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選了蘇軾17篇文章,僅次于韓愈(24篇),我們將分三次讀完。 第一次目錄: 卷十 179.刑賞忠厚之至論 · 蘇軾 180.范增論 · 蘇軾 181.留侯論 · 蘇軾 182.賈誼論 · 蘇軾 183.晁錯論 · 蘇軾 第二次目錄: 卷十一 184.上梅直講書 · 蘇軾 185.喜雨亭記· 蘇軾 186.凌虛臺記· 蘇軾 187.超然臺記· 蘇軾 188.放鶴亭記· 蘇軾 189.石鐘山記· 蘇軾 第三次目錄: 190.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191.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札子· 蘇軾 192.前赤壁賦· 蘇軾 193.后赤壁賦· 蘇軾 194.三槐堂銘· 蘇軾 195.方山子傳· 蘇軾 179刑賞忠厚之至論 【題解】 這是蘇軾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應進士時所作的成名策論,大受主考官歐陽修賞識,稱“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也由此奠定了蘇軾的文壇地位。本文立論清晰,文筆順暢,從刑罰和爵賞各自的本來功能出發,推究古代圣君無論賞罰均以愛民憂民為本,指出“仁可過,義不可過”,寧寬勿苛的“忠厚之至”原則,對當時聚訟紛紜的刑賞輕重問題,以儒家經典為依據,參以圣王事跡,最后引《詩經》、《春秋》為證,論證充分嚴密,結構圓融自然。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詠歌嗟嘆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休慘戚,見于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呂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威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 【注釋】 (1)堯:唐堯。舜:虞舜。禹:夏禹。湯:商湯。文:周文王。武:周武王。成:周成王。康:周康王。 (2)哀矜:憐憫。懲創:懲戒。 (3)吁:表示不以為然的嘆息聲。俞:表示應允的聲音。 (4)休:喜悅。 (5)穆王:周穆王,周康王孫。 (6)呂侯:相傳周穆王時任司寇。 (7)祥刑:善于用刑。 (8)惻然:悲傷的樣子。 【譯文】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的時候,圣君愛護人民何其深厚,關心人民何其真切,完全是用君子長者的忠厚德行來對待天下百姓啊!百姓有一點善行,就及時獎賞他,又及時歌唱贊美他,以此表達對他良好開端的贊賞,勉勵他善始善終。有一點惡行,就及時處罰他,又及時對他表示同情加以勸誡,這是幫助他擯棄舊日錯誤,走上自新之路。所以嗟嘆贊許的聲音,歡樂悲戚的情緒,在虞、夏、商、周各代的文獻中都可見到。成王和康王逝世后,周穆王即位,周王朝的王道開始衰微,但是穆王還吩咐臣子呂侯,告訴他善于用刑的方法。他的話憂戚而不悲傷,威嚴而不憤怒,慈愛而能決斷,悲天憫人而又有哀憐無罪者的心理,所以孔子對此還有所肯定。 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圮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聽皋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圣人之意,蓋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 【注釋】 (1)皋陶(ɡāo yáo):傳說虞舜時的司法官。 (2)宥(yòu):寬容,饒恕,赦免。 (3)鯀(ɡǔn):傳說是夏禹的父親。 (4)方:違抗。圮(pǐ):毀壞。 (5)經:成規,原則。 (6)盡:相近。 【譯文】 《尚書》傳文說:“準備賞賜時,如果還有懷疑,寧可賞賜,以便擴大恩澤。準備處罰時,如果還有懷疑,寧可赦免,以表示慎于用刑。”在堯的時候,皋陶做執法官,準備處決一個罪犯,皋陶三次說殺掉他,堯卻接連三次說寬恕他。