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九年三月二十七日,因為李續宜希望請假三個月,回家探母,胡林翼致信楊昌濬、朱宗程,希望他們能夠接替李續宜,代理三、四個月: “湘軍起義,撐持數年,近則將有暮氣相乘矣。惟羅公與李公未竟之志事,必以吾黨救之,乃可以成其終。 蓋兵事以人才為根本,人才以志氣為根本;兵可挫而氣不可挫,氣可偶挫而志則終不可挫。今日軍中之人才、志氣,殆不如前,然猶賴有希庵也。 希庵母病,欲假歸三月,以慰其私。閣下為忠烈高弟子,乞為東南民命,強起到黃州,代理三四月。俟希庵八月圖皖,公仍可歸湘中。 林翼才分無可表見,而其好善之誠,與接待軍士之情誼肫切,相差可自信。或者聲音顏色,尚非不可與言,而距于千里之外者乎!”(《胡林翼集·二·書牘·咸豐九年三月二十七日·致楊昌濬朱宗程》) ![]() 胡林翼所說的“閣下為忠烈高弟子”,可能是筆誤,應該是忠節高弟子。楊、朱均為羅澤南弟子。 ![]() 楊昌濬也算是一傳奇人物。傳說中的“蔬薯總督”說的就是他。而晚清著名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他就是當時的浙江巡撫,在該案的文學形象是反面丑角。 此時楊昌濬才三十歲出頭,在李續賓家塾當教師先生,尚未嶄露頭角。而胡林翼即把他當成與李續宜一類的人物,可見其眼光。 當然,由于李續宜與楊、朱二人同學,也可能是李續宜薦才自代。 當天,胡林翼又致信劉蓉,希望幫忙勸楊、朱二人來鄂: “迪庵忠骨到家,聞先生始終條理,喪祭葬禮,均當其宜。葬地已定否?便中尚乞示之,以釋懸注。#胡林翼與劉蓉 三河之失,由分兵太多,攻堅太苦,精銳已損,瘡痍未復。 承詢所以進兵之速,則雖有兩次進兵援廬之旨,其時李鶴人新失廬州,勝克齋又新敗也。 林翼祭文中有“固知兵少不忍惜身,固知賊多不忍違君”之語,又有“四城既下,道無留者;急援廬州,何其速也”之語。 中朝雖據外間奏請為言,而實無期限督責之意。勝帥奏乞作為該處幫辦,奉旨之時,軍已覆矣。 鄂事殆難言。 澹村先生主持省垣綱領。其扶正氣而保善類,固無疵議,惟尚不肯獨任耳。 希庵主持兵事,漸次整理。鄙人之愚,則覺軍中人才太少,志氣筋骨,殆即于暮氣矣。 將以氣為主,以志為帥。專尚訓謹之人,則久而必惰;專求悍鷙之士,則久而必驕。兵事畢竟歸于豪杰一流,氣不盛者,遇事而氣先懾,而目先逃,而心先搖。平時一一稟承,奉令惟謹,臨大難而中無主,其識力既鈍,其膽力必減,固可憂之大矣。 儲才館主持無人,已成虛設。近于營中支幕以處士,夏間當葺雪堂之基以處之。提調無人,鑒衡不審,則濫竽者多。 尊示養育裁成之論,至精。 夫人才因求才者之志識而生,亦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用人如用馬,得千里馬而不識,識矣而不能勝其力,則且樂駑駘之便安,而斥騏驥之偉俊矣。 朱子云:“是真虎必有風。”然則虎不嘯,非風之不從也。所愧在此,所懼在此。 來示又言“保境息民,理財養士”八字為訓。頓兵已久,湘事定,則此軍必應圖皖。當留三四千人為鄂鎮復仇雪恥,希庵與林翼之責也。 林翼負大罪而出,若不于兵事稍盡力,其何以堪?當其聞警而出也,以迪庵義深情切,又經手未完者,不忍獨諉于希庵一人耳。皖事茍完,我輩豈可再與于世事哉? 正月奏調六人,已奉旨者四人:林聰彝文忠季子、衛榮光新鄉翰林、閻敬銘朝邑人,改庶常主事、張建基曾任東湖知縣。尚有林汝舟文忠長子、童棫四川翰林奉諭召見,或仍發往鄂省也。訪系志節清嚴,兼明吏事者,平日均未識面也。 