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的味道，是多少衢州人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記憶……

秋末初冬，正是番薯成熟時。周末回到老家廣渡村，只見鄰居已在地里開挖番薯了。看著地溝里那一堆誰新挖的番薯，雖然還粘著零星的小泥土，但一只只紫紅光鮮，表皮無損，讓我欽羨不已，不僅種的好，而且挖的準，不愧為種地好能手！

| 圖片由作者拍攝

眼前這一幕，直戳我心窩！多么熟悉而又親切的番薯啊，那是記憶里的味道，那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味道，當(dāng)年多虧這些番薯，幫我度過了饑餓難熬的童年時光，滋養(yǎng)我從小到大健康成長。

有人說，人的感官是有記憶的，只要聞到濃濃的番薯香味，那沉睡的味蕾即刻會被喚醒，感官里也會升騰起那股特有的香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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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缺糧挨餓的歷史，這是一段艱苦酸楚的歲月，這是一段難以磨滅的記憶。凡是出生在六十年代的農(nóng)家子女，都經(jīng)歷過這段艱難困苦的生活，每個人的感官里都留下了香甜的番薯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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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廣渡村是浙西江山離峽口集鎮(zhèn)10多公里的偏遠山村，也是一個千年古村。山多田少人多的村情，決定了糧食的嚴重短缺。上世紀七十年代生產(chǎn)隊雖然抓了社員出工，但出力情況卻無法考核，結(jié)果糧食產(chǎn)量老是上不去，年終分紅也只有幾毛錢。生活的狀況可想而知了。

主糧不足雜糧補。生產(chǎn)隊里除了種水稻，還要種些番薯玉米來彌補。小時候記得，到了秋收時節(jié)，父母還能到隊屋里分到番薯或玉米，雖說是雜糧，但心里還是高興的。那時我家吃飯人口就有10人了，正是等糧下鍋啊。

可是，畢竟產(chǎn)量有限，靠生產(chǎn)隊里的那點口糧肯定是不夠大戶人家糊口的。那時家里還要養(yǎng)兩三頭豬，不僅人要吃飯，豬也要喂飽，年關(guān)還指望殺豬買錢呢。當(dāng)時糧食的需求和壓力確實很大，

為了解決全家的溫飽問題，父親不得不在開荒擴種番薯上下功夫。于是，勤勞的父親就把散落在西坑、盤山和老家屋后的零星山地，有的甚至是山腳地和田碪邊，全都都種上番薯，最多的時候挖過三十多擔(dān)番薯，總產(chǎn)量達五千多斤，成了全村最大的種薯大戶。缺糧的后顧之憂得到了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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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記事起，就知道番薯是家里的糧食，而且我是吃著番薯長大的。那時一日三餐都離不開番薯，早上吃的是薯粥，中飯也沒有全米飯，飯甑里充其量只不過是薯塊薯條上放點米，一層米飯一層薯塊的混合著吃，雖然味道香甜，但時間長了也是難咽的。晚上有時也是米薯飯，有時就吃燜薯干，算是晚餐了。那時在我們老家農(nóng)村里，家家戶戶都是過著靠番薯度日的生活。

雖然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已很少有人種番薯了，但當(dāng)年老家父親種番薯、挖番薯和曬番薯的一幕幕情景還歷歷在目，無法忘記……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種番薯是農(nóng)村的苦力活，尤其是種前的挖地和秋后的挖薯，這一前一后的“兩挖”是最累最吃力的了。一天挖到晚，體力消耗大，就是勞力再好的人也會暗自叫苦。

薯種是陽春三月下地的。春暖花開，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正是薯種下地之時。父親在門前的地里把一只只薯種埋到地下，上面蓋上一層厚厚的豬糞，然后用塑料薄膜罩住，一直等到發(fā)出粉嫩的芽苗，才掀開薄膜，接受春光的沐浴。