所以天下人懼怕皋陶執法的堅決,而喜歡堯用刑的寬大。四方諸侯的首領說:“鯀可以任用。”堯說:“不行。鯀違抗命令,殘害族人。”后來又說:“試試他吧。”為什么堯不聽從皋陶殺人的主張,而同意四方諸侯首領任用鯀的建議呢?圣人的心意,由此可以見到了。《尚書》說:“對罪行有疑問,當從輕處理;對功勞有懷疑,就從重賞賜;與其錯殺一個無辜者,寧愿自己承擔失刑的責任。”唉!這幾句話把“刑賞忠厚之至”的含義都說盡了。可以賞,可以不賞的,賞他是過于仁慈了;可以罰,可以不罰的,罰他是超過了道義邊界。過于仁慈寬厚,還不失為君子;超過了道義的邊界,便墮落成為殘忍之人了。所以仁慈可以過度,道義的邊界則不容跨越。 古者賞不以爵祿,刑不以刀鋸。賞之以爵祿,是賞之道行于爵祿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于刀鋸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祿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于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于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注釋】 (1)勸:勸勉,鼓勵。 (2)相率:相繼,一個接一個。 【譯文】 古時不用爵位和俸祿來賞賜,不用刑具執行刑罰。賞賜只用爵位和俸祿,那么賞賜的作用便只局限在能夠得到爵位和俸祿的那些功勞的范圍內,而不能推行到尚未達到賜予爵位和俸祿的范圍。刑罰只用刀子和鋸子,這是刑罰的威力只能局限在刀鋸之刑所及的方面,卻不能威懾那些不至于受刀鋸之刑的惡行。先王知道天下的善行不可能一一賞賜,爵位和俸祿也不足以用來勸勉所有人行善,又知道天下的惡行不可能一一施罰,而且刀鋸之刑也不足以制裁懲罰他們。所以對賞罰有懷疑時,就完全以仁慈為宗旨去處置,以君子長者的忠厚德行來對待天下百姓,使天下萬民相互仿效君子長者的忠厚之道,所以說這是忠厚到了極點。 《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亂,豈有異術哉?制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因其褒貶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注釋】 (1)“《詩》曰”以下四句:引自《詩經·小雅·巧言》。祉(zhǐ),福,引申為喜悅。庶,大概。遄(chuán),迅速。已,止。沮,停止。 (2)已:平息。 (3)因:依。制:控制,把握。 【譯文】 《詩經》說:“君子喜聽賢人言,禍亂眼看就平息。君子怒責讒人語,災禍很快得消弭。”君子對于制止禍亂,難道有特別的方法么?也不過是控制個人喜怒,使它不違背仁厚原則罷了。《春秋》的大義原則:立法貴在嚴厲,而處罰貴在從寬,按照它表揚和批評的原則來把握賞罰的尺度,這也是忠厚到了極點。 180范增論 【題解】 范增是秦末楚漢相爭過程中的一個關鍵人物,歷來對他的評價以同情嘆惜為主,而此文則指出當初范增建議擁立義帝是為項氏家族籠絡人心,后來又不能諫阻項羽殺義帝,實際上已違背初衷,其矛盾在項羽殺死義帝委任的卿子冠軍宋義之時早已釀成,而范增“不知幾”,不能及時離開,終致受猜疑憤恨而死。但作者也肯定范增是一位為對手所畏懼的英杰,不苛責古人以全能。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早耳。 【注釋】 (1)漢:指漢高祖劉邦。陳平:秦末楚漢相爭時,原為項羽部屬,后投奔劉邦,成為漢高祖重要謀臣,并歷任漢惠帝、呂后、文帝時丞相,封曲逆侯。 (2)項羽:名籍,字羽,楚國貴族出身。秦亡后,自稱西楚霸王,封劉邦為漢王,在與劉邦爭奪天下的斗爭中失敗自殺。范增:項羽的重要謀臣,曾屢勸項羽殺劉邦而項羽不聽。 (3)稍:漸漸。 (4)賜骸(hái)骨:意思是退休回鄉。骸骨,尸骨。卒伍:秦代鄉里基層組織,這里指家鄉。 (5)疽(jū):惡瘡。 (6)蘇子:蘇軾自稱。 【譯文】 漢高祖用陳平的計策,離間疏遠西楚的君臣關系。于是項羽懷疑范增與漢高祖暗中來往,逐漸削減他的權力。范增大怒說:“天下局勢現在已經大定了,以后君王您自己看著去治理,希望您開恩讓我這把老骨頭回到老家去。”他回鄉途中還沒到彭城,就背上發毒瘡死了。蘇子說:范增走得對啊,如果不離去,項羽必定會殺死他。只是遺憾他沒有早點離開。