造成了一定誤傷。劉伯承親自打電話到772團團部,嚴厲批評了郭國言的冒險動作。最終,沖上垴頂的七七二團百余勇士全部殉國。 31日當天,16團團長謝家慶在指揮戰斗時中彈殉國,部隊傷亡過半。鑒于這種情況,彭德懷、左權等要求129師把16團撤下來。在參謀長周學義等團黨委的堅持下,129師首長同意從16團余部中組織一支500人的敢死隊,繼續參加作戰。周學義親自帶隊沖鋒,在戰斗中下肢負傷。 ![]() 身穿繳獲日軍軍裝的陳賡(前右一)、周希漢(前左一)、謝家慶(中) 新10旅旅長范子俠親臨前沿指揮所,被鬼子冷槍擊中左手腕血流不止,堅持不下火線。不得已,副旅長汪乃貴強制要求:我是前沿指揮所指揮,你要服從我的命令。這才把范子俠送下去治療。 ![]() 1941年7月,范子俠(右)出席晉北魯豫邊區臨時參議會,當選為參議員 為加強一線力量,不僅彭德懷把自己的警衛連派了上去,就連太行山劇團的演員都拿起槍上了火線。同時,日本八路(在華日人反戰同盟)前田光繁也到前線喊話宣傳,以瓦解敵人斗志。 ![]() 在華日人反戰同盟晉察冀支部成立大會 總之,八路把能用的力量、能使得招數,全給老鬼子岡崎用上了。鬼子那邊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陳錫聯從被日軍抓去跑回來的民夫處得知日軍士兵在死人堆里抱頭痛哭。 據岡崎支隊僥幸逃出生天的鬼子兵在戰后供述:10月31日早上,······攻進陣地前沿的敵人,利用死角向我方戰壕不斷扔來手榴彈。我方士兵不停地抵抗,雙方展開了激烈的肉搏······岡崎中佐站在陣地上指揮作戰,10 時30分左右一顆迫擊炮彈落在近旁爆炸,岡崎支隊長、藤澤少尉和犬飼上等兵當場被奪去了性命······ 關于岡崎之死的細節,存在不同說法:日本秋田書店1974年出版的《福岡聯隊史》記載,岡崎謙受于10月30日被八路軍擊中頭部斃命;八路這面,也有岡崎胸部連中三彈被擊斃的回憶。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再加上各種主客觀因素,若干年后人們對事情追述會有很大出入。譬如,據李德生回憶,百團大戰第一階段獅垴山戰斗中,385旅旅長陳錫聯、政治部主任盧仁燦到769團視察陣地,一顆子彈擊中盧仁燦胸部。有人喊了聲“盧主任犧牲了”。結果消息傳到129師師部,劉伯承深感惋惜,在電話里批評了陳錫聯。其實是子彈從肩胛骨穿了過去,盧仁燦昏了過去,第二天便蘇醒了。 盧仁燦負傷時,陳錫聯正在他身邊,戰斗中他(指盧仁燦)和我在一起,······突然一顆子彈從我的胳膊和身體之間穿過,打中了他的左胳膊。他一下子倒在我的身邊,衣服上都是血。我連忙叫:“盧主任,盧主任!”他已昏迷過去,我立即組織人把他抬了下去。 “文革”期間,盧仁燦同志挨整,他當時在海軍工作,有人懷疑他負傷的事,向我作調查。我對他們講,這是在百團大戰中負的傷,我可以證明,馬忠全、趙蘭田他們都可以證明。調查的人問:負傷以后誰做的手術,是不是有被俘的情況?我一聽就火了,我說你們這是胡扯淡,不跟你們談了!把他們趕走了。 ![]() 129師385旅政治部主任盧仁燦 再如,國民黨整編74師師長張靈甫之死至今仍眾說紛紜。歷史研究中,對于口述史料的運用必須慎重,中國傳統史學提倡的孤證不立,也是這個道理。 不管是被炮彈炸死,還是被擊中頭部或擊中胸部,總之,惡貫滿盈的老鬼子岡崎歉受死在了八路手上。撤退時,鬼子半田少尉不得已,砍下岡崎右手帶回島國。彭德懷和忠勇的八路戰士,替太行山成千上萬受鬼子殘害的百姓,實施了革命的報復! 前文我們詳細介紹過,岡崎支隊由若干日軍戰斗單位混編而成。岡崎歉受的死,并沒有令日軍指揮系統癱瘓。殘余鬼子在其他軍官指揮下,仍做困獸猶斗。而鬼子的援軍,離關家垴也越來越近了(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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