薯種的孕育過程不會很長，一般在20天左右就開始發(fā)出嫩芽細葉了，此時要將它移栽到新挖的地里哺苗，等薯藤長到50公分甚至1米多長，就可以扦插薯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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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薯苗悄長，薯地須先挖好。要知道，有多少地才能種多少薯。幸好那時我家的山地比較多，雖然偏僻分散，有的山路高低不平，最的遠盤山還要爬3里多的上坡。光挖地都要化上好幾天，每天一鋤鋤地挖，挖酸了腰，挖起了泡，終于把可種的山地都一畦畦挖好了，還在排列整齊的穴位上施入肥料。萬事俱備，只等扦插薯苗了。

入梅才扦薯。這是老家農(nóng)民眾所周知的農(nóng)事節(jié)律，大家都會把握這一最佳時機，冒雨忙于扦薯的。記得那段時間，只要下雨天，父親就披簑衣戴涼笠到地里剪薯藤了。薯藤挑回家，還要用剪刀兩節(jié)一段剪好，再用稻草把一段段捆扎成一把把，裝到畚簊里，又冒雨挑到預(yù)先挖好的地里一一扦插下去。所以，我們那里習(xí)慣把種薯說成扦薯，把剪好的三角形狀的薯藤放入地穴，然后用三個指頭連泥帶灰輕輕一捏即成，因此扦薯的速度是蠻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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扦薯的日子忙又忙，全家老小齊上陣。爺爺奶奶父母親都動手了。那時我才10多歲，但關(guān)鍵時候也能當(dāng)個小幫手。這樣，我從小就學(xué)會了剪薯藤、扦薯苗。長大后，又跟著父親學(xué)挖地。父親有個特點，粗活當(dāng)作細活干，就連挖地都要比別人仔細，他挖的菜地，不僅地面平整泥土細膩，連地溝也理得很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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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盛夏的熱烈催生和金秋的瓜熟蒂落，粗壯的薯藤根部明顯隆起了圓鼓結(jié)實的番薯，有的已破土而出了。豐收在望，秋收在即。

番薯的種收時令很分明。過了霜降才能開始挖番薯，而且要挖到立冬以后。開心收獲季，也是最為辛勞時。開挖前還有一道割薯藤的工序，也是不輕松的活。而薯藤又是極好的豬飼料，浪費不得。家里最多時養(yǎng)過三四頭豬，秋冬的飼料全靠番薯藤。

因為種的地多量大，父母起早摸黑也忙不過來。我們兄弟姐妹都去幫忙了。別小看那些綠油油的番薯藤，收割容易挑回難，中途歇腳時一個人很難重新起身，往往需要別人的幫助才能挺直腰板，有時捆扎不緊還會脫擔(dān)，讓你哭笑不得。那時只要聽到割薯藤，我的心里就發(fā)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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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薯藤割回家，把廚房屋都堆滿了。為避免一大堆薯藤壓得發(fā)熱發(fā)酵，還不能過夜，于是晚飯后一家人又開始忙于切薯藤了，一邊燒熟喂豬，一邊把切碎的薯藤倒入一個水泥澆筑的大池里，那池也叫豬菜池，放下后還要用雙腳踩實，再在上面壓上一些大石塊，以防池中薯藤浮爛。那段時間，我也常常跟著父母白天割晚上切，有時忙到半夜。一個大池很快就被填滿，豬菜也有保障了。

不管是割還是切，凡是與薯藤打交道，一雙手往往會被薯藤汁粘得黑乎乎的，不用肥皂洗兩三次是洗不干凈的。后來條件好了，大家就戴手套割薯藤了。

父母一邊割一邊挖，割藤與挖薯基本是同步進行的。但是，挖薯內(nèi)行不內(nèi)行，結(jié)局完全不一樣。內(nèi)行人挖的番薯皮毛無損，個個光潔，而外行人則經(jīng)常損兵折將，破薯滿地。一只大大的番薯被你一鋤挖成兩半，那是多么可惜。父親則是挖薯的行家里手，有經(jīng)驗又小心，一把鋤頭到他手里變得靈活且輕巧，似乎能探測出泥土里面的番薯方位，挖出的一叢叢番薯莖藤相連，毫無破損，即使傷到的也是個別不大的殘次薯。

