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的史學家塔西佗與“暴君”尼祿

華峰哥223 2016-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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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養子繼承制有什么利弊？

西方歷史上最有名的暴君“尼祿”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物？

所謂的“塔西佗陷阱”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本文接前文：居魯士大帝與耶穌之間不可不說的秘密

羅馬的政治斗爭造就了耶穌基督？

耶穌、猶大與猶太人，重重迷霧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正文：

耶穌是一位具有悲天憫人的胸懷，胸懷反歧視、反壓迫，人人平等、天下大同夢想，希望造福天下、澤被蒼生的悲劇英雄，也可以把他看作是兩千年前一次很不成功的民權運動的領導人。人們可以懷念他，紀念他，就像懷念馬丁路德金一樣，但沒有必要崇拜他。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被當成神一樣崇拜。任何造神運動的背后，實際都是服務于某種政治目的。

猶太人在千年流浪（指公元前的千年）中早就洞穿了這一切，因此他們創造的猶太教絕對禁止把人當作神一樣崇拜，即使是摩西這樣猶太歷史上的偉大人物也不行，可以歌頌，可以敬仰，但絕不崇拜。順便提一句，基督教源于猶太教，本來也是繼承了不拜偶像的理念，但是把耶穌神化后又要拜耶穌，于是創造出“三位一體”這個奇葩概念，就是為了繞開對耶穌的崇拜變成偶像崇拜這一“不自洽陷阱”。對于基督教的這種說法，猶太教和伊斯蘭教均認為這是自欺欺人。

有讀者認為，前幾篇的觀點都是陰謀論。確實，我不否認其中有陰謀論的色彩，并在文中開頭已經明確提示。但是作者要反問：天啟宗教所認為的，世界發生的一切，背后都有一個超自然的神靈暗中掌控、計劃、并存在一個最終所要達到的預定目標，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大的陰謀論嗎？

上帝暗中策劃一切？

耶穌所處的時代在羅馬歷史上叫做朱里亞·克勞狄王朝，由屋大維開創，歷經提比略、卡里古拉、克勞狄到末代皇帝尼祿。羅馬人盛行養子繼承，每任皇帝間并不一定有直接血緣相關，例如屋大維與其繼承者提比略就無血緣，而之所以會被認定為同一王朝，乃是因為其姻親關系與收養養子，形成同一家族，因此被認定為同一王朝，與中國王朝的“家天下”概念是大相逕庭的。

朱里亞·克勞狄王朝

“養子繼承”制相對于中國的“家天下”，可以更加有利于從外界發掘具有實際政治經驗的“賢人”，而中國那些養在深宮中的皇帝長於婦人之手，接觸的都是宮女太監，往往脫離社會現實，很容易被忽悠，難以掌控國家的權柄。這種權力交接方式很類似中國上古時期的禪讓制。理論上說，這種方式應該更進步一些才對。

但是，這種機制的一個致命缺點是穩定性差。上一代皇帝不可能充分掌握所有候選人的信息，這些候選人之間的競爭，相對于血緣內部的王位競爭，范圍更廣泛，過程更殘酷。中國清朝康熙年間，“八子奪嗣”都能整出那么多彎彎繞，這些沒有血緣關系，背景迥異的候選人之間，搞點陰謀詭計實在太正常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一旦某代皇帝生前沒有指定好繼承人，馬上就會有多人出來宣布自己是皇帝，例如尼祿意外身亡之后就進入了混亂的“四帝時代”（公元69年）。

公元一世紀古羅馬有個很著名的歷史學家塔西陀（Tacitus，55年？—117年？），他同時也是雄辯家和元老院元老。在他筆下，羅馬帝國的皇帝從屋大維之后，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暴君混蛋，人類最丑惡本性與最駭人暴行的集合。在他筆下，提比略殘酷、卡利古拉荒淫、克勞迪烏斯愚蠢懦弱、尼祿無道暴虐、維斯帕先（韋帕薌）貪婪吝嗇，其子提圖斯（第度）則是粗鄙；對于曾親歷的圖密善（51年10月24日—96年9月18日）時代，塔西佗更是給與徹底的惡評，認為其施政除了昏庸與殘暴外什么都不剩。

據塔西佗自己所說，他的史書是從道德教育的角度出發，強調歷史著作的立意應當有所褒貶、以此來促進個人和公共道德水平的提高。他明確地寫道：'我認為，歷史之最高職能就在于賞善罰惡，不要讓任何一項嘉言懿行湮沒不彰，而把千秋萬世的唾罵，作為對奸言逆行的一種懲戒'。