希庵亦知其父母思念之意,并知其父母病,而又念軍事統轄無人,憂思無策。蓋此軍萬余人,均稟命于希庵也。如蒙石泉(楊昌濬)、鐵橋(朱宗程)來鄂替代,希庵可暫歸。 有寄楊、朱二函,乞代求之為荷。”(《胡林翼集·二·書牘·咸豐九年三月二十七日·致劉蓉》) ![]() 很顯然這是一封回信。劉蓉的信寫于二月: “去臘奉書,托希庵轉寄,計呈覽之日久矣。春氣尚寒,聞大旆尚駐黃州。伏想臺候安和,至以為頌。 迪公忠櫬南旋。蓉往迓諸其家。伏讀上諭,飾終之典,至優極渥,皆大疏極力闡揚所致。迪老得此,可以不死矣。 三河之敗,由于兵力太分,疏中固已及之。其所以進兵之速,或謂屢奉催速之旨,調兵未集,倉卒出師;而諭旨所以敦迫,謂由勝帥廬州潰敗所致。 此語不知信否? 渠家囑志其墓,似當為紀實以傳信于后,而外論頗有議其輕進者,亦似當略為表白也。 失事將弁,當申明紀律,以示懲創。聞已分三等治罪。復有持寬厚之議者。兵事方殷,殆未有息肩之日。少事姑息,則士氣日靡,難期湘軍之復振矣。 鄂力但能自固其勢,未遑遠圖。欲固鄂圉以保境息民,當設重鎮,分扼要害。 而選將練勇,莫如即用本地之人,俾異日兵農雜處,無貳無猜,且有愛護桑梓之意。此事非年歲可以奏效,然公既身任鄂事,當圖久遠之規。 粵難未息,而夷患已肇其端,皆明公他日之憂也。荊、襄、漢、黃,為古今生才之地,當設法廣為招徠,以備他日吏才將才之選。 向見儲材館中,收羅頗雜,無人焉為之主,而進見之日又疏,無由諳其材否。今既身在行間,無吏事之擾,即可羅致幕府,詳觀其議論豐采。以察其器識之大小,材具之短長而誘進之;試之事以視其實用,考其成功,斯不虛博好士之名矣。 用才不難,育才為難。 科舉之法既敝,而人鮮實學,士鮮成材,蓋未可迫求之一日。 今既妙選英俊,大都質美而未學,才俊而不適于用者居多。愛其才,而遽授以事,則適所以害之。故培養而裁成之為要也。 學校之廢久矣。書院之弊,徒以潤閑秩,而資趨時干進者以速化之術,于造士之實無與焉。 今誠舉有道德、通經術者為之師長,略仿安定先生湖學教授之法,分經義、治事各齋以處之。公亦不時躬往勸率。去月課、季考之陋規,而惟以成德、達材為務。遠則十年,近或三五歲,楚材日興,抑可漸收作人養士之報矣。 李雨蒼才識超邁,后進中殆罕其匹。惟氣浮而鋒鍔未斂,驟試之以軍事,誠難免覆敗之虞。然大臣以人事君,則如此才者,正宜委曲裁成,以備異時干城之選。 頃嘗以“智深勇沉”四字勖之,如其克副此言,他日當成偉器。 公既錄而用之,愿多方陶冶,斂其才而使適于用,勿因時有瑕疵,或一試不效,而遽棄之。 天之生才實難,能愛惜而成就之者,尤不多見。世未嘗無英異出群之姿,然卒之少成而多敗,則育材用人者之過也。 保境息民,理材(財?)養士,為今日治鄂要務。 公去歲減漕一事,為養民第一惠政。所以裕餉之源,而惜乎未節其流也。 節流之大者莫如裁兵。 鄂兵之不可復用,公往歲蓋親見之。惜乎復鄂之初,未及汰除,而聽其歸伍,遂為糜餉之大蠹。 今欲去之,已如癰瘍之著于體,未可驟決而遽剜之也。則莫若漸減而徐圖之,汰其老弱,而頹缺勿補,不五年即可損其半;選將才使勤訓練,餉既裕而兵亦可精。 咸豐初元,滌公嘗有裁兵裕餉一疏。聞近始通飭各省,似可斟酌行之。此雖制府專政,然公與之契誼特厚,盡誠以相商,或不難和衷而共濟也。 江西為大有為之地,而屢壞于庸人之手,其患未有寧日。 鄰封不靖,終貽南顧之憂。如使滌公為之,合川楚兩湖之力,練兵籌餉,蓄三年之艾,據上游之勢以圖進取,賊未始不可平也。 天下之禍方興,而未知所終極。粵難即平,然可慮者正大。合四省之才之力,持心一志,為國家保固東南,庶朝廷尚有討賊之師,吾民尚有安枕之日,此亦謀國之大臣,所當早計而熟籌者也。 因使肅函,不覺縷縷,惟恕其率易而垂察焉。”