看來，粗活里面有學(xué)問。有時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一時粗心大意，也會變得十分難堪。挖番薯的過程不能說復(fù)雜，但也不能馬虎更不能掉以輕心。我從小就眼跟著看父親挖番薯的一招一式，雖然也悟到了一些竅門，但鋤頭一到我手里老是不聽使喚，破損現(xiàn)象還是難免，經(jīng)常有被我攔腰挖斷的大番薯，說明實際經(jīng)驗還很不夠，需要多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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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出來的滿地番薯是要摘下來的，并按大小好破分揀的堆放，那些小薯破薯是喂豬的。遙想當(dāng)年我家?guī)最^大豬能按時出欄，也是得益于這些番薯。摘薯相對輕松些，一般都是老人小孩或母親干的活了。而最累人的是挑番薯，滿滿的一擔(dān)重量至少在一百五六十斤以上，沒有壯勞力是無法承受的。

這么多的番薯，除了盤山五六擔(dān)是雇鄰居挑回外，其余全是父母所為。父親那時好像渾身是勁，每天起早摸黑，硬是把五千多斤重的番薯從二里多遠的山地里一擔(dān)擔(dān)挑回了家。其間的千辛萬苦只有他們自知，當(dāng)時我只挑得起半籮筐番薯，兩肩就被壓痛了。那情景不禁讓我想起了螞蟻搬家。

番薯回家還要收拾存放。這堆如小山的番薯當(dāng)然是窖藏。我真是佩服祖先的智慧創(chuàng)造，竟然發(fā)明了地窖藏薯術(shù)。那時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地窖，作為貯藏過冬食物的“洞中倉庫”，有的挖在離家附近的山路邊，有的則離家較遠。那是老人家“深挖洞，廣積糧”的真實寫照。

| 當(dāng)年的地窖還在，只是現(xiàn)在空著沒有藏番薯了，成了我家的歷史產(chǎn)物  圖片由作者拍攝

我家的薯窖最近了，就在屋后的屋弄溝邊，只有幾步路。這是由于老屋建在山腳下，剛好自然形成垂直山勢，父親因勢深挖，一個大地窖就挖好了，門高洞深，可挑著一擔(dān)番薯直接進地窖，進出方便，不像有的地窖要貓腰才能行動。就這樣，所有的番薯都藏到窖里去了，沒想到容量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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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藏薯也是有講究的，要從里到外一層層一排排堆疊的，像砌坑似的整齊有序，看上去十分美觀。雖然經(jīng)常要挑燈夜戰(zhàn)，但看到滿窖的番薯，父親的臉上自有一種“手中有糧，心里不慌”的踏實感。我還注意到，父親在關(guān)門的時候，最后一塊木板是不上的，說是不能把薯窖門全封閉，窖內(nèi)的溫度高熱量大，留個空位以便通風(fēng)透氣散熱。干個農(nóng)活處處漲知識。

原以為番薯進了窖，就萬事大吉了。還沒休息幾天，初冬的氣溫逐漸下降了，山村的田間地頭和屋瓦上早霜遍地。這時，曬番薯的序幕又拉開了。

| 鄉(xiāng)村又見曬薯片。這是在一個旅游景點村拍到的曬薯圖片，不用說，昔日的薯片已變身旅游產(chǎn)品了  圖片由作者拍攝

說起曬番薯，也是有原委。過去物質(zhì)短缺農(nóng)村窮，農(nóng)家小孩子連飯都吃不飽，哪有什么零食吃？但逢年過節(jié)家里總不能沒有一點食品招待客人。怎么辦？無奈之下只好在番薯上動腦筋做文章。

也不知是哪位祖先發(fā)明的，居然把番薯變戲法似的變出了N種吃法：燜薯干，切薯片，小薯塊，小薯條和薯米等等，呵呵，番薯系列食品倒也為我們兄弟解了饞。于是，父母又有了曬薯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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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切曬薯片。記得薯片分二類，一類是生薯片。就是把番薯切片后直接曬干，另一類是要洗凈去片煮熟后曬。前者還是當(dāng)雜糧吃的，后者是用來做食品的。

