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俊民:廣東省中醫院肝病科副主任醫師,廣東省中西醫結合學會肝病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廣東省中西醫結合學會自然療法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廣東省肝臟病學會肝炎專業委員會委員,從事肝病專業臨床、科研、教學工作10余年,參加多項國家“十二五”重大專項課題研究,近年在國內外核心期刊發表相關專業學術論文10余篇。 跟師顧植山教授 運用烏梅丸應用體會總結 廣東省中醫院肝病科 蔣俊民 烏梅丸為《傷寒論》厥陰病上熱下寒證主方。《傷寒論》原文第338條:“傷寒脈微而厥,至七八日膚冷,其人躁,無暫安時者,此為臟厥,非蛔厥也。蛔厥者,其人當吐蛔。今病者靜,而復時煩者,此為臟寒。蛔上入其膈,故煩,須臾復止;得食而嘔,又煩者,蛔聞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烏梅丸主之。又主久利。”烏梅丸集酸甘苦辛,大寒大熱之品于一體,效土木兩調,凊上溫下之大法,被后世醫家廣泛用治各種雜病,正如蒲輔周先生所言:“外感陷入厥陰,七情傷及厥陰,雖臨床表現不一,謹守病機,皆可用烏梅丸或循其法而達異病同治” [1] 。本人近期在臨床中運用本方療效顯著,現總結如下。 1.黃疸 患者曾某某,男,34歲,住院號3022566,因“身目尿黃1月余”于2011年12月29日入院。緣患者1月余前無明顯誘因出現身目黃染,伴周身皮膚瘙癢,厭油膩,納差,在當地服用中草藥,癥狀未見明顯改善,遂于2011年12月21日至當地醫院就診,檢查谷丙轉氨酶122U/L,谷草轉氨酶65 U/L,血清總膽紅素218.8umol/L,結合膽紅素135.2 umol/L,谷氨酰轉肽酶84 U/L,乙肝病毒標志物陰性,丙肝抗體、甲肝抗體、戊肝抗體均陰性,腹部B超提示肝臟稍大,膽囊壁稍厚,予護肝、退黃、降酶治療后癥狀未見改善,繼于2011年12月29日至我院求治,入院癥見精神疲倦,乏力,身目黃染,周身皮膚瘙癢,納差,夜眠差,尿黃,舌質淡暗,邊尖齒痕,苔薄白,脈弦細。入院進一步行上腹部MRCP及ERCP檢查,排除膽道梗阻,行肝活檢,提示中度小葉內炎,重度肝內淤膽,匯管區、血管周圍及肝血竇壁纖維化。診斷方面,中醫診斷:黃疸(陰黃――寒濕困脾),西醫診斷:淤膽型肝炎,中藥予茵陳術附湯辨證化裁,西醫治療包括熊去氧膽酸膠囊口服改善淤膽,復方甘草酸苷靜脈滴注護肝等綜合治療均未見癥狀改善,患者皮膚搔癢夜間尤甚,影響睡眠。患者訴近日每于夜間自覺皮下如蟻爬,奇癢難忍,肌膚間灼熱,汗出不出,每晚不能入睡,每于臨晨5至6時方能少寐片刻,予烏梅丸原方熟附子10克(先煎)、桂枝10克、當歸10g、細辛3克、干姜5克、黨參30克、花椒3克、炒黃連5克、炒黃柏10克、烏梅15克,1劑后訴睡眠及皮膚瘙癢有所改善,夜間11時入睡,可睡至臨晨5時許,再服3劑,睡眠逐漸正常,周身皮膚瘙癢明顯改善,后續服前方,配合西醫護肝、改善淤膽等綜合治療,黃疸亦逐漸消退,肝功改善出院,至2012年2月22日隨訪檢查血清總膽紅素降至35.5umol/L。 2.