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是家鄉康爹爹的生辰。這一天,附近村落的鄉親像是約好了一般,都會往庵里去,那盛況,熱熱鬧鬧蔓延好幾里地。 說是鄉親,其實多是一些獨居在家鄉的老人吧。只不過,今年閏六月,七七仍在暑假中,也有少數幾個孩子跟了去。 孟山庵是明代大官、大文豪胡直所建,算下來已有六百多年的光景。胡直是庵旁滄州村人,相傳他幼時家貧,放牛時遇著大雨,牛跑丟了,他昏沉中得一位紅臉神仙相助。后來他考取功名,為了報恩,便在夢中受助的地方建了這孟山庵。 庵堂也曾遭過火災,六七十年代時一度破敗得不成樣子,九十年代后又經兩次重建,慢慢恢復了往日模樣。每年農歷七月七,似乎成了民間盛會,現在淡寞了些。 今日便是七月七。清晨五點多我便醒了,洗好衣裳,淘了米下鍋,便匆匆出門。到附近菜市場割了半邊豬腳、稱了些瘦肉,又買了些水果,順帶捎了早餐,菜包、肉包、油條、土家醬餅,這才往家趕。 叫的滴滴。上車后,見司機在等紅燈的幾十秒里趕緊塞幾口早餐,綠燈一亮又慌忙發動車子,后來特意拐到路邊寬敞的樹蔭下,三口兩口把早飯扒完才繼續趕路。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些自責,是不是我太早叫車,攪了人家好好吃頓早飯的工夫?路上想給母親打個電話,說早餐我買了,讓她別忙活,可打了好幾遍都沒通。 快到家門口時,母親的電話倒先來了:“到哪兒啦?”“到啦到啦!”推開門,母親早已把該備的都備齊了,一樣不落地擺在桌上。 “走嘍走嘍,電動車前天就充滿電了。”母親催著。我把早餐在廳堂香案上擺好,望著畫像里的父親靜立片刻,便騎著車搭母親出了門。 沿319國道走幾百米,右轉上一條水泥路,就能直抵孟山庵。這條路,小時候不知走了多少回,那會兒還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寬一段窄一段,越往前越繞得慌。 如今換成了筆直的水泥路,路上已少見步行的人,多是騎著電動車、三輪車趕來的老鄉。 路兩旁是鋪展到天邊的稻田,水泥路只容得下單向通行,沒法會車,所以開汽車的就得繞遠路,從富潭村白路洲旁的大路走,到山腳下穿過一段開闊山路,下到另一片山坳里也能到。 遠遠地,已望見孟山庵上空騰起的裊裊香火,不少鄉親比我們來得更早,見了面笑著說“今天來得早啊”,我心里清楚,在這場盛會里,“早”從來是沒有上限的。 “那是滄州村吧?”行到水泥路下半段,我指著右邊的村子問母親。母親點頭:“是呢,那就是胡直出生的村子。” 村落靜靜臥在田疇中央,兩側稻田像鋪開的綠錦,一條水泥路被擁在中間通向村口,綠樹濃蔭里,幾處高房探出頭來,像在低聲訴說著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故事。 其實所謂“神”,原也是人。康爹爹的故事里,藏著的是胡直知恩圖報的赤誠;鄉親們口中的“靈驗”,不過是把生活里的堅韌、待人的慈悲,都寄托在了這尊塑像上。他是千百個善良鄉親的影子,是逆境里不肯低頭的一股勁,是日子再難也想著幫襯鄰里的熱腸。 來庵里的,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他們多是獨居在鄉下,平日里守著老屋和田地,日子過得清淡,甚至有些孤單。 可這一天,他們會早早換上干凈衣裳,提著準備好的供品,沿著熟稔的路往庵里去。路上遇著老伙計,能拉著手說上半天家常;在庵堂前并肩燒香,聽著周圍的喧鬧,臉上的皺紋里都盛著笑意。這大概是他們一年里最不寂寞的日子:有煙火氣,有老熟人,有心里那點踏實的念想。 也有少許七八十年代的中年人夾雜其間,也是陪著長輩來的,手里提著供品,嘴里應著老人的叮囑。 至于九零后、零零后,就很少見了。他們的世界里,有更熱鬧的節日,有更遙遠的遠方。 往后會是什么樣子呢?或許有一天來的人會更少,就像童年的回憶,漸行漸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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