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于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注釋】 (1)沛公:指漢高祖劉邦。 (2)幾:微小。 (3)相彼雨雪,先集維霰(xiàn):出自《詩經·小雅·[插圖]弁》。相,視。霰,小雪珠。 (4)卿子冠軍:指宋義。卿子,是對人的尊稱。冠軍,指楚懷王封宋義為上將,位在其他將領之上。 (5)項燕:楚國名將,項羽祖父。扶蘇:秦始皇長子,被其弟秦二世胡亥謀害。 (6)心:楚懷王的孫子熊心。項梁曾立熊心為懷王。項羽自稱西楚霸王后,又尊熊心為義帝。 【譯文】 那么,應該因什么事情離去呢?范增勸項羽殺劉邦,項羽不聽,結果因此失掉天下,范增應當在這個時候離去嗎?回答說:不是。范增建議殺劉邦,這是盡臣子的職責,項羽不殺劉邦,說明他還有君主的度量,范增為什么要因這件事離去呢?《周易》說:“能根據微小預兆知道事情的趨勢,大概就是神明吧!”《詩經》說:“看那下雪之前,先凝集降落的只是小雪屑。”范增的離開,應該在項羽殺卿子冠軍宋義的時候。陳涉得到百姓擁護,是因為他借用了項燕和公子扶蘇的名義。項氏的興起,是因為立楚懷王孫子熊心為義帝號召人心。而后來諸侯反叛,是因為他殺了義帝。并且立義帝一事,范增是主謀。義帝的存亡,何止關系到楚的盛衰,也和范增的禍福密切相關。不會有義帝死了,范增卻獨能長久存活的道理。項羽殺卿子冠軍宋義,是殺害義帝的前兆。而他殺害義帝時,就開始懷疑范增了,哪里一定要等待陳平去離間呢?物體一定是先腐爛了,然后才生出蟲來;人必定自己先有疑心,然后才會聽別人的讒言。陳平雖然聰明,怎么能夠離間那不疑心臣下的君主呢?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于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 【注釋】 (1)關:關中之地。義帝派宋義、項羽救趙,而令劉邦攻咸陽,并約定誰先到達關中,誰就為王。 (2)擢(zhuó):提拔。 (3)矯:假托。義帝封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派他們率兵救趙,宋義途中畏縮不前,被項羽所殺。 (4)堪:忍受。 【譯文】 我曾經評論義帝,說他是天下的賢明君主:他只派劉邦率兵入關,而不派項羽去,他從許多將領中發現了宋義,提拔他為上將,不賢明能夠這樣做嗎?項羽既然假托義帝的命令殺了宋義,義帝一定不能忍受。不是項羽殺害義帝,就是義帝殺掉項羽,這是不需特別聰明的人就能知道的。范增起初勸項梁立義帝,諸侯因此服從調度指揮,中途殺害義帝,這不是范增的意思,豈但不是他的意思,并且他必定是極力反對,而項羽不聽從。不聽他的話,殺害了他所擁立的義帝,項羽對范增的懷疑,必定是從這時就開始了。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杰也哉! 【注釋】 (1)比肩:并肩,意思是地位相當。 (2)陋:學識疏淺。 【譯文】 在項羽殺掉宋義時,范增和項羽都處在做義帝臣子的平等地位,君臣的名分還沒有確定。替范增考慮,有力量能夠殺死項羽就殺死他,不能夠就干脆離開他,這豈不是很果斷的大丈夫么?范增的年紀已經七十了,和項羽合得來就留,合不來就離開,不在這時候明確是去還是留,卻想依靠項羽來成就自己的功名。真是見識淺陋啊!話雖這樣說,范增畢竟是漢高祖也害怕的人。范增不離去,項羽也不會滅亡。唉!范增也算是人中的豪杰啊! 181留侯論 【題解】 留侯張良輔佐劉邦建立漢王朝的功勛歷來為人稱頌,蘇軾在這篇史論中,重點分析了張良之所以能含蓄忍耐等待時機的原因,以及這種“能忍”的能力在秦末群雄相爭時的重要作用,并駁斥了通常將圯上老人視為鬼神的庸俗說法,指出這是前朝隱士高人應對世亂,選取和培養安定天下人才的策略。立論新穎而邏輯清晰,視角獨特,令人油然信服。 古之所謂豪杰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注釋】 (1)節:節操。 (2)卒:通“猝(cù)”,突然。 (3)挾持:抱負。 【譯文】 古代所說的豪杰人物,必定有超過凡人的節操,以及一般人在感情上不能忍受的氣度。普通人一旦受侮辱,就會拔出寶劍站起來,挺身去跟對方搏斗,但這算不上是勇敢。天下有堪稱大勇的人,他突然面臨意外而不驚慌,無故受到侮辱而不憤怒,這是因為他的抱負很大,而他的志向又很高遠。 