失眠 患者林某某,男,36歲,住院號3023609,因“反復目黃3年,加重3天”于2012年2月15日以“黃疸查因:先天性非溶血性黃疸?病毒性肝炎待排”收住我科,入院癥見精神疲倦,目黃,尿黃,心緒煩亂,惴惴不安,睡眠差,家人訴近2-3個月來因患者單位人事變動患者常常心緒不寧,整夜不能入睡,在當地醫院服用疏肝解郁之中藥湯劑調理后方能入睡,但入睡后常于臨晨2-4時醒來,醒后難以續入睡,常常擔心自己身體狀況及工作崗位,伴手足冷。患者形體消瘦,面色無華,舌暗淡,邊尖齒痕,苔薄黃,脈弦細。予烏梅丸原方熟附子10克(先煎)、桂枝10克、當歸10g、細辛3克、干姜5克、黨參20克、花椒3克、炒黃連5克、炒黃柏10克、烏梅15克,服藥1劑后訴自覺周身微熱,夜間可入睡3-4小時,再服2劑,訴夜間10時許可睡至臨晨5時,繼服前方,患者睡眠逐漸正常,后行肝穿活檢,診斷為“先天性非溶血性黃疸”,予健康教育及心理疏導后癥狀明顯改善出院。 3.頭痛 患者黎某某,男,47歲,門診病歷號62333787,2011年12月21日初診,既往有慢乙肝病史,2007年因“上消化道出血”在當地醫院明確診斷“乙肝肝硬化失代償;高血壓病2期極高危組”,患者未予重視,訴服用“降壓藥”后自覺不適遂自行停藥,后亦未予血壓監測,近5年來長期大量飲酒,平均每日飲酒量折合酒精含量超過40克,近2個月來自覺頭痛,巔頂及枕后痛甚,呈持續性,伴有右脅隱痛不適,于2011年12月23日以“積聚;頭痛”收住院,入院時血壓178/110mmHg,查體可見頸項血痣,手掌赤痕,脅下積塊,舌質紫暗,邊尖齒痕,苔水滑,脈弦細澀,住院期間因反復頭痛,予顱內多普勒血流圖檢查未見異常,心電圖檢查未見異常,上腹部CT檢查提示肝硬化聲像,予硝苯地平緩釋片口服控制血壓,心得安口服降低門靜脈壓力,并予護肝對癥治療,中藥先后予血府逐瘀湯、天麻鉤藤飲等方化裁口服,丹參針靜脈滴注,經治療血壓控制于目標范圍,實驗室檢查各項生化指標均顯著改善出院,但患者仍有頭痛,無其他伴隨不適,2012年1月11日門診來診,予烏梅丸原方熟附子10克(先煎)、桂枝10克、當歸10g、細辛3克、干姜5克、黨參20克、花椒3克、炒黃連5克、炒黃柏10克、烏梅15克,1周后復診時訴頭痛明顯改善。隨訪至今病情穩定。 4.汗證 患者利某,女,84歲,因“多汗半年余,加重2月”就診。患者2013年4月因左側丘腦、左側基底節區及左側放射冠病灶急性梗塞住院治療,經抗聚、調脂穩斑、營養神經等治療后病情穩定出院。半年前開始出現多汗,以前胸部、腋下為甚,汗出可濕透衣服,伴畏寒,著厚衣不能緩解,盛夏亦著毛衣,雙足趾麻木不仁,小便清長。近2月來癥狀逐漸加重,間斷門診及外院住院治療,癥狀未見緩解。既往高血壓病10余年,長期口服“代文”控制血壓,糖尿病史2年余,未服降糖藥物,未監測血糖。長期失眠,需要依賴“安定”幫助睡眠。舌質淡暗,苔厚膩,脈沉緊。2014年6月28日中醫經典科醫生考慮患者年老體衰,脾腎陽氣漸衰,失于溫煦、顧護肌表發為畏寒、多汗,“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關合者也。”予四逆湯加人參溫陽固表,加沉香、砂仁納氣歸元,炒麥芽順降陽明,服藥3劑后畏寒、陣發性汗出較前略有緩解,汗出仍以前胸部、腋下為甚,汗出濕衣,雙足趾麻木不仁同前,納食可,眠差,大便量少,小便清長,夜尿2次。