塔西佗

這種寫作方法不像一個正統史家寫作方式，倒是很像基督徒的觀點。他的觀點與寫作方法，對于后世的西方歷史學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后來大部分都是基督徒在寫史書了）。

與中國古代史書的記載相對比，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荒誕不經。中國的史書由于沒有宗教勢力進行思想審查，各種聲音都可以保留下來，對于皇帝的評價相對中立中肯，被大肆否定的一般都集中在末代皇帝身上。而羅馬帝國的王朝，本來就存在反皇權的元老貴族階層，如果皇帝再不順應民意，與民眾結盟，同時遭到底層和利益階層的反對，那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很難想像其統治能夠延續下去。而連續荒淫了5代皇帝，居然沒有被推翻，難道羅馬人都是綿羊嗎？要知道，這個年代，羅馬人中的絕大部分都還沒信基督教呢，而羅馬人的尚武精神可是赫赫有名的！

由于基督教的長期控制，長久以來，西方人對于古羅馬皇帝的看法都嚴重受到塔西佗的影響，認為羅馬帝國是瘋狂暴虐暗無天日的。直到公元18至19世紀之后，基督教的勢力大衰，研究羅馬歷史的學者才紛紛提出質疑，并對羅馬帝國早期的情況給出了完全不同的圖景。

塔西佗記載了很多羅馬皇帝及其家族的駭人聽聞的暴行，并事無巨細地記載了當時社會的各種生活細節，唯獨對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情況諱莫如深，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可能叫普布利烏斯也可能叫蓋伊烏斯，對他生平的了解，都是后世史學家從他作品中偶爾透露的少量信息、他的朋友的書信以及小普林尼對他的贊譽、和一些碑文中整理出來的。塔西佗的出身來歷也不清楚。塔西佗身為元老院貴族，再加上他的史書觀點極為偏頗，很有可能就是基督教-希臘化貴族集團對外的發聲筒。在基督教的掌控下，塔西佗及與之近似觀點的史學家的書籍流傳下來，而比較中立或持反對意見的史學書籍則紛紛遭到銷毀。

在基督教在羅馬的崛起與異端與三位一體中我們看到，除了肆意歪曲歷史之外，在基督教成為國教后，基督徒大肆焚燒圖書館，迫害堅持真理的科學家，毀壞羅馬建筑。在基督徒堅持不懈的破壞下，羅馬帝國的寶貴文化遺產蕩然無存，歐洲進入中世紀的文化荒漠。基督教正是造成歐洲科技文化大倒退的罪魁禍首。

塔西佗筆下的朱里亞·克勞狄王朝最后一個皇帝尼祿尤為喪心病狂。歸結起來，尼祿的暴行有三個方面：

一、既是強奸犯又是同性戀，幾乎身邊所有的人均被他玷污過。尼祿把一個小男孩斯波魯斯閹割后，娶過來作為“妻子”；然后又把自己作為新娘，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多律弗路斯。

塔西佗筆下的荒淫尼祿

二、暗中縱火制造著名的“羅馬大火”，目的是把居民房屋燒掉，好蓋新的宮殿；還惡毒地嫁禍基督徒，對基督徒展開瘋狂迫害。

羅馬大火

中世紀油畫《尼祿的火炬》中，尼祿用火刑迫害基督徒；而在歷史上，火刑是羅馬教廷宗教裁判所的愛好，古羅馬流行的是釘十字架

三、不僅大量迫害基督徒，而且迫害基督徒的方式極為殘忍，說他把抓來的基督徒扔到角斗場里，讓獅子老虎吃掉。

在塔西佗的編年史中，用非常簡潔的語言這樣總結道：“尼祿繼承了他的母親，然后吃掉了她；他強奸了他的妹妹；燒掉了羅馬的12個街區；處死了賽內卡；在拉特蘭嘔吐出青蛙；把圣彼得釘死在十字架上；砍了圣保羅的頭；統治了13年零7個月；最后被狼吃掉。

而根據現代英國、法國和羅馬尼亞的歷史學家（最重要的尼祿研究中心在布加勒斯特）的研究結果，基于一些間接證據，他們構建出來的歷史上的（historical）尼祿，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

尼祿執政期間，沒有發動對外戰爭，也沒有內戰，給外邦居民與羅馬公民同等待遇，羅馬景象十分繁榮，邊境情勢基本緩和；

尼祿執政期間，在內政的措施上，基本上多是向平民大眾所傾斜的：他限制訴訟案例辯護報酬的上限，用來防止權貴藉著法律對平民施以的不平等剝削；尼祿壓低糧食價格，讓貧窮的羅馬公民也能夠得以溫飽；他實施減稅政策，降低了許多間接稅的稅賦，并公開政府的稅收記錄，以防止官員貪污舞弊；取消包稅人的苛捐與奴隸拍賣稅；