夫子房受書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圣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事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獲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盜賊。何哉?其身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于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注釋】 (1)子房:張良字子房。漢初封為留侯。圯(yí)上之老人:即黃石公。據說他在橋上讓張良為他揀鞋,與張良約見又兩次責怪他遲到,幾次考驗之后才拿出《太公兵法》一書送給張良。圯,橋。 (2)隱:隱居。 (3)見:同“現”,顯現。 (4)鼎鑊(huò):即鼎鍋,殺人刑具。 (5)夷滅:消滅,殺盡。 (6)賁(bēn)、育:指孟賁、夏育,古代勇士。 (7)伊尹:商初大臣。曾佐商滅夏。太公:姜太公呂尚,輔佐周武王滅商,為周朝開國大臣。 (8)特:只。荊軻:戰國時齊人。為燕太子丹刺殺秦王,失敗被殺。聶政:戰國時韓人。為嚴仲子謀刺韓國韓傀(kuǐ)。 (9)倨(jù):傲慢。鮮腆(xiǎn tiǎn):無禮,指說話不禮貌。腆,善,美好。折:摧折,侮辱。 【譯文】 張良從橋上老人那里接受了兵書,這事很奇怪。然而怎么知道這位老人不是秦朝時隱居的高士,這時出來考驗張良?看那老人隱約顯露出他的用意,都是圣人、賢士相互警戒的道理,世人不詳加考察,以為他是鬼怪,也太不正確了。而且老人的用意并不在那本兵書上。當韓國滅亡,秦國正強大的時候,用刀、鋸、鼎、鑊殘酷迫害天下的士人,那些安分守己、毫無罪過而被殺害的人,多得數不清。這時即使有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對局勢無能為力。一個執法非常嚴厲的政權,它的鋒芒不可觸犯,它的形勢也沒有可乘之機。但張良卻不能克制內心的憤恨,想憑一人之力用大鐵椎一擊來達到目的。當時,張良雖然沒有被抓住殺死,和死亡卻已經只差毫發了,真是太危險了。富貴人家的子弟,不會死于盜賊之事。為什么呢?因為他的性命珍貴,不值得為盜賊之事而死。張良有超過世人的才能,不作伊尹、周公那樣安邦定國的打算,卻只用刺客荊軻、聶政那樣行刺的辦法,只是僥幸才得以不死,這是橋上那位老人為他深感痛惜的原因啊。因此,老人故意用傲慢無禮的行為深深地折辱他,使他能有忍耐之心,然后才可以成就偉大的事業。所以說:“這孩子還可以教育。”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莊王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句踐之困于會稽,而歸臣妾于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余,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注釋】 (1)鄭伯:指鄭襄公。 (2)句踐:也作“勾踐”,春秋末越國國君。被吳王夫差戰敗,屈服請和,在吳國做了三年人質。會稽(kuài jī):山名。在今浙江。 (3)油然:感到自然的樣子。 (4)項籍:字羽,秦末起兵,后敗于劉邦。 【譯文】 楚莊王出兵討伐鄭國,鄭襄公袒露上身牽著羊去迎接。楚莊王說:“鄭國的國君能夠這樣屈己尊人,必定能夠讓百姓信任、服從。”于是就撤軍離去。越王勾踐被吳國軍隊圍困在會稽山,就率臣下妻子投降吳國,做吳王的奴仆,三年沒有絲毫厭倦。如果只有報仇的志向,而不屈己從人,那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的剛強。那位老人認為張良才能有余,就是擔心他的度量不足,所以就深深地折辱他青年人剛強銳利之氣,使他能夠忍住小的憤怒而去完成遠大的謀略。為什么這樣呢?老人和張良從來不相識,在野外突然相遇,卻命他做撿鞋穿鞋這樣奴仆、婢妾干的差事,而張良自然愉快地去做而不以為怪,這正是秦始皇不能使他驚怕,而項羽也不能使他發怒的原因。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于詞色。由是觀之,猶有剛強不能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 【注釋】 (1)鋒:鋒芒。