舌質淡暗,苔厚膩,左脈沉緩,寸脈略浮,右脈沉濡緊,考慮營衛不和,《傷寒論》:“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干嘔者,桂枝湯主之。”“太陽病發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故予桂枝加附子湯調和營衛。服藥2劑后畏寒、汗出較前似有減輕,余癥同前,舌脈同前,予前方加干姜合四逆湯意,加強溫補少陰,并祛在表之寒邪,服藥至7月4日患者畏寒、汗出減輕,雙足趾麻木亦減輕,小便調,睡眠仍差,舌淡暗,苔厚膩,左脈沉細緊,寸脈略浮,右脈沉細,考慮左脈沉細緊,寸脈略浮為寒邪束表,右脈沉細為右路順降無力,陽不歸位,故惡寒、汗出,予通脈四逆湯溫經通絡散寒,并予沉香、砂仁納氣歸元,生半夏順降陽明,服藥三劑,仍有畏寒,眠差,予四逆湯緩緩溫養為主,并予加菖蒲、遠志交通心腎。至2014年7月28日患者訴仍苦于汗出畏寒,服前藥收效甚微,至我科求診。查見患者,隨耄耋之年,但思緒清晰,精神矍鑠,汗出無定時,僅現上半身汗出,伴隨腰以下畏寒,尤以雙足為甚,如久浸冰水,發作時見覆被搓揉或置暖水袋溫敷,心下痞悶,時有嘔惡,舌暗淡,苔厚膩,后苔微黃,脈緊。癥似上熱下寒,值甲午之歲,少陰君火司天,陽明燥金在泉,予歲運主方正陽湯清上溫下,以投石問路,兩劑后癥狀鮮有改善,結合前診,以四逆湯溫陽法患者癥狀似有改善,且有陽運痹阻之肢厥表現,應以當歸四逆湯,患者同時伴見心下痞悶,時有嘔惡,可見中州有熱,須兼顧中州,以調寒熱,復中州斡旋之功,似瀉心湯所主。烏梅丸是實由數方組成,蜀椒、姜、參乃大建中之主藥,附子、干姜乃四逆湯之主藥,當歸、桂枝、細辛,又為當歸四逆湯之主藥,芩連參姜附寓瀉心之意,烏梅丸集前方之功畢于一身,共蘘扶陽調寒熱,可使陰陽臻于和平。遂于烏梅丸原方,服藥兩劑知,再進三劑,患者諸癥十去其八,帶藥善后。 5.總結 案例1中患者以“黃疸”及“皮膚瘙癢”為突出癥狀,《金匭要略.黃疸病脈證并治》篇指出“黃家所得,從濕得之”,《素問.至真要大論》病機十九條所列“諸痛癢瘡,皆屬于心(火)”,濕為陰邪,易阻遏氣機,損傷陽氣,火熱為陽邪,其性炎上。故本病一方面表現為肝木乘脾,脾虛不能運化,為濕邪所困;另一方面,火郁于內,為濕所遏,郁于肌膚之間,表現為皮膚瘙癢,肌膚灼熱,汗出不出;營衛失和,陽不交陰,表現為夜不能寐,夜間皮膚瘙癢尤甚。本病病機在于“寒熱錯雜”,故用烏梅丸有效,如劉渡舟所言:“凡臨床見到的肝熱脾寒,或上熱下寒,寒是真寒,熱是真熱,又迥非少陰之格陽、戴陽可比,皆應歸屬于厥陰病而求其治法??臨床見到陽證陰脈,或陰陽之證雜見,而又有氣上沖心證的,皆應抓住厥陰綱領以求辨治之理,則就起到提綱挈領之目的”[2]。 案例2中患者以“失眠”為突出癥狀,本例屬七情致病。七情內傷,使臟腑氣機逆亂,氣血失調,導致多種病證的發生,《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三因篇》指出“七情,人之常性,動之則先自臟腑郁發,外形于肢體”,脾為氣機升降之樞紐,又為氣血生化之源,“思傷脾”,患者思慮過度,損傷心脾,脾失健運,氣機升降之樞失常。