尼祿熱愛藝術，他本人就是一個詩人、劇作者、演唱者與豎琴演奏者；尼祿下令禁止殘酷的角斗士表演，代之以文藝表演以及體育比賽；他常舉辦盛大的競技賽會，并親自下場參與比賽，極力塑造親民形象；

在羅馬大火期間，尼祿并不在羅馬城內，在他聽說發生大火后，尼祿迅速趕到現場，并組織人員進行滅火，他還開放自己的宮殿安置災民，并從奧斯提亞與鄰近的城鎮運糧賑濟；

他贊助文藝、建筑、與各項的工程發明，發展國家實業，尼祿本人就是個發明家，他發明了對付偽造遺囑的辦法，避免了類似中國秦朝的趙高傳矯詔的事情；這對于帝國來說，可以說是一項意義極大的發明，在64年羅馬大火之后，他建造了著名的華麗“金宮（Domus Aurea）”。

尼祿粉碎了一場旨在顛覆自己統治的元老貴族陰謀，這項陰謀在實施前敗露，尼祿實施反擊，處死了一批參與陰謀的元老貴族。尼祿認為基督教的傳播不利于帝國統治，因此抓捕并處死的一批基督徒，但人數并不多。

到底哪一個尼祿，才更接近于歷史上那個真實的年輕羅馬皇帝？用膝蓋也能想到，塔西佗的那些話有多么不靠譜：

尼祿是禁止角斗表演的，在沒有角斗表演的情況下，怎么可能發生讓猛獸在角斗場里吃掉基督徒的情況？至于嗜血尼祿，就更荒誕不經了，現代史學家認為尼祿整個內政外交政策都以懷柔為主，尼祿本人甚至懼怕血腥，在第一次簽署死刑命令時，甚至說“如果我不會寫字該有多好”。

尼祿主張禁止角斗士表演

至于尼祿的那些“性癮癥”一般的表現，羅馬皇帝在性的操守上，肯定跟早期堅持苦修禁欲的修士不能相提并論，但其荒淫程度顯然被極度夸張了。如果尼祿如此沉浸于性事，身體早就垮了，精力也不行了，怎么可能推出那么多政策，還經常參加體育比賽，并且常常獲獎？就算是獎項是事先內定給他的，但是在運動中的表現做不了假，觀眾又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因此，這只是基督教抹黑他人的慣用手段，不足為信。

羅馬大火的起因真相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了（或許當時有，但現在肯定再找不到了），我們既不能斷定是尼祿所為，也沒有確鑿證據說是基督徒所為。但從邏輯上推斷一下，尼祿為了建造宮殿不惜一切手段甚至采用放火這種極端手段，那他必然是極端自私不顧平民疾苦，但是他卻采用了一系列有利于平民利益的政治措施。

除了基督教史學家之外，不論是古代史作家還是現代史學研究，嚴肅的作者從來沒有人說是尼祿放火燒了羅馬。羅馬失火時，推翻尼祿的密謀已經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有人散布這樣的謠言以毀壞尼祿的名聲，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最初的基督徒作者也沒有把尼祿說成縱火犯。第一個指控尼祿放火燒羅馬的基督徒史家，是西元5世紀的塞佛雷（ Sulpicius Severus）——基督教在一千多年的歷史中所作的偽造遠遠不止這一個——從此，尼祿在基督教的史書中就成了縱火犯。

根據以上事實，以及前幾篇文章所述的歷史脈絡，真相恐怕是這樣的：尼祿上臺原因是他皇帝老爹（非親生）克勞迪烏斯意外死亡，他權力欲極強的母親扶著他上臺，多少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而且有流言稱克勞迪烏斯是被他母親下毒害死；而尼祿此前并無從軍從政經歷，沒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對于那些本來有希望接替的軍中強人來說，心中頗多憤恨與不甘。

尼祿無法掌控軍隊，又天然與元老貴族不在一條船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是民心，因此他頗為勤政愛民，內政措施使得民眾普遍受益，受到民眾愛戴。對于反對他的人來說，就是糟糕透頂：

一方面，使得旨在瓦解皇權、破滅帝制的基督教會惱羞成怒；另一方面，其旨在緩和社會矛盾的各項改革，減輕了平民負擔，增加了社會福利，但是損害了元老院貴族的利益。尼祿17歲就上臺執政，而且身體很好，精力充沛，正常情況下還不得執政個四五十年，就像該王朝的開國皇帝屋大維一樣？那些本來有機會競爭皇權的人，恐怕等到死也等不到皇位了！