這里指精銳部隊。 (2)淮陰:指淮陰侯韓信。當劉邦被項羽困于滎(xínɡ)陽時,韓信奪得齊地,請自立為假王,劉邦大怒,經張良提醒,才立韓信為齊王,并讓他發兵擊楚。 【譯文】 考察漢高祖之所以取勝、項羽之所以失敗的原因,就在于他們能夠忍耐與不能忍耐的區別罷了。項羽正因為不能忍耐,所以雖然百戰百勝卻輕易消耗了兵力;漢高祖能夠忍耐,保存全部兵力等待項羽的衰亡,這是張良指教他的。在韓信攻破齊國,想使自己做齊王時,漢高祖大怒,怒氣顯露在言辭和臉色上。由此看來,他還有剛強而不能忍耐的習氣,除了張良,又有誰能成全他呢?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注釋】 (1)太史公:指《史記》作者司馬遷。 【譯文】 太史公原以為張良高大魁梧,但實際上他的身材、相貌竟像婦人女子,和他的志向氣概并不相稱。唉!這就是張良之所以是張良的原因吧! 182賈誼論 【題解】 這同樣是一篇“翻案式”的人物史論,作者一改傳統習見中對賈誼懷才不遇遭受排擠的同情,首先指出人才被用的困難及需要的條件,指出有些人才不能為時君所用,也與其個人有關。進而分析了漢文帝當初在動亂中受諸位元老大臣擁立,有生死之盟,當時政治不可能允許猝然展開全面革新,而賈誼認識不到這種大勢,“志大而量小”,只能郁郁以終。雖有后見之明的成分在內,但仍令人信服,且更增一層慨嘆。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注釋】 (1)自用:發揮自己的才能。 (2)賈生:賈誼,西漢洛陽(今屬河南)人。漢文帝時曾召為博士,任太中大夫,后被貶為長沙王太傅和梁懷王太傅,三十三歲即抑郁而死。 【譯文】 一個人有才能并不難,怎樣使自己的才能得到運用才真正困難。可惜啊!賈誼有輔佐帝王的大才,卻不能使才干得到發揮。 夫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注釋】 (1)致:成就功業。 【譯文】 君子遠大的志向想要實現,那就一定要有所等待;宏偉的事業要想成就,那就一定要有所忍耐。古代的賢人,都具備成就功業的才能,最終卻不能發揮它的萬分之一,這未必都是當時君主的過錯,有的實在是自己造成的。 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有所為耶?仲尼圣人,歷試于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后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 【注釋】 (1)三代:指夏、商、周。 (2)庶幾:也許可以。表示希望。 (3)荊:楚國。 (4)冉有:和下文子夏都是孔子的弟子。 (5)晝:齊地。在今山東淄博一帶。 (6)公孫丑:戰國時齊國人。孟子的弟子。 (7)豫:高興。 【譯文】 我考察賈誼的言論,如果真能按他所主張的那樣治理,即使是夏、商、周三代又怎能遠遠超過他?賈誼遇上了漢文帝這種賢君,尚且因為未被重用而抑郁死去,那么天下如果沒有堯、舜,就注定不能有所作為嗎?孔子是圣人,遍游天下各諸侯國以求一試自己的治國之道,只要不是暴虐無道的國家,都想勉力加以扶助,希望有一天能實行他的治國之道。孔子將要到楚國去應聘,先讓冉有去,再讓子夏去,以表明自己的意向。君子想遇上信任自己的君主,是這樣的辛勤不舍。孟子離開齊國的時候,在晝這個地方住了三個晚上才離去,還說:“齊王也許還會召我回朝。”君子不忍心舍棄他的國君,是如此的情意深厚。公孫丑問道:“先生為什么不高興?”孟子說:“當今的天下,除了我還有誰能擔當治理的重任呢?我為什么要不高興?”君子愛惜尊重他自己,是這樣的周到啊!如果像這樣做了還不被任用,然后才斷定天下確實不值得奮發有為,也可以沒有遺憾了。至于像賈誼這樣,并不是漢文帝不能用他,而是他不能讓漢文帝重用自己啊。 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雌雄,又皆高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舉天下而唯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吊屈原,縈紆郁悶,趯然有遠舉之志,其后以自傷哭泣,至于夭絕,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則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識不足也。 