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母親打電話:“明天七月初六了,你后天有空嗎?”“有的有的,后天一早就來。”我趕緊回復(fù)母親。農(nóng)歷的七月七,原是七夕節(jié),也叫七巧節(jié)或乞巧節(jié)等,是以“牛郎織女”傳說為載體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還被稱為“中國情人節(jié)”。但對于家里附近的鄉(xiāng)親來說,七月七是另一個節(jié)日,這一天可熱鬧得很。大家好,我是夏亦語冰,喜歡在碎片時間里用文字記錄人間煙火。 孟山庵,位于南岡口洲上村附近,由明代大官、大文豪胡直建造,至今已有六百余年歷史。 胡直是孟山庵旁邊滄州村人,相傳他小時候家境貧寒,放牛時遇大雨牛走失,昏睡中得神仙相助,后來考取功名直至首輔,為感恩便在夢中受助之地建造了孟山庵。 今日即是七月七,清晨五點(diǎn)多醒來,洗了衣服,下米煮了飯我便出門。到就近菜市場買了半邊豬腳和一些瘦肉,買了些水果,又買些早餐:菜包、肉包、油條、土家醬餅,出發(fā)回家。我一個人沒勇氣開車走319國道,太多大貨車了,但這么早也不知有沒班車,還是叫個滴滴吧。上車了,看著司機(jī)在等紅綠燈的幾十秒拿出早餐吃幾口,綠燈亮了又趕緊開車,然后到路邊寬闊一點(diǎn)的蔭處,他再次停車,三下幾口把早餐吃完,繼續(xù)開車。內(nèi)心里竟生出些許自責(zé),是不是我太早了,讓人家早餐沒吃就趕過來。又打電話母親不要準(zhǔn)備早餐,我都買好了的,但打了好幾次都沒通。我走進(jìn)家門,母親早已把一切準(zhǔn)備齊全:魚、肉、蛋、包子、蘋果、香油,香燭、金元寶,一樣都不缺。我拿出早餐擺在廳堂的香案上,凝望畫像里的父親片刻,便騎車搭母親駛出家門。319國道上走幾百米,再右轉(zhuǎn)一條水泥路,直通孟山庵。這路小時候不知走過多少回,那時候完全是泥巴路,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越到前面越有些彎彎繞繞。現(xiàn)如今修了筆直的水泥路,已難得看到幾個步行的人了,多是騎著電動車或三輪車前往。路兩邊是稻田,開車單向行駛沒問題,但中途無法避車,所以開車的就要走富潭村白路洲旁邊的那條大路,到了山腳下穿過一段寬闊的山路,下到另一個山腳下也能到孟山庵。“那是滄洲村嗎?”行至水泥路的下半段,我指著右邊的一個村子問母親。母親說是的。那便是胡直出生的村子。 村落靜靜臥在田疇間,兩側(cè)稻田像鋪展的綠錦,一條水泥路被擁在中央,通向村口,綠樹的濃蔭里幾處高房探出頭來,像在訴說古老的故事。 停下來拍個照,不過片刻,一輛輛電動車、三輪車早已搶在了前頭,從身邊呼嘯而過。有電動車很方便,三兩分鐘的功夫,我和母親也到了目的地。從小到大跟著母親到庵里許多回,還像小時候那樣,我只管雙手合十照著母親的樣子做,就像小時候母親陪伴我一樣,我此刻也在陪伴著母親。 這一天里,多少孤獨(dú)在村莊的老人變得歡快起來,庵里頭人擠著人,他們揣著滿心的期盼:求家人康健,求生活平安,求子女學(xué)業(yè)精進(jìn),事業(yè)順?biāo)欤橐雒罎M,早得子嗣……其實(shí)菩薩本是真人,那是慈悲,正義、善良、積極向上的化身,鄉(xiāng)親將無數(shù)樸素的愿望,都寄托于這心靈深處。母親帶我去捐些香火錢,我們穿過人群找捐贈處,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她端著一碗粥正喝得起勁,我也看到了我,就這樣倆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了許久卻叫不出名來,兩人突然都笑了起來。“我是小蓮啊,你現(xiàn)在哪了呀?”她說話了。原來是小學(xué)時的同學(xué),她嫁孟山庵附近的高田村。讀書時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跳房子,踢雞毛毽子。幾十年沒見模樣已變了許多,但熟悉的感覺還在。“喝碗粥!”她招呼著我,嘴里又稀里嘩啦喝了起來:“拿碗去裝。”我看了看,幾張桌旁坐著好多喝粥的鄉(xiāng)親,有的還站著喝。和母親找到捐錢的地方,還要排隊。凳記的桌上放了幾疊的錢,十元的,二十元的,五十元的,一百元的,捐多捐少隨心意就好。一個大娘擠了過來,手里舉著一百元鈔票拍著我的肩:“能不能讓讓我,趕著回去給孫子做飯,要搭她的車回去,在等我呢。”她指著已經(jīng)捐過錢的一個年輕女子說,我笑著退到后面。和母親聊著天:“沒吃早餐我也不喝粥。”母親也知道的,因?yàn)槲覐男〉酱笪腋静幌矚g喝粥。“你父親小時候可在這里喝過不少粥,”母親淡淡地笑:“那時他挨你爺爺?shù)拇颍愕解掷铮@里吃,這里睡,好些日子呢。”我聽母親講著父親小時候的故事:村頭有棵老樟樹枯死了,少年父親看劈柴的人砍了半天,還有一小段總也劈不斷,就出主意:“用火一燒,不就斷得快了?”劈柴的人竟真聽了他的,結(jié)果一把火點(diǎn)燃了整棵樹,全大隊的人都跑來救火。爺爺氣得直發(fā)抖,找了根繩子把父親捆在門板上,一把推到塘里浸著。 聽說父親小時候和爺爺?shù)年P(guān)系極差,爺爺向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們小時候也嘗過這滋味,跟小伙伴起了爭執(zhí),不管對錯先挨頓打再說。但母親說,爺爺打父親可比打我們狠多了。一個是恨鐵不成鋼的打壓,一個是越被說壞越要壞到底的頑劣,針尖對麥芒般斗了好些年。可父親終究斗不過爺爺,便總往這庵里躲,求一口熱粥,換得幾日安寧。父親后來成了我們的父親,對弟弟也向來嚴(yán)厲,對我卻格外慈愛。時光漫漫,如今父親已變成了案前那幅靜靜微笑的畫像。我在想,如果時光倒流,爺爺是不是會對他的孩兒多些慈愛,父親是不是會好好聽爺爺?shù)脑挘莻€一度寄居庵里的少年,童年會快樂許多吧。 講著過去的事,我們也完成了捐贈,走出庵門,風(fēng)從庵堂的飛檐下溜過,卷著遠(yuǎn)處稻田的清香。那些浸在歲月里的故事,帶著慈悲,帶著善意,一年年,一歲歲,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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