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晉室南渡,史稱東晉。 自秦始皇以來,“統一中國”的魔咒,就縈繞在每個權力者的心頭。 東晉一百多年來,不停地試圖北伐收復失土,恢復中華。 也因此產生了一個又一個北伐大將。 從一無所有的祖逖開始,后來每個北伐者,都必然成為東晉最大的權臣。 想驅動需要動員全國人力物力的大型戰爭,能不權臣嗎? 看看諸葛亮吧。 最后的劉裕,不是最成功的北伐大將,但他也趁機篡奪晉室,創立了新的王朝:宋。 劉宋初立,內部即混亂不堪。 跟漢朝滅亡不一樣,跟清兵入關也不一樣。 沒有人要匡復漢室,沒有人要反清復明。 因為晉朝特別垃圾嗎? 不,是因為統一的架構不一樣。 一個王朝如果是依靠無數的親王親侯來維系地方統治,在中央垮臺后,在成千上百的王侯中,總是有人會想要奪回往日榮耀。 但東晉卻是靠著異姓世族所成立的政權。 更不要說劉裕在篡位之前,司馬家差不多都給他趕跑了。 劉宋面對的,顯然是世族勢力在背后的爭奪。 最終,由宋文帝與經營荊州二十年的大將勝出。 大將名叫到彥之。 不稱軍閥,因為從他就任荊州到宋文帝時代,到彥之都是為了劉氏一族服務,臺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心的。 平服政爭與境內不安后,宋文帝遣到彥之發起了北伐。 就跟諸葛亮一樣,北伐不能不打。 這些個半壁王朝,就像跟銀行貸款蓋房子一樣。 蓋房子當然要花錢啊,錢如流水般灑出去誰開心了? 金主看的,是房子蓋好之后的收益。 但業主就未必了。 有時候,你只是得做做樣子給銀行看,表示你有蓋房子的決心。 嚴格說起來,西元430年,宋文帝正式執政不到四年,并不是個適合開啟北伐的時間點。 根據《南史.到彥之傳》的說法,宋文帝很大部分是為了增加到彥之的威信。 軍閥跟皇帝的緊密合作,在一般三國論述來說,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但其實更合理。 即使是曹操跟漢獻帝,也必然有過這樣的蜜月期。 “簡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驍騎將軍段宏精騎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勁勇一萬,以相掎角;后將軍長沙王義欣可權假節,率見力三萬,監征討諸軍事。便速備辦,月內悉發。” 當時到彥之率領五萬大軍,從淮河水路北上接泗水進軍。 水軍北伐有沒有用? 很不幸的是,當時碰到泗水泛濫,使得南軍進展甚緩。 也給了北魏時間。 劉宋的仁義之師,出兵前就先跟北魏宣告:“河南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的領土,現在我們要拿回來了,勿擾。” 北魏世祖,三代目拓跋燾大怒:“我剛出生頭毛都還濕答答的時候,我媽就說河南是我們的了。先說好,不要以為你們用水軍,我們就沒皮條了!” 拓跋燾立刻下令造船三千,進入黃河區域準備迎戰。 因為南軍真的走很慢,拓跋燾還去討伐了一下北邊高車蠻族。 七月,南軍終于抵達東平(山東濟寧)。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原本北魏已經布署迎敵的北岸,發生了叛亂。 魏軍防線潰散,宋軍,進入了黃河。 北魏原本打算在這邊決戰,是以洛陽周遭并無重兵。 如今宋軍長驅直入,拓跋燾立刻決定撤守洛陽,并且開始在后方召集鎮守四方的部隊。 到彥之派出三將,輕松取下洛陽虎牢一帶。 他自己則帶兵強渡黃河,卻遭魏軍擊退。 自古以來,北伐要訣,不在于兵多將廣。 更在乎“縱橫”二字。 舉凡韓信諸葛亮,姜維桓溫,大家都知道,北伐最重外交謀略。 劉宋這次北伐,其實也搭配了赫連匈奴的進軍。 但拓跋燾指揮若定,緊守黃河防線,西退匈奴,隨即反攻洛陽。 走他們擅長的陸路回擊就可以了。 十月,宋軍三將兵敗如山倒。 這時間很是關鍵:黃河,已經開始結冰。 宋軍的船運補給狀況變差,洛陽前線各軍糧食不足,城池修復工程也尚未完成,如何能守住? 不得不提一下,劉裕的戰爭方式,就是一邊筑城一邊前進,穩扎穩打,所以他比較不會碰上這種問題。 好死不死,到彥之本軍爆發疫情,他自己的眼疾也發作,只能灑下沿岸守軍,自行后撤。 這時,到彥之收到消息,知道魏軍正在黃河北岸集結。 見勢不可守,到彥之索性下令把船支都燒掉,拋下東平守軍,步行撤退彭城。 雖然南北都有水軍,但不可否認,南人的造船工藝與技術還是比較高明的。 這些南船一旦落入敵軍手中,到彥之此次長驅直入的大門,只怕就將成為魏軍南下的康莊大道。 說到底,燒船不能算錯。 問題是此行損兵折將,船只盡墨,你要宋文帝怎么跟銀行交代? 宋文帝連忙再派大將檀道濟前往支援。 檀道濟到的正是時候,不但拯救了東平守軍,更往西推進,分兵夾擊魏軍,斬其先鋒。 