屋大維的文治武功導致萬眾愛戴，使得羅馬共和國變成羅馬帝國，已經讓希臘化貴族們恨得咬牙切齒；尼祿執政幾年，經濟繁榮，政治穩定，文化發展，帝國呈現出了欣欣向榮、文藝勃興的景象，尼祿威望日隆；如果再讓尼祿勤政愛民地經營個四五十年，民眾中還會有誰會去想念那個內戰不斷的共和國時代？羅馬皇權就要牢不可破了！西方史學家認為，羅馬帝國的中央集權制度的初始建立者就是尼祿，照此發展下去，尼祿就相當于中國的秦始皇，而且還不修長城不打仗，還不得把江山經營得跟鐵桶一樣啊！希臘化貴族們重返共和國時代的理想就成為鏡花水月了！而且，更為可怕的是，即使希臘化貴族內部，也有人也產生了動搖之心，覺得現在這個帝制其實也挺好的。必須阻止這樣的情況進一步蔓延！

中國的秦始皇13歲上臺，一成年立刻把自己母后關起來，把呂不韋、嫪毐等妄圖控制他的人一一打倒。尼祿跟秦始皇一樣是聰明又有抱負的人，一旦站穩腳跟，必然要清除帝國內潛藏的反對隱患，就像中國的秦始皇一樣。尼祿掌權以后，由于他老媽權力欲太強，不僅控制尼祿而且經常用暗殺手段除掉反對她的人，最后被尼祿以圖謀暗殺罪下令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油畫：尼祿弒母（不是真相）

可以想見，尼祿越是受民眾愛戴，元老貴族們就越是恐懼，已經到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地步。元老貴族們形成共識：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下去，等下去肯定是個死，還不如放手一搏！

基督教會和貴族本就是勾結在一起的雙頭蛇，他們一邊利用手中掌握的公眾輿論，打擊抹黑尼祿的形象；另一方面與自認為有資格繼承大統卻被尼祿攪了的那些軍中強人私下串聯，準備里應外合，在外發動所謂的“起義”，在內發動政變，力圖推翻尼祿的統治，恢復貴族們的利益。尼祿為了維護皇權，對基督教和貴族進行了反擊。最終，尼祿在叛亂和宮廷政變的雙重打擊下，結束了31歲的生命。

雙頭蛇

皇帝尼祿一死，元老院自己沒有足夠的威望領導整個帝國，那些軍中強人們紛紛自立為皇帝，羅馬帝國立刻陷入了四帝并立的內戰。

這一切，與本書美國部分《國父們的糾葛》中描述的美國建國初期的杰斐遜領導的民主共和黨攻擊執政的聯邦黨的方式如出一轍：掌握公眾輿論，大肆抹黑漢密爾頓、華盛頓政府以及亞當斯政府的各項政策；煽動威士忌酒起義，煽動反杰伊條約游行，設置性丑聞陷阱構陷漢密爾頓；積極發動黨爭，組織選戰進行奪權。

美國與羅馬帝國最大的不同在于：美國外部面臨來自英國很大壓力，內斗不敢搞得太過分，免得被英國一窩端了，因此雙方比較克制，而最初在位的是華盛頓，威望太高，民主共和黨除了逼迫華盛頓主動退位，也不敢采取更過分的招數；而聯邦黨一方，漢密爾頓更是具有罕見的冷靜與克制能力，在自己面臨重重誣陷以及身中“仙人跳”被迫辭職，以及聯邦黨政府被構陷抹黑后下臺，還能從大局出發，并沒有利用手中掌握的兵權發動軍事政變，而是選擇了利用司法權在現有政治框架內進行對抗。

反過來再看，所謂的基督教會，不就是貴族用來反對皇帝，展開政治奪權的一個嚴密組織么，它就是披著宗教外衣的一個“政黨”而已！

除了尼祿這個典型例子之外，塔西佗筆下的各位皇帝（四帝并立其除外，這是野心家內戰），普遍存在奇怪的矛盾：史書記錄十分糟糕，但是實行的各項政策在羅馬各地廣受好評。可見，塔西佗對于帝制的仇恨是非理性的，他對于皇帝的抹黑是一貫的。

據說，這位寫歷史謊話連篇的塔西佗老兄還有段著名的論斷叫做“塔西佗陷阱”，通俗地講，就是指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一個慣于捏造事實的歷史書的歷史學家，本身就已經沒有公信力了。根據現代的史學研究結果，塔西佗本人和他寫的歷史書才是“塔西佗陷阱”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