我家番薯多，父母親為了備足口糧，生薯片干最多時曬過400多斤，相當(dāng)于曬掉了千斤鮮番薯。不管是生的還是熟的，總之曬薯片很費功夫。首先要把一只只番薯刨成生薯片，接著挑到曬場曬，若曬場不夠就把竹簟鋪到平整過的屋后山上去曬，如果還緊張，就干脆把溪灘當(dāng)曬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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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可以曬在外面過夜，否則每天一收一曬就更費時費力了。眼看曬得差不多的時候，再挑到門前再曝曬一兩天，直到咔嚓扳斷沒有一點水份才成。這樣曬干的生薯片，煮熟后就是那時的美味早餐了，一直要吃到次年5月。有的鄰居還用稻谷兌換薯片吃，100斤谷兌100斤生薯片。

熟薯片、薯條、薯塊和薯米等這些食品類的，就不會曬得很多了。大人忙不過來時，我自然也要幫著曬。冬日的早晨，雪白的霜花，攤放薯片不久，手腳就凍發(fā)麻了，只好放到嘴邊護熱后接著干。我伸腰時卻發(fā)現(xiàn)母親雙手不停地曬著，那樣的熟練又均勻，好像一點不冷似的。

記得那時吃的最多的是番薯干。我們兄弟姐妹多，加上大人肚子餓了也要吃，所以母親每次燜的薯干都不會少，有時要燜大半鍋。母親燜薯的火候還是到家的，燜熟的薯干躺在鐵鍋里微焦透黃，剪出的薯油紅黃發(fā)亮，一掀鍋蓋薯香撲鼻，直勾食欲。下午放學(xué)回家，門口大老遠就聞到濃濃的薯干香味，我們就直奔廚房連抓幾只，狼吞虎咽起來，還經(jīng)常噎到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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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還有一件有趣的怪事。雖然家里有薯干吃，但看到鄰居燜薯干，聞到那股香味時，總覺得別人家的薯干味道要好些，所以有時還會去鄰居小伙伴家吃薯干，有時還要與同學(xué)互換著吃。還有最刺激的是烤薯干，兄弟或小伙伴們把家里的番薯偷出來，放到野外用幾塊石頭疊成小灶，用干柴或干牛糞燒，就會吃到意想不到的烤薯香。

| 周末回老家，又見母親燜薯干。久違的番薯干焦黃又香甜，那火候那顏色還是40多年前的那模樣  圖片由作者拍攝

最期盼的是炒番薯片了，因為是吃不到的，一般要等到年關(guān)，母親才從木桶里拿出來，用細沙子來炒，只見灶里火燒通紅，薯片與滾燙的沙子混合翻炒，鍋里發(fā)出了沙沙聲，不一會兒就炒松脆了。如果火候掌握不好，薯片容易炒焦掉。后來條件好了，就用菜油來炸薯片薯條了，那種油光發(fā)亮金黃燦燦的油炸片，對小孩具有殺傷性的誘惑。這在當(dāng)時，可謂是高檔食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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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場里買來的油炸薯片，也是金黃誘人了  圖片由作者拍攝

種薯的歷史早已于八十年代初結(jié)束，自從責(zé)任田到戶后，父親的精力就在種糧上，番薯只能附帶種點了，后來家里關(guān)閉了豬欄，番薯種的更少了。如今年邁的父母只是像征性地種了幾叢。

在那個艱苦年代，真的要感謝番薯的支撐，讓我們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不致挨餓。番薯的味道，是歲月的味道，是童年的美好，是救命的稻草，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酸楚記憶。

| 吃了40多年的番薯，我還沒吃厭。如今還是喜歡有番薯的早餐  圖片由作者拍攝

時過境遷，四十年河西。在物質(zhì)充盈生活富裕的今天，人們開始講究生活的質(zhì)量和身體的保健了，吃雜糧、粗糧又成為餐桌的新時尚。番薯，曾經(jīng)作為充饑擋餓的雜糧，現(xiàn)在是許多人改善飲食結(jié)構(gòu)的新寵，說什么還有減肥保健之諸多功能。

原來，人們的番薯情結(jié)還在，雖然由頭翻新與時俱進了，但古老的習(xí)慣沒變。商店里的番薯干番薯片生意興隆賣得俏。或許這是人們對原始味道的一種反嚼和回歸吧。我想，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雜糧，番薯的味道一定還深深地留在人們的腸胃深處，回味無窮，并將伴隨著我們的新生活而代代相傳，永遠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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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小G

主編：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