(《劉蓉集·二·文集·卷五·書·與胡詠芝宮保書》) ![]() 劉蓉號稱“臥龍”,此信有一點“以布衣傲王侯”的氣概,慷慨指點。在胡林翼之前,沒有半點委瑣,確實是一時英杰。 而胡林翼則一一回復,似乎沒有絲毫介意之處,亦一世之雄。 不過,胡林翼之健康,似乎一直是個大問題。三月二十八日,致信張曜孫,提到其藥方的事: “呂子三人今晨回省,北風夜起,恐行走亦遲也。 弟服良方已六劑,極安穩。公意在引入陰分,久服當有功效。見定每日一帖,月可三十帖。其藥從此間專力往漢市藥店購之,月不過一二次耳。 劉公面囑其考屯田、考本朝財賦,如須引證,尚乞借書荊州也。 六、霍之賊已下竄。勝帥在定遠,而張帥守江浦,以圖六、霍也。 太湖在水中央,恐無法可設,惟有并力圍困之一法。此外尚有機宜,亦乞訪示。”(《胡林翼集·二·書牘·咸豐九年三月二十八日·致張曜孫》) 張曜孫自稱“留侯”。從胡林翼信中“此外尚有機宜,亦乞訪示”看,似乎并非吹牛。 翁同書三次來信,胡林翼這才回信,感覺有點怠慢翁氏了: “正月、二月,連得三次手告并公牘、奏稿,感頌德言,尚是私誼之纏綿;而窺測忠藎,冠越朝右,固一世無兩。愛國心丹,憂民發白,讀疏奏一再遍,不覺淚涔涔下也。#胡林翼與翁同書 因巡邊設防,匆遽多疏,遲至兼旬,尚未裁復,歉愧萬分。 林翼去冬到黃州。其時,楚軍已扼定宿松。邊防已固,賊勢已挫。其力戰之功,則都將軍與多副都統、鮑鎮軍之功也。林翼十一月尚在益陽途次,不可掠人之美,貪天以為己力。 都將軍在宿松患病。林翼歲杪自往訪之,旋回黃州。所駐勇丁八千人,皆三河、桐城瘡痍之余。擇其精實完固者,續撥二千余人,正月初旬前往太湖。 計頓兵太湖城下,與分布荊橋,分布英山之馬步,已二萬余人。賊已憑城設守,仰攻不可,必非歲月之間所能奏功。 水師之在安慶城下,及彭澤、湖口之交者,又一萬余人。 陸軍為城壘所遏,水師亦無著手處。虛糜尚是近患;英華坐竭,壯志暗銷,一、二良將,積勞成痗(mèi,病),而繼起無人,乃遠憂矣。 黃州六千人,以麻城、商、固時有邊患,未可并力一隅,致兵勢偏注于下。 蓋近九年以來,官軍以仰攻挫銳,賊計以余力乘虛;官軍注重于前,賊計轉襲其后。此固非賊之強于官軍,特其機勢未熟,不如賊之運掉自如也。 況黃州六千人,自應暫留作鎮。如秋間能分兵三路,分途進剿,則征皖之志或可稍申。 然,三路之兵尚易籌謀,三路之將尚未盡集。有劉道長佑及其部下之良將李明惠、江忠義、劉坤一,已迭次函招。夏間來鄂,秋初可入皖。 而石達開連陷郴、桂七、八州縣,劉印渠等為湘中所留,計不諧矣。 至林翼之身,兼籌餉糈,必不能親入皖地,只能于黃州營中駐守。蓋二、三年之內,尚不能離黃州也。 石達開糾合福建連城、江西南安、廣東連州、廣西賀縣群盜入郴、桂,號稱六十萬人,實數亦不下二十萬。 湘南之力,必不能支,來此乞師。已分水師二營、陸師三千一百人前往,仍恐無濟。湘省不能力遏此賊,則鄂省腹背受敵,長江之險,恐為賊所奪,而踞我上游矣。 默察賊勢,自連鎮、高唐、河北肅清之后,氣焰稍衰息。 自五年冬,石逆從義寧入江西,與粵東之匪二、三萬合并,而賊勢復張。 自午橋初次罷官,張樂刑倡亂,而皖北之賊勢又張。 而時俗尚以某省肅清,某省克復,鋪張揚厲以入告。以之釋九重宵旰之憂則可耳,豈謀國之至計,與疆場之實情哉? 在朝在野,般樂如昔,侈泰有加,此與燕雀母子煦煦自樂何異?又與溺人必笑何異哉? 鄂餉月須三十五六萬。林翼力籌此事,不過月得二十余萬兩,尚欠十余萬兩。林翼離此地,則二十余萬兩亦恐減色。此鄂中籌餉之難也。 迪庵殉難以后,人才銷歇,殄瘁之狀,不可思議。雖復加意延攬,百方整飭,而胚胎規范,仿佛如前,筋骨殆遜于昔。