【注釋】 (1)絳侯:即周勃。秦末隨劉邦起事,漢代封為絳侯。 (2)灌嬰:西漢初大臣。與周勃等共謀與齊王聯合,平定諸呂,擁立文帝。 (3)優游:從容不迫的樣子。浸漬:慢慢滲透。 (4)遽(jù):急,突然。痛哭:賈誼《治安策》中談及當時形勢,有“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這樣的話。 (5)縈紆:盤旋彎曲,回旋曲折。 (6)趯(tì)然:心情激動或沖動的樣子。遠舉:高飛。這里意思是退隱。 【譯文】 絳侯周勃親自捧著皇帝的玉璽交給漢文帝,灌嬰統兵幾十萬來決定劉、呂兩大政治勢力的勝負,他們又都是漢高祖的老部將,那種君臣之間生死與共、相互投合的親密情分,豈止是父子兄弟的骨肉之親才有的呢?賈誼不過是洛陽城里的一個年輕后生,卻想讓皇帝在一朝一夕的短時間里,完全拋棄元老勛臣和既定國策,另搞新的一套,也就太難了。作為賈誼,如果上面能夠得到皇帝的信任,下面能夠得到周勃、灌嬰這班元老大臣的支持,從容不迫地跟他們搞好關系,逐漸滲透同他們結成深交,使得皇帝不猜疑他,大臣不忌恨他,然后才能使整個國家按照自己的主張去治理,不超過十年,就能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哪有在剛見面站著交談的頃刻之間,就突然對皇帝談論值得痛哭流涕的天下形勢呢?我看他經過湘水作賦憑吊屈原,郁結著憂郁愁悶,心情激蕩不安,有高飛遠舉的退隱之意,后來終于因為自傷懷才不遇、憂愁哭泣而過早去世,這正是不善于在困窘不得志的逆境中生存的表現啊。自己的謀略一次不被采用,又何以見得最終都不會被采用呢?不懂得默默地等待時勢的變化,卻自我摧殘到這種地步。唉!賈誼是志向遠大而器量狹小,才能有余而識見不足啊。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智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生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謹其所發哉! 【注釋】 (1)睿智:見識卓越,富有遠見。 (2)苻堅:南北朝時前秦皇帝。王猛:年輕時販賣畚箕,隱居華山,受苻堅征召而出,屢有升遷。 (3)略:奪取。這里指占有。 (4)狷(juàn)介:正直孤傲。 (5)病沮:灰心喪氣。 (6)所發:所為。這里指處世。 【譯文】 古代的人,有出類拔萃的才能,必定有鄙棄世俗而導致的不利。因此不是那種明智通達、不受蒙蔽的君主,就不可能充分使用他的才能。古往今來人們都稱贊前秦苻堅在草野百姓中得到王猛,短時間里全部撇開他的舊臣而跟王猛一人謀劃國事。像苻堅這樣一個普通人而奪取了半個天下,大概就因為這一點吧!我深深地同情賈誼的志向,所以詳盡地加以討論。也是為了讓做君主的知道,假如得到賈誼這種臣子,要懂得他們孤高正直、與世寡合的操守性格,一旦不被任用,就會憂郁傷感乃至沮喪頹廢,不能重新振作起來,而作為賈誼這樣的才子,也應該謹慎地立身處世啊! 183晁錯論 【題解】 晁錯是漢初中央、地方對峙的政治變局中的重要人物,當初他極力建議漢景帝削藩,吳楚等七國諸侯遂以“誅晁錯以清君側”為名起兵反叛,漢景帝臨亂聽取袁盎的建議殺掉晁錯,見叛亂仍然持續方才后悔。后人也由此多同情晁錯一心為國反受極刑的冤枉。而蘇軾此文則以天下形勢和豪杰英雄所應承擔的風險責任為視角,指出晁錯自己也犯有事先考慮不周和臨陣推卸責任的錯誤,其悲劇有自為成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辭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于我。 【注釋】 (1)所:處置,安排。 (2)狃(niǔ):習以為常。 (3)期(jī)月:一個月。 (4)循循:退縮不前。循,通“遁”。 【譯文】 天下的禍患,最難處理的是表面上太平無事,實際上卻隱藏著難以預測的隱患。如果坐視禍患發展而不采取應對措施,那就可能發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如果起來強制加以解決,天下人又會因為習慣于表面的太平生活而不相信我的看法。只有仁人君子、豪杰之士,才能挺身而出,為天下長治久安冒最大的風險,以求成就偉大的功業。這當然不是通過僅僅一個月的短期努力,又企圖從中茍且求名的人所能辦到的。