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腦海中最瘋狂的想象,大概就是以億年為單位,向未來傳遞一個信息了吧。
那什么東西能把信息送那么遠?
或許這個答案是:探測器。
1977年9月,美國國家宇航局,也就是常在各類科幻故事里客串的NASA用泰坦三號E半人馬座火箭同時發射了“旅行者”1號和2號探測器。
沒錯,他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圖為由泰坦3號E半人馬座火箭發射升空的旅行者1號
這瘋狂想象的主要參與者之一是位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卡爾·薩根。
誠如許多偉大人物的經歷一樣,思想的種子都自童年埋下。這一年卡爾·薩根才5歲,隨父母參觀1939年的紐約世界博覽會時,一個儀式將他牢牢吸引:“西屋時間膠囊”(Westinghouse Time Capsule)的掩埋儀式。
西屋時間膠囊是由西屋電器制造公司打造的兩個以合金制成的鋼化銅時間膠囊,它們將在6939年才被同時打開。內置的東西包括:常用的小件物品、紡織物及原料、原子能和科學發展、空間科學等方面的物品。里面甚至還有愛因斯坦的一封信:
“我們這個時代誕生了許多天才的人物,他們的發明可以使我們的生活更加的便捷。我們已經可以利用機械橫跨海洋,還使人類從各種辛苦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最后解脫出來。我們已經學會了飛行,用電磁波從地球的一個角落與另一個角落傳遞信息,方便的溝通。然而,商品的生產和分配卻是無序的,使每個人都生活在恐懼的陰影里,生怕失業而導致貧困潦倒。同時,生活在不同國家里的人民還經常互相殘殺。由于這些原因,所有的人對未來充滿了恐懼。所有這一切,都是由于大多數人的才智和品格,較之那些對社會產生真正價值的少數人的才智和品格來,是無比的低下。”
穿越時間的物品令年幼的他深深著迷。人雖是弱小的,但也可憑自身的力量令自己的生命更大的鋪開。卡爾·薩根一直追逐自己的夢想——他很早就參與了美國的太空計劃(50年代起,他就是NASA的科學顧問)準備月球和太陽系航天器的實驗項目,當然,他開始了“時間膠囊”在宇宙中的投放儀式——他讓飛船攜帶一塊鋁制的鍍金銘牌,上面刻下了人類的形象及地球在宇宙中的位置。
但這還不夠。充其量是一個大男孩換了個大玩具罷了。
1977年的某一天,薩根接到了NASA“旅行者項目”人事部門的電話。
“我們正想發送一些可靠的信息——不,不是給總統,而是給外星人。”
薩根興奮極了,立即將這個想法告訴同事和朋友,女作家安·德魯彥: “我準備召集一個小型委員會,準備‘第一次接觸’”直到多年以后,德魯彥還覺得當時的感覺就像在聽天書——的確是天書,他們要傳信息到天上去了。
那么問題來了。用什么當傳遞的載體?
磁帶?
這是當時流行的信息記錄技術。不過磁帶很容易降解,又太容易受磁場和輻射的干擾。
弗蘭克·德雷克解決了這個問題——一位射電天文學家(這次事件成為一個起點,他之后的人生一直致力于尋找外星文明信號)他提出制作一張金屬唱片,這樣不僅易于解讀,而且只要處置得當,金屬唱片上的蝕刻信息能夠保存幾百萬年。
好。那么,唱片上都記錄什么?
當然是語言和圖片。
語言的話,當然要盡量友好,那么就錄制問候語吧。薩根聯系了康奈爾大學外語系,收集了從最古老的蘇美爾語,中國的吳語到一個5歲美國孩子所說的共計55種語言的問候語言。又選了些極具代表性的西方音樂——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查克·貝里的搖滾《強尼·B·古德》(披頭士雖然很想把《太陽出來了》送上太空,但因為樂隊沒有這首歌的版權而作罷)
“我們還應該加些東方元素”,作為項目的創意總監,安·德魯彥這樣提議。
“東方音樂?”