此又兵事之難也。 賊如間道襲麻城以撓楚,林翼尚思極力抵御。所患者分為二、三路,必顧此失彼。又恐其與石逆密約,俟石逆從湘之南境,漸犯人鄂,而后陳逆等再圖由皖人楚也。 又近日頗以定遠空虛為憂。其江浦已得,亦賊勢所必爭也。 招降之事,才大力量大,乃可行之。如漢光武之時,唐太宗之力,則指揮自如。群雄聽命于上,則群奸自斂于下。下此,則宗汝霖之留守汴京。偶一行之,然已萬分吃力,非汝霖得意之筆也。 鶴人好引匪人。其將如袁懷忠、盧又雄,驕怯失律,恐須按以軍法,否則終為大患。 公所處之境萬難。 林翼自問五、六年間所處之境,為軍興以來所未有之奇。然自得迪庵,而兵乃強;得厚庵,而水道已通。 以林翼擬公,公之艱巨,殆百倍于人。且其時林翼,能使湘中之鄉里士民,均來助我。公之鄉人何能入皖耶? 曾以公書與仲遠、立庵公閱(周立庵,君子也,特有守不必有為,干事之才稍短)。均嘆念不置。然而德輶莫助,友誼終虛。刻下黃州之兵力又少二千,而石逆之擾湘南者,警報日三四至,楚其盱食,今日乃驗。 如湘南能破石逆,劉印渠及其三賢將來鄂,林翼必以三路分兵入皖,而自駐黃州,竭力謀餉以贍之。此志未知秋間能如愿否?”(《胡林翼集·二·書牘·咸豐九年三月·復翁同書》) 翁同書之信,大概率是求援。胡林翼委婉拒絕。翁同書自已也清楚,安徽省此時,實在是無可救藥。翁氏給胡林翼之信未見史料,但在同年給翁心存之信,詳細分析了安徽軍情。正如胡林翼所言,“公之艱巨,殆百倍于人”。 “男同書百拜謹稟父親大人膝下: 前奉手諭,勖以整軍、經武之方。 惟有書紳自儆,但處同僚最難。和則不介,介則不和。凡雙銜奏事,但畫諾而已;若單銜之件,小有參差,即不平矣。 克翁(勝保)與男卻算相好,以其性尚直也。 皖省之糜爛極矣。 袁午翁(甲三)當能言其一二。此公雖君子,然不免偏執,故與元翁(福濟)、克翁皆致忿爭。 方今皖南則筱翁、鄭鰲峰。皖南道浙撫為政,巡撫不能過問也。 皖北亦十羊九牧。即如降人有李世忠;巨捻有張、龔諸人;義旅有苗沛霖;土匪更不知紀極。是皆后患。 若勝、袁諸公皆因循不能制,亦實無人能辦也。 皖民皆堅壁清野,筑圩自守。然有能守者,亦有終被攻破者,殺戮之慘,殆不可言。 官此者,大都循吏、能吏。 如潁守才宇和,其人在溫紹良之上; 太和令侯樞臣,粵東孝廉,亦才守之亞; 蒙城令俞澍,尤稱眾,母受制于苗練,欲自經者數矣; 壽州牧任春和、風臺令姚德賓(亮甫先生子),皆刻苦,善守城; 亳州牧博銘、泗州牧李承穎,亦皆干練; 定遠令周佩濂,則循吏也,頗極一時之選; 張云軒方伯之端重,恩竹樵廉訪之安雅,亦是監司中之極好者。 悠悠之口,無公論也。 六合再潰,無異于去年。若非南軍兵多餉足,儀、揚不可問矣。 賊由揚州回竄,遂陷天長。目下惡氛又向浦、六回廬者亦萬馀人。克帥書來,云天長有可復之機,然尚未得手。張漋雖納款,猶時出打糧。其妻為勝帥義女,時賜冠帔金帛,及吳門食物,可謂奇談。 男左臂忽患風濕,服藥酒頗有效。 昨閱邸鈔,見父親續請休沐,夜臥為之數起,意欲陳情,尚未敢也。 會試子侄不中,轉為放心,想堂上亦以為然。 六弟計已到京,男深服其計之決。 男治軍之馀,猶課書院,六七年來所未有也。 母舅攜表弟,并挾一客以來,小住為佳,亦渭陽之誼。 淮南久雨,二麥不收,奈何?奈何? 茲令奎光、存山帶去廉銀四百兩,祈傷收。 林世兄及朱師之侄世兄,皆已派差使;羅、鄭二世兄,及德、慶二令,皆揀發班,已到省矣。 男素得兵民之心,一切可以無慮。 肅此稟請兩大人頤安,不莊。 同書謹稟,五月初六日亥刻雨窗。”(《翁同書手札系年考·致翁心存函·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