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燈光漸亮,很少在開場時就不自覺地墜入一種氣氛之中,看過《沙灘上的愛因斯坦》的視頻,看過許許多多他的設計劇照,第一次親見羅伯特·威爾遜的舞臺,還是一瞬間就被迷倒了。從開始就判定了這場演出的好,是沒想到威爾遜的舞臺美學和貝克特竟如此相配,青灰色的線條,真實又陌生的物件,肅穆而有序的陳列。這種清冷而純粹的感覺,如同自然的極致顯現——宇宙在無盡律動中沉淀于凡胎肉眼,如同貝克特自己在《終局》中所寫:我喜歡一切都靜悄悄的,紋絲不動,事物都在他們最終的位置上,蒙著最后的灰塵。 看過的最動人的貝克特都是在黑暗之中,看過的最特別的威爾遜都是一片純白,交織起的世界透露出光的訊息??死諏⒆约和砍扇着暮诎抵蟹直娉鰜?,可白不是靠與黑并置來顯出自己的,白是由光而來,是包含了所有顏色的最后之色。生命也不是靠與死亡并置來顯出自己的,生命由愛而來,是包裹了所有回憶的那分意義。 也沒有想到羅伯特·威爾遜自己的表演這么好,形體與臺詞的準確度表現出老者的驚懼,懷疑,一切進行得緩慢而夸張卻不令人厭煩。在那哼唱著贊美詩舞蹈的段落里,我竟然看到了年逾八十的外公的影子,竟是一模一樣的舞步。我們是從何時開始進入暮年的呢,從意識到死亡開始嗎,從門羅式的遺忘開始嗎,從無法靜坐于黑暗而開始跳舞開始嗎,還是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從黎明即始? 《碟帶》是貝克特的暮年之思,對七十歲的克拉普而言,熊從山的那邊來了。“我就要結束這盤錄音帶了……也許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已經過去了。那時曾有過快樂的機遇??墒俏也⒉灰鼈兓貋怼,F在我已心如死灰。不,我不要他們回來?!被蛟S克拉普可以溫和地走進他的良夜吧,可是窗外依舊電閃雷鳴,雨一直下。 幾日前的另一出貝克特作品,導演把人生無意義的責任扣給了流行文化,滿口網絡語匯的戈戈和狄狄等不來捋順價值觀的戈多,似乎從庸俗的日常中解脫就有希望尋回意義。今日有觀眾憤怒指責卻恰好注腳了演出:Hopeless。這無望的感覺如此準確,因為無望才是貝克特的世界:低著頭,只有雙腳間的灰塵,大地熄滅了,而我從未見它點亮過。 可將這無望如此真誠地表達出來,是值得珍惜的。今夜的文本,今夜的舞臺,值得珍惜??贫鹘淌诘哪嵌卧捠冀K在腦內回蕩:“戲劇不是虛無主義的表達手段。寫作,演出和觀看戲劇是肯定的行動,證明和人一起分享和交流的愿望。即使是最悲涼的現代戲劇也散發著固執的希望之光?!本拖褙惪颂毓P下的這個老頭,一心一意地在每一個夜晚的一盞燈下,說著,演著,回憶著人生,等待著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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