好想法。
德魯彥歷盡艱辛,終于找到了心儀的曲目——流傳了2500年,歌頌友誼的名曲:《高山流水》(演奏者為中國古琴演奏家管平湖)
興奮之余,她立即給薩根打電話,當時他恰巧不在,德魯彥只好在答錄機上留言。
那時候,他們還只是工作上的熟人和朋友,所以當一小時后,薩根回電話時,德魯彥還不知道有什么好事等著她。
卡爾·薩根向安·德魯彥求婚了。
這位女作家當即答應。她放下電話,興奮地跳了起來。
創意總監——卡爾·薩根的未婚妻德魯彥女士沉浸在愛情里,她的創意也與愛情有關——何不記錄一段腦電波的聲頻文件,放在唱片里,看看未來先進的外星文明能否破譯腦電波里的想法?
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棒極了。這一年安·德魯彥27歲。她的腦電波匯同古老的語言、政要的問候、嬰兒的呢喃、鯨魚的叫聲,匯同火車的呼嘯,交響樂和搖滾,匯同那首《高山流水》以及記錄了地球各處景觀的照片們一起,被刻錄進這張金屬唱片里。等待百萬年,甚至億萬年以后,由陌生的文明播放。
它被小心地置于一個鋁制保護盒內,配有唱針。在唱片的封面上,小組細致設計了符號語言,講述了旅行者飛船的出發地,并描述了這張唱片的播放方式。
(安·德魯彥和卡爾·薩根共同創作了史上最受歡迎的科普電視片《宇宙》,合寫了幾本科普著作。他們于1981年結婚,相伴終生,直到1996年卡爾去世。)
里面還包含了一個銘文:
“旅行者”號飛船是美利堅合眾國建造的。我們是一個由2.4億人類組成的共同體,與居住在地球上的全部40億人類共同生存著。我們人類現在仍以國家劃分,但是這些國家正在迅速地成為一個全球化的文明。
我們將這一信息投向宇宙。它很可能會存續下去直到10億年后的未來——到那時我們的文明必將經歷深遠的改變,地球的表面也可能會面目全非。在銀河系的2000億恒星中,有些——也許很多——的恒星會有可居住的行星,以及能夠穿越星際的文明。如果某一個文明截獲了旅行者號,并能理解上面所記錄的內容,那么這是我們的致文:
這是一份禮物,來自一個小小的遙遠世界。它象征了我們的聲音,我們的科學,我們的圖像,我們的音樂,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情感。我們努力在我們的時代里存活下去,從而能夠延續到你們的時代里。我們希望某一天,在解決了我們面臨的困難之后,能夠加入銀河文明世界的共同體之中。這份紀錄代表了在這個廣闊而令人敬畏的宇宙中,我們的希望、我們的決心,以及我們的善意。
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吉米·卡特1977年6月16日于白宮
旅行者號項目之所以成功,也來源于一種冥冥中的幸運——1965年,分析專家蓋瑞·弗蘭德羅進行木星任務研究時發現,這幾顆大行星將進入一個罕見排列結構。屆時如果借助“引力彈弓”(即引力加速技術,當航天器進入一個行星引力場時,會被引力場加速或者減速,從而改變其軌道和速度,從而減少行星際航行的燃料消耗,每經過一顆行星,就能夠增加一次速度,更快地飛向下一顆行星)旅行者飛躍太陽系所有的大行星只需要9年。
這種排列176年才會出現一次,最近的發射日期就在12年后。
于是12年后,旅行者如約出發了。
而卡爾·薩根在項目初始時,就有一個這樣的想法:讓旅行者號離開太陽系只前,再回望一眼地球吧。
他希望旅行者號到達太陽系邊緣時再拍攝一次地球,如果成功,這將是人類最遙遠的一次回眸。
但此時旅行者1號的任務已接近尾聲,大家不愿意再增加工作,而且這也會花去不少費用。卡爾·薩根并不放棄,多次呼吁未果后,他去懇求當時的美國宇航局局長、海軍上將理查德·特魯利。將軍被他說服了,旅行者號得以拍出這張照片。
拍攝照片的時間是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1號距離地球40億公理,距離卡爾·薩根離開人世還有6年。
噴氣推進實驗室的行星天文學家康迪斯·漢森-科哈徹克是第一個見到這張照片的人。
那是一個下午,她獨自來到辦公室,為了查看照片而拉上窗簾,屋里一片莊嚴的漆黑。她說:“我知道數據已經送回來了,我想看看它是什么樣。”很久后她找到了它。它看起來只有兩三個像素大小。
這就是我們的地球。
根據這張照片,薩根后來寫成了科普名著《暗淡藍點》。他在書里寫到:
再看看那個光點,它就在這里。那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一切。你所愛的每一個人,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你聽說過的每一個人,曾經有過的每一個人,都在它上面度過他們的一生。我們的歡樂與痛苦聚集在一起,數以千計的自以為是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學說,所有的獵人與強盜、英雄與懦夫、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國王與農夫、年輕的情侶、母親與父親、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家和探險家、德高望重的教師、腐敗的政客、超級明星、最高領袖、人類歷史上的每一個圣人與罪犯,都住在這里——一粒懸浮在陽光中的微塵。
