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全世界都在盯著瑞典斯德哥爾摩,等著看諾貝爾獎會發給誰。 每當這時候,波叔就會有點遺憾,要是諾貝爾獎也有數學獎多好。 不過,雖然諾貝爾老爺爺沒給數學家們留下一筆錢,可數學家們自得其樂,也設立了好幾個影響力和知名度不比諾貝爾獎差的大獎。 比如菲爾茨獎,一般被認為是數學界的頭號大獎。 但就有人這么傲嬌,連發給他的菲爾茨獎都拒絕領取。 今天波叔就來告訴你是誰這么傲嬌。 對了,就是21世紀以來全世界名聲最大、性格也最怪的數學家:格里高列·佩雷爾曼(Grigori Perelman)。 他就是解決了龐加萊猜想的那一位。 這龐加萊猜想可是比哥德巴赫猜想重要得多的數學問題,解出這個猜想,就可以獲得克雷數學研究所頒發的100萬美元獎金,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巔峰。 但佩雷爾曼,不要! 他讓所有的熱臉都貼了冷屁股。 這到底是為什么? 這可能是比龐加萊猜想更難回答的問題。 佩雷爾曼生于1966年,今年才50歲。他在前蘇聯的列寧格勒,也就是現在的圣彼得堡長大。 他母親原來也是學數學的,但是為了結婚生子,研究生沒讀完就放棄了學業。 從一開始,他就顯得很特別。 他的老師說:佩雷爾曼對女孩子從來不感興趣;坐地鐵的時候不會把皮帽子的耳朵蓋解開;去參加夏令營也會拒絕洗澡洗衣服…… 但是這些不能阻止人家是數學天才啊。 佩雷爾曼從13歲開始研究拓撲學。 什么是拓撲學? 它是幾何學的一個分支。用最簡單的說法就是,把一個幾何圖形伸縮和扭曲,但不許割斷,也不許粘合,在進行這樣的連續變形之后,它還是有一些性質能保持不變的——拓撲學研究的就是這個。 有沒有暈? 波叔盡力而為,告訴你們兩件拓撲學里最能被普通大腦理解的東西——
暈了沒有?暈了就對了。拓撲學一直被認為太抽象,不適合拿來教孩子。 嗯,不適合拿來教普通的孩子。 可佩雷爾曼是普通的孩子嗎?哼!他獲得最大成就的正是在拓撲學這個領域。
他的老師回憶說。 你幾乎看不見他舉手,但他的話是一錘定音。 看來他的氣勢連老師都被震住了。 他也不像別的天才兒童一樣活蹦亂跳,心不在焉。他就是靜靜地坐著,聽老師講課和同學回答問題,雖然其實那些東西他早就懂了。 在他看來,規則就是規則,既然來到了教室,就得好好聽課。 當時的蘇聯是一個反猶主義盛行的國家,猶太人在很多場合都受到歧視。佩雷爾曼正好就是一個猶太人。 佩雷爾曼在競爭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資格的過程中也經歷了幾番波折。但他的表現太好了,沒有他解不出的題目,最后,他們還是不得不批準他代表蘇聯去參加比賽。 1982年7月,佩雷爾曼在匈牙利布達佩斯拿到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金牌。 被奧數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你們,顫抖了嗎? 他免試進入列寧格勒大學數學力學系。這個系以前每年只有招收兩個猶太學生的指標。那一年多了一個——佩雷爾曼。 列寧格勒大學數學力學系的目標是培養職業數學家,再不濟也能培養成數學教員和計算機程序員。所以與數學無關的課程少之又少。 可仍然少不了那堆意識形態的東西。 別人都逃課,佩雷爾曼卻不。他聽了每一門課。 在這上面他都如此,更別說真正的數學課程了。一般來說,學生們在二年級就可以確定自己的專業方向,從此那些不是自己專業的數學課程也可以甩到一邊去了。 但佩雷爾曼屬于最少見的那種學生,他希望在數學上得到全面的教育。就是說,只要是數學,不管是哪一門他都要學。 他一點也不急于確定方向,反正他為數學而生,他的一生都要用來研究數學。 他和同學的關系也不錯,還經常借筆記給別人。但他絕對不愿意在考試時幫助同學作弊,因為他信奉這樣的信條:
