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的重慶,江霧像厚重的帷幕,把整座城市籠在灰白的陰影里。長江碼頭上人聲嘈雜,渡船一艘接一艘地靠岸,不少身著便裝、神情慌亂的人匆匆擠上船。 他們有的背著帆布包,有的提著沉甸甸的皮箱,肩上偶爾露出槍托的輪廓。城郊山路上,也有人沿著崎嶇小徑往山洞深處奔走,那是國民黨保密局為西南潛伏網安排的撤離點。 在此時的重慶保密局臨時指揮部里,毛人鳳來回踱步,煙霧繚繞,他的指尖被卷煙燙得微微蜷縮也毫無察覺。撤離行動已進入最后階段,但他心頭始終懸著一個人——西南特區副區長、少將軍銜的李修凱。 這個人不僅是高級情報骨干,更是西南四省潛伏網的總協調人,掌握著完整的人員名冊與聯絡密碼。可奇怪的是,集合時間已過,他的人影卻遲遲不見。 毛人鳳不安地盯著墻上的掛鐘,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此人有變,整個西南的潛伏網絡豈不等于拱手送給共產黨? 那么,這位被毛人鳳視作“關鍵棋子”的李修凱,到底去了哪兒? 李修凱生于1911年,湖北農村人。父親早逝,年幼的他被送到堂叔家寄養,少年時便嘗盡寄人籬下的冷暖。因家境困窘,他讀書不多,卻極會察言觀色。 1932年,國內局勢動蕩,南京方面在擴充特務機構,戴笠手下的復興社特務處四處招人。李修凱帶著干糧,從湖北輾轉來到招募點報名。 彼時的特務處是個講門檻的地方,不是有背景,就是有膽量。李修凱兩者皆無,只靠一手“會做人”的本事在夾縫中生存。 他懂得在上司需要時及時出現:茶杯一空,他第一個遞上熱水;長官家辦事,他總能送去合適的禮物;開會時少言寡語,卻能在發言時準確復述領導意圖,并添上幾句錦上添花的話。 日子久了,他從一個打雜的小特務升到人事處副處長,抗戰結束后還掛上了少將軍銜,胸前獎章雖多,卻都是人情換來的。 1949年春天,解放戰爭局勢已明顯傾斜。那時李修凱在蘇州任保密局站長,每天收聽廣播時,聽到解放軍捷報頻傳,心中開始惶惑。 不久,他被調回重慶,出任西南特區副區長,主管潛伏與情報。這是表面的重用,但他心里清楚——這差事更像是讓他在危局中背鍋。 重慶街頭,市民已能感到戰局的緊迫。特務機關的會議上,口號喊得震天響,說要堅持游擊抵抗;然而一旦散會,許多人便開始暗中轉移財物,打聽通往香港的航線。 李修凱也萌生退意,但他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年輕時落下的肺病到了冬天尤為嚴重,咳得胸口發痛,連快步行走都覺氣促。鏡子里那張蠟黃的面孔,讓他第一次認真想:繼續跟著國民黨走下去,自己還有幾條路可選? 11月下旬,解放軍已逼近重慶,城中的特務系統陷入混亂。毛人鳳下令,能撤的全部撤往川黔交界的山區藏匿,留下的則負責破壞任務。李修凱手中握有的潛伏名冊,被視作西南情報體系的命脈,毛人鳳反復叮囑必須隨身攜帶撤離。 然而,李修凱卻悄然作出不同的決定。某個寒夜,他獨自翻出藏在床板下的金條、電臺密碼本,以及那本厚厚的潛伏名冊——里面密密麻麻記載著三百多人的姓名、住址、聯絡方式,甚至任務分工。書頁早已翻得發亮,每個名字都牽連著真實的人,有的曾與他同桌飲酒,有的是他一手提拔。此刻再看,仿佛一行行烙鐵般灼眼。 12月6日清晨,薄霧尚未散盡。重慶軍管會門口,一名穿長衫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來,臉色蒼白,伴著陣陣咳嗽,遞上一張寫著“李修凱求見”的紙條。值勤的解放軍戰士一愣,旋即通報。那時軍管會剛接管城市,急需掌握潛伏特務的線索。 接待人員回憶,李修凱進門時手微微顫抖,將布包放在桌上,解開繩結,幾根金條先滾了出來。隨之露出的,是一本厚厚的名冊——上面詳細記錄了暗殺組、爆破組成員及藏匿武器的位置。李修凱斷斷續續地說,他愿意交出一切,承認過去所作所為,任憑組織處置。 這份情報的價值立刻顯現。解放軍沿著名冊的線索,很快在成都一個看似普通的雜貨鋪抓獲了準備破壞鐵路的特務;在貴陽一家茶館的地板夾層中,搜出電臺設備;在川南鄉間一座破廟里,揪出了假扮僧人的特務頭目。 西南潛伏網原本打算實施的多起破壞計劃,在尚未執行前便被瓦解。 消息迅速傳開。1950年春,重慶報紙刊登李修凱投案的消息,不少潛伏分子見連少將都自首,明白形勢已無可挽回,陸續前來投案,前后達數百人。西南的特務網絡在短時間內幾乎癱瘓。 李修凱并未被視作戰犯。他的病情得到醫治,還被安排在安靜的住所休養,不再擔心暗殺或清算。有人曾問他,不怕毛人鳳的報復嗎?他只是淡淡搖頭,說自己命不久矣,能在最后做件問心無愧的事,也算對得起這一生。 1952年夏天,他在醫院病逝。臨終時握著護士的手說,沒想到還能過幾天安穩日子,共產黨讓他得了個明白的死法。 李修凱的選擇,在當時的國民黨陣營看來,是背叛;但從結果看,這一舉動挽救了無數生命,也避免了西南大規模的破壞。李修凱不是傳奇英雄,但他用一份沉甸甸的名單,在歷史的節點上做出了影響深遠的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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