天下太平無事,平白無故地挑起大禍的事端,我引發了它,我又能平定它,這就能夠有充分理由說服天下人。如果事到臨頭,自己卻退縮不前想避開它,讓別人承擔責任,那么天下的禍患,必定會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 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并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錯有以取之也。 【注釋】 (1)晁錯:西漢景帝時為御史大夫。力主削藩,七國之亂爆發后,景帝聽從袁盎的建議,殺晁錯以平叛亂。 (2)山東:指崤山以東地區。 【譯文】 當年晁錯忠心耿耿,為漢朝謀劃削弱崤山以東各諸侯國的勢力。山東諸侯一齊起兵,以“殺晁錯,清君側”為名。而皇帝不加明察,用晁錯的過失向他們解說。天下人悲憫同情晁錯忠于漢朝而遭殺身之禍,不明白晁錯有自取其禍的原因。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沖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于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沖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怨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亦未免于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于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注釋】 (1)龍門:今山西河津西北。 (2)大河:指黃河。 (3)潰冒沖突:洪水沖破堤防,奔騰泛濫。 (4)徐:緩慢。這里有從容的意思。 (5)袁盎:歷任齊相、吳相,因與吳王劉濞(bì)有關系,經晁錯告發,被廢為庶人。七國反叛時,他建議景帝殺晁錯。 (6)重:大,很。 (7)淬(cuì):把燒紅了的鑄件往水、油或其他液體里一浸立刻取出來,用以提高合金的硬度和強度。礪:磨刀劍。 (8)東向:面向東。七國都在京城長安的東或東南邊。 【譯文】 古代建立大功業的人,不僅有超越當世的杰出才能,而且一定要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從前大禹治水,鑿開龍門,疏通黃河,引導洪水入海。當他治水尚未成功的時候,當然也會有洪水沖垮河堤奔騰泛濫的可怕憂患。只是他事先能預料到必然會有這種情況,事到臨頭就不會畏懼,而能從容地想法對付,因此得以大功告成。試想吳楚那樣的七個強大藩國,要突然削弱它們的勢力,發生叛亂難道值得奇怪嗎?晁錯不在這個關鍵時刻豁出自己的性命,為天下站到擔當這場大危難的最前頭,置吳楚七國于死地,卻反而為了自我保全,想讓皇帝親自率領軍隊迎戰而自己留守京城。況且引發七國之亂的究竟是誰呢?自己想要獲得削藩建功的美名,又怎能逃避它所帶來的禍患?以親自率領軍隊迎戰這種最大的危險,跟留守京城這種最大的安全,自己明明是引發叛亂的禍首,卻選擇了最安全的差使,而把最危險的任務送給了皇帝,這正是忠臣義士極其憤恨不平的緣故啊。這種時候,即使沒有袁盎,晁錯也難以免除殺身之禍。為什么呢?自己想安居留守,而讓皇帝親自帶兵出征,從情理上說,皇帝對此本來就已經很難忍受了,因此心里很反感他的建議,這樣,袁盎的挑撥讒言才能乘機起作用。假如吳楚七國反叛時,晁錯親自擔當最危險的任務,日夜操練軍隊,厲兵秣馬,向東進軍以等待破敵機會,使危險的局勢不至于牽累皇帝,那么景帝一定會依仗晁錯而無所畏懼。這樣,即使有一百個袁盎,又哪里有機會挑撥離間呢?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譯文】 唉!世上的君子如果企求獲得不平凡的功業,那就不要致力于尋求保全自己的辦法。假如晁錯親自率領軍隊討伐吳、楚,未必不能建功。正因為他想保全自身,而使皇帝不高興,奸臣才有了挑撥離間的機會。如此看來晁錯用以自我保全的辦法,豈不正是他自取其禍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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