在浩瀚的宇宙劇場里,地球只是一個極小的舞臺。想想所有那些帝王將相殺戮得血流成河,他們的輝煌與勝利,曾讓他們成為光點上一個部分的轉眼即逝的主宰;想想棲身于這個點上的某個角落的居民,對別的角落幾乎沒有區別的居民所犯的無窮無盡的殘暴罪行,他們的誤解何其多也,他們多么急于互相殘殺,他們的仇恨何其強烈。
我們的心情,我們的妄自尊大,我們在宇宙中擁有某種特權地位的錯覺,都受到這個蒼白光點的挑戰。在龐大的包容一切的暗黑宇宙中,我們的行星是一個孤獨的斑點。由于我們的低微地位和廣闊無垠的空間,沒有任何暗示,從別的什么地方會有救星來拯救我們脫離自己的處境。
地球是目前已知存在生命的惟一世界。至少在不遠的將來,人類無法遷居到別的地方。訪問是可以辦到的,定居還不可能。不管你是否喜歡,就目前來說,地球還是我們生存的地方。
有人說過,天文學令人感到自卑并能培養個性。除了這張從遠處拍攝我們這個微小世界的照片,大概沒有別的更好辦法可以揭示人類妄自尊大是何等愚蠢。對我來說,這強調說明我們有責任更友好地相處,并且要保護和珍惜這個淡藍色的光點——這是我們迄今所知的惟一家園。
旅行者1號使用的是放射性同位素電池(Pu-238)它的半衰期長達89.6年,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它依然會繼續向地球發出那微弱的信號。它正在以每天100萬英里的速度飛離太陽系,現在已距地球110億英里,是至今為止人類飛行最遠的太空船。而即使電池耗盡,它仍會在太空中向前漫游。它的外殼經過特殊設計,可以保護其中記錄人類文明的金屬唱片十億年。
也許旅行者號會如愿被外星人撿到,他們會對我們的文明投以驚嘆或鄙夷,飽經滄桑的探測器最后的去處是宇宙博物館;也許它永遠行駛于宇宙的茫茫黑暗里,錯過了所有的智慧生命,精心錄制的唱片從未被播放。但那都是無可想象的事了——我們也無法想象,當我們的后代進入星際航行時代,他們若捕獲旅行者號,閱讀那由億萬年前的祖先刻上的信息時,會是怎樣的心情——一顆名副其實的,穿越宇宙的時空膠囊。
很久以前,很多人就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地球文明甚至太陽系被某種未知原因毀滅,還有什么能證明人類曾經存在過,并創造了如此輝煌的文明史?”
旅行者號探測器正孤獨地回答著。如果在這份回應上加個期限,它應該是,十億年。
Our remote descendants,safely arrayed on many worlds throughout the solar system and beyond,will be unified by their common heritage,by their regard for their home planet,and by their knowledge that ,whatever other life may be,the only humans in all the universe came from Earth.They will gaze up and strain to find the blue dot in their skies.They will marvel at how vulnerable the repository of all our potential once was,how perilous our infancy,how humble our beginnings,how many rivers we had to cross before we found our way.
我們在度過一段短暫的定居生活后,又會恢復古代的游牧生活方式。我們遙遠的后代們,也將安全地布列在太陽系,或更遙遠的許多世界上。 他們將會團結在共同的傳統之下,關注著他們的家園,分享知識。 可不管其他生命會是何種形式,只有人類是來自地球。 他們將抬頭凝視,在他們的天空中竭力尋找那泛著蒼藍白光的小點,他們會驚嘆; 我們擁有的潛力曾是何等的脆弱; 我們的嬰兒時代是何等的危險; 我們的起源是何等的卑微; 我們又跨越了多少的艱難險阻; 才找到我們要走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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