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Sep. 02.2025 ![]() ▽ ▽ 這是我來旅順的第六年,也是我在旅順度過的第六個夏天。人有的時候就是一粒種子,落到哪里,就想在哪里度過一輩子。可人畢竟不是種子,即便生根發芽,也有撬動地皮拔出根系的能力,可以帶著一身泥土走向另一片生機盎然的土地。 我帶著全部家當來到旅順的時候,街道上除了太陽盡是蕭條。八月份的梧桐正是茂密的時候,可那樣寬的馬路,再旺盛的綠蔭也顯得單薄。 因為已經預料到了這里的荒涼,所以當晚在找到了第一家電影院后,內心照例還是升騰起一股知足的感受。年輕的靈魂特別容易安撫,它充滿期待和憧憬,任何不安都會因為短暫的擁抱而平復。 那一年的夏天像是從槐樹葉間漏下來的時光,太陽溝老舊的街道讓年輕的身體感到雀躍和滿足,我和我臨時的家、未嫁的丈夫,都活躍在盛夏的驕陽里,天越藍,我活得越真,草木躍躍欲試,我一心想著什么樣的生活能配得上這時的我。 ![]() 我生活的周圍環繞著三種人生,一種是隨工廠定居的打工人。這部分人以工人居多,他們花銷不大,消費很少,早出晚歸。他們身上的擔子很重,氣壓也低,因為這些人的長居,讓這里的氛圍顯得樸素又壓抑。 另一種是在校大學生,因為附近很多大學,這些孩子就像山坡上的一群羊,咩咩地很是熱鬧。可寒暑假一到,羊群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尤其是夏天的時候,滿山遍野都是寧靜的氣息,風在唱,鳥在啼,日子驟然間沒了驚訝,像一部電影里的主角都下場了,畫面只剩下一些絕美的空鏡。 還有一部分是老人,他們精神層面相當富足,是構成旅順這座城市的精神脊梁。他們可以在市集的小攤上只賣一顆南瓜,或者把五個鴨梨擺成一排,構成自己一天的營生。也可以把趕海撿來的生蠔做成魚餌穿在魚鉤上,釣港口的黑頭魚。他們好像有大把的時間體驗生活,也像是吃了毒蘑菇,過著致幻一般的詭譎人生。 來這里的第三個夏天,我當了媽媽,和旅順的歷史一樣,我迎來了自己的戰爭。 ![]() 民族英雄金伯陽有這樣一句詩:“人生難得幾十年,豈為衣食名利權?惟有丹心共日月,甘將熱血灑江山。” 旅順這座城市見證了太多這樣的英雄事跡,也承載了太多民族苦難。1894年11月,日軍攻占旅順,對旅順人民進行了連續四天的殺戮,屠殺了中國平民2萬余人,全城僅留了36人供收尸所用。 懷孕的時候,我們幾乎把旅順的所有紀念塔、炮臺、俄式建筑、名人故居都走遍了,歷史沉重的傷痕同樣影響了我。 孩子出生以后,我原本安穩的生活被硝煙籠罩,我傷痕累累,我劫后余生,我簽署了賣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我的世界被全面侵占,徹底淪陷。一個孩子的戰斗力,堪比日寇打砸搶燒,我徹夜蹲在床頭哭泣,感覺自己被關進了日俄監獄。 那個夏天,我和旅順這座城市融為一體。側身哺乳的時候,我看向茫茫窗外,一邊是碧海藍天的自然美景,另一邊是歷史傷痕的沉重記憶,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身體的傷痛讓我徹夜播放中國近代史,希望邱少云的意志能助我熬過熊熊烈焰。那段時日,海風吹進耳朵也帶著旋律——“軍港的夜啊靜悄悄”。 ![]() 正如旅順不會忘記那段歷史,我也不會在孩子上幼兒園后就想要二胎。太陽溝里,那些坐在門前搖著蒲扇的老人,他們看似平靜地享受著夏日的清涼,但眼神中卻藏著對這座小城百年滄桑的不忍回首。 年輕的靈魂、破碎的酒杯、揉紅的眼角、早八的廣播,當所有這些湊在一起的時候,我真正看清了旅順的夏天。這里治愈著民族傷痛,也安撫著我受傷的心靈。我在避難所里領悟了成長的滋味,第一次看清了赤裸裸的現實。 旅順的夏天就是這樣,和我的三十歲一樣,都翻過了一頁,另起了一行。 窗外的海風帶著歷史的低語,綠蔭掩映著歲月的痕跡。它美麗而肅穆,寧靜而深沉,正如一位原諒了世界的母親,靜靜地坐在渤海之濱,聽每一片梧桐葉生長的聲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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