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人間失格》

《人間失格》書評

作者：（日）太宰治

譯者：高詹燦、袁賦

版本：天津人民出版社

人間失格即喪失為人的資格，是日本作家大宰治創作的中篇小說。小說發表于1948年，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作品中太宰治巧妙地將自己的人生與思想隱藏于主角大庭葉藏的人生遭遇中，而太宰治也于發表小說同年自殺身亡。

全書由前言、三個手札、后記組成。由前言中一個“我”看到主角大庭葉藏幼年、青年、壯年三個時期的照片后的感想開篇。中間由葉藏自己的口吻通過三個手札描述自己幼年、青年、壯年的經歷。最后再由“我”的身份重新審視葉藏的故事，暗示葉藏毀滅的結局，為文章畫上句號。

葉藏的幼年便與眾不同，他出生于富貴的家庭但并沒有展現出絲毫的紈绔弟子之氣，反而是一個與家庭格格不入的可憐鬼。葉藏的個性十分鮮明，就如他第一手札中第一句話說道“回首前塵，盡是可恥的過往。”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者、失敗者。不僅僅是后天經歷影響，他從小便體弱多病，臥病在床，經歷了大多數人沒有經歷過的痛苦。更令人吃驚的是，他不懂什么是餓。在他的眼里，最痛苦的時刻莫過于家中的用餐時刻。他的幼年如同他自己所說道：“從小人們就常說我幸福，但我總覺得自己置身于地獄，反而是那些說我幸福的人，他們過著的安樂生活遠非我所能比擬。”他對人類的不理解使他對人類極度恐懼，但他始終還是無法對人類死心斷念。

他對人類的極度恐懼都是來自于他對人類的無法理解，從身體到思想他都與別人截然不同。他無法理解人們闊談政治而不絕望，持續與生活搏斗而不屈服，變得自私自利而視其當然。他與環境格格不入，在這種情況這下，他想到了一個“好方法”，那就是搞笑。只有借著搞笑這條微弱的細線，他才能與人類系在一起。表面上他總是笑臉迎人，但內心卻是鉚足了全力，在成功率千分之一的高難度下，如履薄冰，冷汗直流，提供最周詳的服務。不論家人對他說什么，我從不頂撞。家人小小的批評，他卻感覺如同閃電霹靂般強烈。他就像一個只會微笑的洋娃娃，洋溢著微笑，背負著恐懼，混沌地過著日子。

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都好，反正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我快樂。同時就另一面來說，別人送我的東西，無論多么不投我所好，我也不會拒絕。對討厭的事不敢明說，對喜歡的事也像偷東西似的戰戰兢兢，在那痛苦的滋味以及難以言喻的恐懼下倍感苦悶。換句話說，我沒有抉擇的能力。”而這僅僅是個開始，從幼年開始，他的人生軌道便指向了無盡深淵了。

隨著年紀地增長，他進入了中學，遠離了家鄉。他搞笑的本事已逐漸爐火純青了，但再怎么高深的騙術也無法欺騙他自己，隱藏在滑稽、開朗的外殼之下是一個懦弱、脆弱的靈魂。

他變得多疑、懦弱、虛偽。當竹一發現他是在表演時，他竟恐懼到冒出豆大的汗珠，露出像瘋子般的怪異眼神，心虛地四處張望，甚至想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地監視竹一。但出奇的是，他如影隨形的目地并不是威脅對方，而是想與他成為好友，倘若不行的話，那就只能祈禱他早日喪命了。如同他自己所言：“在我過往的人生中，曾多次期望有人能殺了我，但從未想過要殺人，因為面對可怕的對手，我反而只想著如何讓對方幸福。”這也是他為何日后總是受女性青睞但總被女性趁虛而入的主要原因，他沒有拒絕與反抗的能力。

而此時的大庭葉藏就如同一個充滿火藥的炸藥桶，只需一點兒火花就會完全爆發。

掘木正雄就是這個火花，即使葉藏是一個叛逆、虛偽、懦弱的高中生，那也只是個未見世面的、懵懂的高中生。掘木正雄的出現將他與這本就污濁不堪的社會接軌，直接加速了他的自我滅亡。掘木教會他煙、酒、妓女、當鋪以及左翼思想。葉藏告訴自己，“我只是陪他玩玩而已，只當他是個酒肉朋友，打從心里瞧不起他，有時甚至恥于與他為伍。”但他總是與掘木同行，最后徹底被這個男人打敗。

