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歷史干貨為主 有深度不枯燥,歡迎關注 ![]() 前言:在紹興與諸暨兩地之間,有一座包姓人聚居的包村,包村三面環山,只有西面是湖泊,村民生活平靜詳和。 就是這座包村,在1861年11月至1862年7月之間,與當時控制浙江的太平天國發生激烈武裝沖突,包村村民在一位叫包立身的農夫率領下,組織起數千人的“東安義軍”對抗太平天國。 這隊“東安義軍”居然打退太平天國連續五次進攻,到第六次,太平天國分別從紹興、寧波、金華三個方向派出五王、十多萬大軍包圍包村,采用絕水源、掘地道的方法終于攻破包村。包立身全家死,包村上下據說死于這場戰役的達一萬多人。 包立身出身并非官僚地主,為何領導村民對抗太平天國?太平天國為何在小小的包村對付一群農民都栽了如此大的跟頭?正如簡又文先生在《太平天全國史》一書中所說:“包村之抵抗太平軍為整個戰役中一奇事大事,不可不特為之紀。”這篇文章就來談談包村之戰。 農夫領導村民對抗太平天國 組織地方鄉勇團練對抗太平天國,這在整個太平天國運動期間十分常見。這些地方武裝的組織者,多數是當地的官僚地主鄉紳,畢竟以階級斗爭的觀點來看,這些人為保住身家性命財產田租,這樣做十分正常。 包立身的出身,卻只是一介農夫,當時也只有20多歲年紀,不要說官職、功名,連字都識不得幾個。清廷收復浙江后,護理浙江巡撫蔣益澧曾經專門調查包立身事跡,上奏中說明“包村民包立身,一農夫耳”。時人記載也寫明包立身是普通農家子弟,而且“性樸魯”。到現代,有資料將包立身寫成“賭徒”,要將他往流氓無賴那一邊靠。無論怎么評價,包立身是地道農家子,出身微末,身邊的包家親人,同樣是下層民眾。 1861年10月29日,太平軍占領諸暨縣城,11月1日,占領紹興府城,包村附近兩座大城市都落入太平天國手上,太平軍分派人手平定附近村鎮。 太平軍來到包村,宣布委派鄉官,要求村民效忠天朝,同時每一戶都要編造門牌。 實事求是地說,門牌是太平天國后期一項弊政,因為門牌不是白給,是要交錢的。“每戶給一牌,索番銀一元”,如果不交,全家人都會被看作奸細。同時要求各村進貢,無論糧食財帛豬雞等等都好。 關于包村如何開始與太平軍對抗,有兩種說法,一是包立身當時就站出來,拒絕編領門牌,指責帶隊軍官“數其罪而殺之”。二是包村村民決定用牛酒向太平軍進貢,包立身勸不動,就在當天晚上攜刀入諸暨縣城“殺鄉官于通衢”,后再殺一軍官,用死者身上的血寫下“殺人者,東安立身也”向太平天國宣戰。 這兩種說法,感覺第一種更符合實際,第二種完全是綠林好漢一般的所為,實在夸張。 既然扯旗對抗,包立身組織起村民,自稱“東安義軍”,以“東安忠義”四字為四大營,每大營再分四小營,分別負責包村四個方向,全體穿白色衣服,包立身本人也是一身白衣白巾。 包立身以五色旗指揮全軍,自身以白旗為號,他自稱統領,自號“先生”。包立身之妹包美英能手持雙刀,經常領隊巡邏,村民都稱之“英姑娘”。 除了作戰單位,“義軍”還設有文案、支應等局,負責文書與后勤工作。 前邊說過包村地理位置三面環山一面臨湖,放在農業生產上可能不利,放在軍事上則是易守難攻之處。“義軍”在村外筑土墻,設崗哨,出入的人皆需要持符驗證,再廣儲軍械,在險要處設立機關陷阱。 可以看出“東安義軍”組織十分嚴密,遠勝其他民團鄉勇,與金田起義前后的太平天國不相上下。 ![]() 包村所在位置,在紹興與諸暨兩城中間(地圖可點擊放大)——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清時期》 以魔法對抗魔法? 或者會有讀者問,包立身就是一介農夫,沒有錢財犒賞村民,也不能封官許愿,年紀又那么輕,談不上“德高望重”,憑什么讓那么多村民相信他追隨他? 包立身有自己的一套,就是神化自己,利用當時村民普遍的迷信心理。 據傳說包立身年幼時經常深入深山,問他去什么地方,就說:“就吾師斗子巖。”斗子巖不是人名,是山上一塊像門一樣的巖石。