聯想到多年后他所做出的工作,波叔仿佛明白了什么…… 1992年,他來到美國紐約,做博士后研究員。 這是佩雷爾曼的幸運。如果他早出生五年,一個猶太人想在列寧格勒讀完博士之后繼續做研究,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他晚出生五年,蘇聯解體引起的經濟崩潰會讓他的家庭無法承擔學費。 這也是數學的幸運。天才也需要讓自己的視野更開闊,也需要跟同行進行交流。 即使是對佩雷爾曼而言。 他長得高大瘦削,留著長發,和一把大胡子,和從來不剪的指甲。今后他一直是這樣不修邊幅。 在攻讀博士后期間,他解決了一個提出很久的重要問題,還寫了好幾篇論文。 有一個同在研究所工作的數學家對其中一篇特別短的論文欣賞不已,但他覺得那篇論文寫得未免太簡練了,沒有把佩雷爾曼的高明見解闡釋清楚,他建議做一點補充。 佩雷爾曼說會考慮他的意見。 但他并沒有真的采納。 那位叫齊格的數學家想到一部電影,《莫扎特傳》。莫扎特表演了一部他寫的歌劇,皇帝聽了之后說,曲子非常精彩,但是并不完美,它的音符太多了,需要切掉一些音符。莫扎特馬上問皇帝:“您認為應該切掉哪些音符呢,陛下?” 齊格明白,佩雷爾曼相信他自己就是數學界的莫扎特,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怎么做。 1994年,佩雷爾曼開始關注Alexandrov空間——別問這是什么意思,波叔也不知道。我們只需要知道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一個高深的數學問題就好。 這意味著龐加萊猜想已經進入了他要解決問題的清單。 什么是龐加萊猜想? 龐加萊是一個偉大的法國數學家,被認為是數學世界的“最后一個通才”。 他提出的這個猜想是本質是: 宇宙的形狀是一個三維的球面。 好了,我們知道這么多就夠了。波叔也只能告訴你這么多。 1995年,佩雷爾曼要離開美國回俄羅斯了。本來普林斯頓大學是想為他安排一個助理教授職位的,他明確表示他需要的是一個終身職位。來招攬他的三位數學系領導說,他們需要考慮一下,而且還請佩雷爾曼提供一份個人簡歷。 他感到吃驚,就反問幾位領導,你們已經聽了我的演講,還要簡歷干什么呢? 這就是佩雷爾曼的真實想法: 只有數學本身,才能評判和衡量他。 1996年,歐洲數學會第二屆大會要給他頒一個面向年輕數學家的獎項時,他一點面子都不給人家,說他不希望得獎,也不會去領獎,假如他被宣布得獎,他將會使之變成丑聞。 有一位數學家說:
所以,這個即使在數學家群體里面也算是最怪之一的人就回國了。回到了列寧格勒——那時候已經改名為圣彼得堡。 他不用承擔任何教學任務。 不用考試,不用參加競賽,不用提交論文,也不用教書。那他干什么呢?就做一個純粹的數學家。 他靠在美國存下的幾萬美元生活。在1995年,一個兩口之家在圣彼得堡每個月只需要不到一百美元就可以活得不錯。 他縮到只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小世界里。 在那里,只有數學與他為伴。 他越來越不愿意回答關于他所研究的課題的任何問題,也不再回復email。有一位德國數學家有一次難得地見到他,問他正在研究什么。 佩雷爾曼直接對他說:“我不想告訴你。” 但有句講句,數學家這樣做并不奇怪。正是在那一年,英國數學家安德魯-懷爾斯石破天驚地宣稱他證明了費馬大定理。在此之前,他像搞地下工作一樣秘密獨立研究了7年。 但數學家更習慣的工作方式是頻繁的交流和合作。 只能說,即使用數學家的標準來衡量,佩雷爾曼也是夠怪的。 佩雷爾曼也像安德魯·懷爾斯一樣,十年磨一劍,然后在普通的一天,震驚了世人。 2002年的一天,大約有12位數學家收到了一封佩雷爾曼的email。他告訴同行們,自己剛剛在一個網站上貼出了最新的工作成果。 不過,他沒有在論文開篇直截了當地講明他要解決的問題和方法,甚至也沒有宣布他已經證明了什么猜想。 他就是說:喂,那個誰,我寫了一點東西,給你個網址,你自己去看唄。 相當于有人啥都不說,突然給你發了個鏈接。你愛點不點,反正他也不告訴你是不是詐騙鏈接。 但那是佩雷爾曼啊,識貨的人都不敢不點。 一個人得先了解佩雷爾曼,才能理解為什么要非常嚴肅地對待他這次的行動:他們都知道佩雷爾曼從來不生產“次品”,拿出手的都是最好的。他沒有把握是不會做出這種姿態的。 這就是為什么別的數學家如此重視他的原因。 2003年3月10日,他在那個網站上提交了第二篇論文。 到那時候,全世界的數學界都轟動了。大家都知道,這家伙搞了一個大新聞。 4月,他去了一趟美國,在麻省理工學院做了講座。 然后,麻省理工學院想聘用他。 哇,MIT哎,佩雷爾曼一定心滿意足吧? 你們想不到吧?這讓佩雷爾曼感到受侮辱。 