但在洛陽東側被截住,魏軍增援源源不絕。 二十多天后,檀道濟同樣只能選擇撤退。 但卻是“全軍而返”,更救出兩名大將。 高下立判。 檀道濟加官晉爵,到彥之下獄,免官。 不過宋文帝也只是在給交代,隔年就再次起用到彥之,并且打算恢復他的爵位。 到彥之卻推辭了。 西元433年,到彥之過世。 大致上是這樣,不過我們要加看一此戰的重要配角:王仲德。 仲德其實是表字,本名王懿。 他本是北朝人士,祖父是后趙大官,父親也在前秦食二千石。 前秦苻堅敗亡時,十七歲的王懿跟哥哥王睿一起帶兵抵抗慕容垂的叛亂失敗,輾轉去到南朝。 南朝是晉室,懿是司馬懿,睿是司馬睿,這兩兄弟的名,恰恰好跟東西晉開國君主一樣,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所以才以表字行世。 反正南朝雙名者多,倒也不奇怪。 王家兄弟聽說南朝人對于北方同鄉特別照顧,就前往投靠同為太原出身的江州刺史王愉。 沒想到王愉卻不怎么把他們放在心上。 太原王氏,東晉時其實是受三吳世族控制的僑姓。 當時配合司馬道子從陳郡謝家手中奪回政權,反對北伐。 仲德兄弟志在北侵,自然只能受人白眼,遂又改投荊州軍閥:桓玄。 巧的是,王睿與劉裕相交,后來劉裕起兵反桓玄,王家兄弟就做為內應,卻遭識破。 王睿被殺,仲德逃出生天,自此為劉裕所重,隨之征討。 伐燕之后,南方盧循亂起,劉裕本打算趁這個機會,把東晉首都北遷。 但王仲德表示反對:“你的威名是因為輔佐晉室而生,一旦逃避賊人,只怕威信全失啊。” 仲德說得沒錯。 東晉全靠吳地世族支撐朝廷,若是遷都北上,吳郡還會當你是皇室嗎? 不僅如此,后來北伐后秦,也有一樣的爭議出現。 很奧妙的是,這顯示出劉裕陣營對于世族力量的認知,其實是不足的。 事實上,東晉長期以來,皇室為傀儡政權,多為荊州軍閥所挾。 不是全面性的觀察,認為“兵馬=權力”再自然也不過了。 但王仲德是北方來的。 后趙,前燕,前秦都產生過一模一樣的問題--沒錢,寸步難行。 北方政權如此激烈交替,在其中始終能夠屹立不搖的王家,自然明白其中關竅。 當然,認知上會比較偏向:大的“民心所向”。 這是現實與理論的差距。 身在局中跟上帝視角,終究是不同。 王仲德在盧循之亂中,練得了一身水軍好本領。 用來北伐,更是事半功倍。 劉裕也知道他志在北伐,最終命其留守宋國,為徐州刺史。 就這樣,王仲德避過了劉宋初期的政爭。 到彥之的北伐,王仲德其實是做為徐州前線軍支援。 當魏軍迅速撤退,宋軍歡欣鼓舞之際,也只有王仲德一個人感到不妥。 更詳細一點說,當時到彥之算是使用了“黃河奇襲”戰術先搶下洛陽。 整個十萬大軍其實還沒辦法在洛陽會合。 一旦黃河水路被阻,洛陽守軍能不能守住? 事實證明不能。 當到彥之判斷應該燒船撤退時,王仲德更表示:洛陽跟虎牢守不住,但滑臺還行,我們應該先進兵了解局勢才對。 到彥之沒理他,王仲德便獨斷獨行,先往濟南確認之后,才同樣撤往彭城。 注意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王仲德的想法跟報告,本來應該是會被隱沒的。 但檀道濟的援軍前來時,首先往彭城逮捕這些敗軍之將。 到彥之無話可說,王仲德卻手握軍情。 第一時間,兩個人的將軍職都被拔除,但檀道濟卻不得不讓王仲德加入援助部隊。 事后報功,又怎能少了王仲德一份? 事實上他并不是一個有北伐經驗的將領,也沒有所謂的北伐之志。 到彥之是宋文帝最親信的將軍,且擁有荊州民心。 這場北伐,原本就是宋文帝為了整合劉宋而發起。 如果到彥之能夠取得北伐實績,宋文帝的權力跟地位都將是無可動搖的。 反過來說,如果一開始宋文帝就讓有北伐經驗的檀道濟跟王仲德領軍呢? “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 簡單說就是這么一回事。 那為什么要扯王仲德?甘王仲德屁事? 王仲德只是作為一個代表。 事實上,竺靈秀也曾是劉裕北伐時,王仲德的下屬。 段宏則是曾經陪同宋文帝二哥鎮守關中,背著他逃回彭城的親信。 檀道濟后來就是帶著王仲德跟段宏,去救援滑臺。 沒錯,這個是段氏鮮卑,跟北方政權也是有仇的。 劉德武這個人不明,劉義欣則是劉義慶的哥哥。 詔令六將,劉德武跟竺靈秀的資料少。后者有北伐經驗。 段宏跟王仲德則是有經驗,與北方有仇怨的戰將。 主帥到彥之跟殿軍劉義欣,則擺明是去刷戰功的。 正因為有王仲德這些“不屬于檀道濟派系”的戰將,這一次“元嘉北伐”才得以成立。 而他們的背景,也顯示出只要完成這次北伐,必能為宋文帝所用。 可惜這場背負眾人“悲愿”的北伐,仍是以慘敗收場。 北魏還大大嘲笑了一番宋文帝“見笑轉生氣”嚴懲諸將的行為。 北伐首重縱橫。 但當政治角力凌駕于運籌帷幄之時,北伐這件事還有什么意義嗎? 看看姜維,想想南朝吧。 |
|
來自: liuhuirong > 《晉隋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