他逐漸“明白”：“要暫時消除我對人類的恐懼，煙、酒、娼妓都是好方法。我甚至覺得，為了尋求這些方法，就算要我變賣一切家當，我也無怨無悔。”他享受著“非法”這個字眼，喜歡虛榮的人，與孤獨為伴，尋找同類。直到那個寒風料峭的秋夜，他與一個詐騙犯的妻子、一個難看又窮酸連醉漢都懶得親吻的女人殉情失敗。他的自由生活走到了盡頭。

由于殉情事件，他被退學，與故鄉的家人斷絕聯系，受到寄宿家庭的監視，懷著罪惡感，過著白癡般的生活。直到幾個月后逃離寄宿家庭，他終于認識到掘木的真正面目，認識到人的自私性，認識到世界的可悲。

在這一年的虛度之后，他遇到了一位少女，一位沒有受到任何污穢，天真美好的少女。她的出現讓葉藏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幻想著等春天到來，他們倆人可以一起騎單車去看青葉瀑布。而這微不足道的夢想卻成為最惡毒的詛咒。隨著好子的信賴受到玷污，葉藏徹底對世界絕望了。三次責問上蒼：信賴是一種罪過嗎？

此時的他唯一感興趣的只剩下酒，他變得面目可憎，終日在酒中浮沉，以至牙齒脫落。到后來他染上了毒品，他的內心已經徹底腐爛，唯留了那依舊光鮮的表皮與污濁、骯臟的靈魂。最后他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自此，他已失去當人的資格，完全稱不上是個人了，一切都將就此流逝。在他將滿二十七歲之際，已白發蒼蒼。

葉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一步一步走入無盡深淵的人。但另一方面，如同后記中，老板娘說道：“小葉是一個像神一樣的好孩子。”

葉藏并非萬惡不赦，他只是將不抵抗貫徹到了極致。他太聰明了，他一眼就看穿了別人的把戲，但卻始終無法理解這些欺瞞手段，從始至終活在對人類的恐懼中。他孤獨、恐懼、寂寞，在酒池肉林與恐懼地獄之間徘徊，扮演著一個虛假的小丑形象，一步一步走向深淵，最后淪為一具行尸走肉，二十七歲便已白發蒼蒼。

人間失格，作為太宰治的自傳體小說，如同一股激流帶盡了太宰治一生的酸甜苦辣了。太宰治也如同葉藏一樣出生于富貴家庭，年少聰慧，一生被眾多女性包圍，多次自殺未遂，如葉藏一般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者。而就是這樣的他才以最獨特又尖銳的文筆寫下了《人間失格》這篇小說。他的文字像一把利劍，直指內心最深處的靈魂；他的文字像一面鏡子，讓人看到了內心那軟弱的自己。

不論是葉藏還是太宰治自己的經歷，我們都能從中感受到無窮無盡的悲涼氣息與絕望。但透過文章，我們更能感受到社會的殘酷與葉藏的無奈。葉藏始終在扮演一個弱者，一個不知反抗的弱者。但他并沒有得到幫助或救贖。相反，他在不斷地被人欺騙、遺棄。與好子一樣，純潔反使得他們最后都墜入深淵。

《人間失格》讓我想起了《百年孤獨》這本書，二者角度是不一樣的，但寫作目的卻是一樣的，我們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葉藏與布恩迪亞家族都是自作自受才導致了自己的毀滅。但是我們更不能忽視的是什么導致了他們的生成。于葉藏而言，是無情的家庭，虛偽的朋友，污濁而冷酷的社會；于布恩迪亞家族而言，是虛偽的政客，殘忍的統治者與愚昧而盲從的民眾。

其實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那么一部分是只知討好的“小丑”，披著鮮艷的外表，耍著雜技，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討好著別人而茍活著。葉藏只是其中一個特別典型的代表，或者說是失敗者。人是光明與黑暗的結合體，我們無法逃避那黑暗的一面，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會在黑暗中沉淪，墮落。即使我們會時不時用搞笑與偽裝掩蓋內心的悲傷，偶爾假裝無所謂或毫不在乎失敗與困境，也不要忘記，每一個人的內在都是像神一樣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