和一塊巖石能學到什么?原來這道石門可以打開,后邊是一處神仙洞府,“樓、閣、院、宇,迥非人世”,內中有一仙人,名“白鱟仙人”,包立身自稱在此學會奇門遁甲之術。 包立身的“神仙師父”,除了“白鱟仙人”,也有“白吟仙人”“白鶴真人”等多種說法,包立身就把“師父”尊為教主。 包立身平時持齋茹素,經常穿純白道士服焚香打坐,左右侍者氅衣負劍侍候。偶爾白衣披發,走罡步舞劍,喃喃念咒。真是一副出家修行人的派頭,村民稱他“包神仙”。 “神仙”光有架勢沒有用,必須有些“真本領”,不然村民根本不會信。 “包神仙”據說為村民預測吉兇、預告天氣情況,頗為靈驗,而主要的“神跡”據記載還有以下幾項: 一是某天正在打坐的包立身忽然間說:某處有數人衣某色,操何業,可縛之。村民依言果然抓住幾個人,一查,真是太平軍派過來的間諜。 二是在與太平軍作戰時,下令:某某當在先,某某當在后。又或者說:今日當以某器械往。按照他的說法,果然獲得勝利。 最玄乎的一條,是某天與太平軍作戰時,有人報告:“賊近矣。”包立身不理。再有人報告:“進外城矣”。還是不理。等到太平軍進了內城。包立身持刀帶領眾人沖了出去,“賊皆癡立若木偶,乃盡殺之”。 以上這些“事跡”或唱雙簧或鬼扯,更有可能是事后添油加醋,無論如何,確實唬住了迷信的村民,讓村民甘心跟隨“包神仙”對抗太平天國。 清廷在事后曾經委派時任浙江巡撫的左宗棠調查所謂“神跡”,左宗棠回復:“至諸暨縣民包立生(身)聚眾殺賊,頗著戰功,然傳聞異詞,未敢遽信其真可倚任,容俟查明隨時復奏。” 當時人評價:“世俗所傳種種神奇,舉不足信,被圍后以越人好誕信鬼、托言神仙以鼓勵人心則有之,實非別有所挾持也。”這段話可謂說到點上。 參考當年拜上帝會的崛起,包立身這一手,頗有些“魔法對抗魔法”的意味在里邊。 ![]() 包村流傳的包立身畫像,為一老者。實際上包立身死時才20多歲,畫成老者更多是村民“包立身未死逃脫"的寄托 五次擊退太平軍 包立身除了利用迷信,身邊還有有學識的讀書人指點。“東安義軍”曾經發表過一篇《包立身討粵匪檄文》,原文較長,現摘錄部分: ……今粵匪號稱長毛者,自去冬寇浙西幾千里,擁烏合逃亡之眾,恣意焚掠,痛毒蒼赤。所擾之境,胔骼膏刃,墟村蕩煙,婦女被淫,老弱填壑。修酷之狀,直使天地變,鬼神無權。雖窮奇饕餮,蔑以方茲。加以毀棄廟社,蹂躪圖書,污蔑谷米,破裂器皿,九頑殘兇,構之尤擢發難數。……此真人人所椎心泣血,恨不能報復于旦夕者也。爰舉旗,誅殛梟獍。質神明以簡戎行,士聯卒以正心術,不揣蕞爾,眾志成城。……我拔軍中之白幟,定斬蚩尤。有天命者,任自為之。……倘有反顏事仇,剝削鄉庶,直狗彘之不如,為神人所共憤,當不如是耶?嗟乎!…… 這篇檄文,絕非包立身這種文化程度的人能寫出來,作者署名“杭州王小鐵”,也即王堃。王堃是鄉試舉人,曾游歷諸暨并到包村訪問,期間寫下這篇檄文,后因故離開包村(原因下文會提到)。 包立身公開對抗太平天國,吸引了不少鄰村鄰鎮的富戶與讀書人前來響應,其中不乏略懂兵法了解太平軍者,為對抗太平軍出謀畫策,從太平軍前幾次征討的失敗中可見。 從1861年12月4日開始至1862年5月,太平天國前后派遣軍隊6次征討包村。其中前兩次規模并不大,只有數千人。 第一次進攻,剛好大霧,包村設伏于道將其擊退。第二次,包村堅壁清野,以逸待勞,等到太平軍松懈將其擊潰。 第三次是紹興守將陸順德親自率萬余人前來,包村再次設伏于道擊退太平軍。 太平軍也曾經在村外設伏,派百余人入村詐敗誘敵,被包立身識破,殺退誘兵后不追。 用小股兵力誘敵進入口袋是太平軍常使用的戰術,與其說被包立身一眼識破,不如說他身邊有熟悉太平軍戰術的人在提醒。 第四、第五次,太平軍兵力有所增加,這兩次“義營”得到附近民團“勝義軍”的相助,采用夾擊戰術擊敗太平軍。 小小一個包村,太平軍屢攻不下,有人稱:“賊每攻包村,皆涕泣訣別,其畏憚如此。”這未必可信,然而包村確實令太平天國顏面盡失。 ![]() 集合準備作戰的太平軍——電視劇《太平天國》劇照 包村被破,全村身死 1862年5月,太平天國從金華、紹興、寧波三個方向,集中五王十余萬大軍圍剿包村。五王分別是侍王李世賢、戴王黃呈忠、梯王練業坤、首王范汝增、來王陸順德。其中黃、練、范三王剛從寧波退下來,李世賢則不顧左宗棠部楚軍與福建清軍正反攻浙江,也要先帶隊北上解決包村,立誓“不破包村不還”。 這次太平軍吸取了前幾次失敗的教訓,穩扎穩打,先攻破包村外圍工事,步步深入。包立身帶領“義軍”利用地利死守。 當時正值夏天,久旱無雨,被包圍的“義軍”全賴一條水道供水。太平軍將領周文嘉獻計,可以斷絕這條水道,讓包村不戰而潰。 周文嘉的計策被條納,他帶人成功找到并阻斷水道,再斷絕糧道,包村飲食斷絕。加上時疫橫行,包村小小一條村聚集上萬人,疫病傳播更速。包立身無法求雨也無法去疫,“法術”不靈,“義營”士氣低落,被攻破只在頃刻。 太平軍加緊挖掘地道通入村內,7月27日,地道挖通,太平軍大舉攻入村內,包立身與包美英率軍殺出重圍,在附近山上被追軍追上,包括兩人在內,一家十七人全部被殺。 包村據說死于此役者有十數萬,這個數字明顯夸張,根據蔣益澧上奏,包村死者“官紳男女統計一萬四千七十七名”。這些人中,除了包村村民,還包括鄰近府縣前來投奔的有錢富戶,到現在當地仍然有民謠:“吃個油,穿個綢,逃到包村來殺頭”。 小小一個包村,拖住太平天國十數萬大軍2個多月時間,加上前5次攻打失敗,足見太平天國軍隊戰斗力下滑之嚴重。三個主要戰場,蘇南、天京、浙江都受到此戰嚴重影響。單以浙江計,有統計在李世賢圍攻包村期間,左宗棠趁機收復20多座府城縣城。 包村失陷一年多后幸存者才進入村中清理,于村中心建忠義祠,建石屋五間疊放尸骨。 有說法太平天國在一年后才容許他人進入村內,實際上太平天國在當地的統治半年后就結束——諸暨在1863年3月12日、紹興在3月15日被清軍收復。包村之所以一年多后才重新有人進入,只能認為是浙江戰亂實在太過殘酷,即使太平天國退走,人煙與秩序仍然在半年多之后才漸漸恢復。 ![]() 正在挖地道的太平軍——電視劇《太平天國》劇照 包立身的野心 現在回到最基本的問題,就是包立身為何率眾對抗太平天國?目的何在?是太平天國施政原因?是彰顯對清廷的忠誠?恐怕沒那么簡單。 要說太平天國施政原因,當時太平天國剛平定諸暨不久,還在編排門牌階段,并未施政,“政策失誤”實在談不上。 在清廷長期對太平天國的妖魔化宣傳下,當地老百姓肯定對其有所畏懼。同時太平天國在浙江的統治確實存在問題,諸暨到今天還流傳民謠“一副長毛相,遲早要殺頭”,可見太平天國在浙江的統治人心并未安定。 包立身領導“義營”,是出于對太平天國的敵視,卻并非基于對清廷的忠誠。曾有人進入包村,吹捧包立身如同湖州趙景賢一樣忠于清廷(趙景賢,舉人,率湖州團練對抗太平天國,被清廷授予按察使銜,太平軍破湖州后被俘殺)。包立身卻回答:“彼為清朝耳,予守包村土地,為國為民,予無滿洲守土責任也。” 包村的檄文,雖然攻擊太平天國,但沒有攻擊其反清反滿,也沒有宣揚對清廷的忠誠。撰寫檄文的王堃進入包村的目的就是勸告包立身聽從清廷統一調遣,與其他團練武裝一起對抗太平天國,包立身沒有答應,王堃因此離開。 包立身的立場,當時就有人看透,認為其“身有異志,不以朝廷為念。”歸根到底,包村對抗太平天國帶有很強烈的宗法家族色彩,是結寨自保。說他野心很大,想效法洪秀全利用宗教來起事也不算過分。只是他選擇的時間、時機與地點,都是錯誤的,用了一村人的性命來陪葬。 明白包立身集團的特點,或者能夠理解太平天國為何寧愿犧牲正面戰場,置清軍大舉進攻于不顧,也要先滅掉包村。原因在于太平天國不容許有人挑戰新建立的鄉村秩序,更不容許轄區內有第二個“自己”出現,這個“自己”利用的是明令不容許存在的民間宗教信仰,更是太平天國絕對不能容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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