失眠,手足逆冷,心緒煩亂,惴惴不安,均為“陰陽氣不相順接”之表現,劉有余先生言:“凡陽衰于下,火盛于上,氣逆于中諸證,皆隨證施用” [3]。本例抓住“陰陽氣不相順接”之病機,故用烏梅丸顯效。 案例3中患者以“頭痛”為突出癥狀,疼痛部位在巔頂,結合舌脈象,初以常法“瘀血頭痛”論治,患者癥狀并未見改善。進一步審查病機,患者因于感染濕熱疫毒之邪,脾失健運,日久可致脾之陽氣虛損,失于升清,形成“虛”、“寒”的病理基礎;復加飲酒無度,醇酒厚味助濕化熱,導致“實”、“熱”的病理因素,既往“嘔血”亦為肝胃郁熱之征。脾失健運,土不培木,肝經血虛,日久又致木郁克土,如此反復,形成虛實并見,寒熱錯雜之證。患者就診之時所見之“瘀”已非根本病機亦或疾病全貌,僅為此時病理表現之一“斑”,拋開“瘀”之表象,本例病機亦在于“虛實并見,寒熱錯雜”。抓住病機,投烏梅丸效如浮鼓。正如清代著名醫家柯韻伯所說“仲景制烏梅丸方,寒熱并用,攻補兼施,通理氣血,調和三焦,為平治厥陰之主方” [4] “制烏梅丸以收火,是曲直作酸之義,佐苦寒以和陰,主溫補以存陽,是肝家調氣之法也” [4]。 案例4中患者苦于“多汗”,但伴見畏寒,肢厥,治療經過亦頗費周折,從治療經過及步步分析可以看出,如若沒有四逆湯治療難以奏效的經歷,用傳統臟腑辨證的思維處方用藥往往使問題繁雜,如果運用顧老師五運六氣理論,應用烏梅丸“陰陽氣不相順接”之機出發,可使問題簡短,患者汗出,但非全身汗出,僅現上半身,畏寒,但以下半身為甚,尤以下肢如浸冰水,這些看似矛盾的特殊表現其實皆可視為“寒熱錯雜”之特征表現,而關鍵病機為“陰陽氣不相順接”,因此,掌握和靈活運用顧老師這一臨證思維處理問題,往往可達執簡馭繁之效。 《黃帝內經》強調 “謹守病機”、“無失病機”。顧植山老師臨證也一再強調指出:辨證時把某一時間點上采集到的癥狀集合在一起,分析它們的寒熱虛實等屬性,是空間的、靜態的思維方式;抓病機則要求從動態的、時間的、相互關系的、綜合角度看問題。“證”是象,證象不明顯時會“無證可辨”;而抓病機每能“握機于病象之先”,抓的是先機。抓病機要抓產生證的關鍵因素,深層次的因素往往是不顯于表的“隱機”、“玄機”。對黃疸、失眠、頭痛、汗證等不同病癥,一劑烏梅丸皆可奏效,在于緊緊抓住“寒熱錯雜” 、“陰陽氣不相順接”這一病機,可見,“謹守病機”當為“治病必求其本”的具體體現。 參考文獻 [1] 薛伯壽.蒲輔周學術醫療經驗繼承心悟[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0:232. [2] 劉渡舟.傷寒論十四講[M].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85:64. [3] 周風梧,張啟文,叢林.名老中醫之路(第1輯)[M].濟南: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1981:24. [4]柯韻伯.傷寒來蘇集[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9:193;24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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