他和以前沒什么不同,以前他是想獲得終身職位,但他們卻想讓他來證明自己有這個資格;現在,他們表現得好像他終于證明了自己的資格一樣。 我為什么要證明給你看?有這個必要嗎? 事實上佩雷爾曼證明了龐加萊猜想,這件事本身就是回報。 他也被媒體惹怒。《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文章,標題是“俄羅斯學者報告稱已解開著名數學問題”,每一個單詞對他來說都是侮辱: 他從來沒有向誰“報告”什么東西;把龐加萊猜想叫做“著名的”數學問題,是非常粗俗的行為,人家有名字的好嗎。 文章還提到了證明龐加萊猜想的人能夠得到克雷數學研究所獎勵的100萬美元。是啊,這個猜想就是這么值錢。 但佩雷爾曼更加憤怒了。因為這好像在暗示他是為了這筆錢而去做這個工作的,暗示他或多或少對金錢感興趣,也暗示他會把證明提交給一份通過評審委員會審查的學術期刊出版。 事實上,佩雷爾曼對這些完全不在乎。他把論文貼在網站,就說明他根本不會care他的證明是不是要出版,也沒想到過居然會有人來審查他的論文。 他也拒絕了一所又一所著名學府的聘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希望他能加入,他可以提任何條件,隨便什么樣的薪水,甚至一年就來學校一個月。 他的回答是:“謝謝,您給的條件真的不錯,但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件事。我得回圣彼得堡教高中生。” 天下逼格共有一石,佩雷爾曼八斗,波叔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 4月底,他回到俄羅斯。7月17日,他提交了第三份、也就是最后一份論文。 在研究一年半之后,他的同行們才理解了他的證明。準確無誤。 2004年9月,數學家田剛給佩雷爾曼發了一封email,說“我們現在讀懂了證明”,還問他是不是愿意出版他的證明。 佩雷爾曼沒有答復。 2006年,田剛和另一位數學家出版了一本關于佩雷爾曼證明的專著,他們把書寄到圣彼得堡。 包裹被退了回來,上面寫著“郵件被拒收”。 也是那一年,國際數學家大會程序委員會給佩雷爾曼寫了一封邀請信,請他在馬德里舉行的大會上做一個演講。 他拒絕了。 每四年頒發一次、每次只頒給兩到四位40歲以下數學家的菲爾茲獎委員會也給他寫信,邀請他接受菲爾茲獎。 通常,菲爾茲獎的獲獎者名單是不會透露給任何人包括獲獎者自己的,直到國際數學家大會上才會公布。這次菲爾茲獎破例了,為了佩雷爾曼。 他也拒絕了。 當然,他也拒絕了那100萬美元的獎金。 他與全世界的數學界決裂了。 他徹底退回自己的小世界里。 再也不允許外人來打擾他,窺探他。 他甚至舍棄了數學。他離開了研究所,說自己不再研究數學。 和母親生活在一起。 但他沒有像他想的那樣,不被他人以數學本身以外的理由對待。恰恰與此相反,他那些不近人情的舉動反而讓他在普通大眾之中變得更出名。 一個電視臺的攝制組沖進他的公寓,把他的母親從鏡頭前推開,以便拍攝一張未經整理的床。 人們在街上、劇院中、地鐵里一看到他,就掏出手機來抓拍,然后發到網上。 由于獨特的外貌——壓得低低的濃重的眉毛,禿頂,長發,大胡子——他被用于街頭涂鴉和漫畫之中。 ![]() 他變成了最有名的數學家形象。 看,那個人,就是那個連100萬美元都不要的人。 ![]() 佩雷爾曼固執地認為,他所做的工作本身就是他應該得到的肯定和獎賞,除此之外,都不足為道。 但他可能忘了,他已經到達全世界幾乎所有其他人都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要我們這些平凡人去理解他的成就,根本不可能。 對很多人來說,龐加萊猜想的重要性也許就體現在解決它就可以拿到100萬美元。如果不這么說,他們就沒辦法體會它的重要性。 佩雷爾曼是無比純粹的人。這樣的人,已經超出一般人日常的理解范圍,注定得不到他所想要的那種對待。 幸好,他也不再對我們這些平庸的人還期望什么。 而我們,也別徒勞地想去理解他什么。對佩雷爾曼這樣的人,我們所需要做的,所能夠做的,只有—— 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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