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江蘇路284弄安定坊5號) 紀念翻譯家傅雷先生逝世五十周年 小小的庭院,滿是各種各樣的玫瑰花,在春日的陽光下,盡情綻放。微風吹過,花朵輕輕搖曳,似在傾訴著什么。不僅僅是花香,雅致精巧的兩層花園洋房內,充滿了濃濃的書香氣。可以想象居住在這里的一家子,生活應是平靜安適、充滿意趣的。 這是著名的文學翻譯家和文藝評論家傅雷的居所。就在安定坊5號內,和家人度過了十七個年頭。直至1966年,政治風暴襲來,一夜之間,院內的玫瑰摧殘凋零,傅雷和他的夫人雙雙含恨棄世。 ![]() 安定坊也是一條花園弄堂,如它的名稱一樣顯得清凈整潔。現在的大門像極了高檔小區的入口,西式的柱頭高聳,裝飾派的花紋里一點都看不出這是個老住宅區。弄內一幢幢西班牙式假三層的花園洋房,共5幢18個單元聯列式分組建筑,其中23號是獨立的一幢。建造時每戶都有一個小花園,建成后分單元出售或頂租,由竹籬圈隔,呈現出20世紀30年代上海居住建筑的風貌。建筑外墻面用干粘鵝卵石作面層,斜屋頂,門窗略帶弧形,從外觀上看顯然也是當時滬上白領和中上層知識分子居住的地方。 如同其他老房子的命運一樣,安定坊也已成為各色人等的混居之所。傅雷舊居5號就在弄堂門口,是一個獨家小院,院內一幢米黃色的三層洋房掩映在春日的綠蔭里,院子里鋪著灰白色的地磚,有點清冷,沒有想象中的滿院玫瑰。是啊,什么樣的玫瑰即使經過摧殘也可以經久不衰呢?傅雷喜歡玫瑰,精心栽種了五十多種純種玫瑰,每到盛開時節,應是姹紫嫣紅,芬芳四溢。住在附近愚園路上岐山村的好友施蟄存先生是他家的常客。天氣好的時候,兩人就坐在院子里賞花喝茶聊天。夫人朱梅馥嫻靜溫婉,是他的賢內助,也很喜愛玫瑰,常常會剪幾枝下來,插在餐桌的花瓶里。曾看到過幾張傅雷夫婦的老照片。最打動人的一張是他們在自家小院里的合影。一襲素淡旗袍的朱梅馥嫻靜溫婉,臉側向一邊,露出燦爛的笑容,旁邊的傅雷坐在藤椅上,嚴肅的面容竟然也微微帶有笑意,背后花草繁茂,看著讓人心里暖暖的,讓人不由得想起趙詠華的那首《最浪漫的事》,兩個人相互扶持,一路風雨地走過來,不離不棄。 從1949年入住安定坊以來,傅雷始終兢兢業業地進行著自己的翻譯事業。那時的他,精力充沛,滿腔愛國熱情,每天早起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日常瑣碎,然后回到三樓的書房里,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閱讀、翻譯、改稿,一部部外國名著翻譯出來。他興趣廣泛,用大量的時間來研習書法,搜求碑帖、字畫和古董。如若因其他雜事耽誤了時間,他就會利用休息時間將其補回來,就這樣充實地忙碌著。二十歲的兒子傅聰奔赴波蘭參加鋼琴比賽并在外留學,對兒子的思念牽掛之情讓他寫了一封封家書,把兒子作為朋友一樣地探討藝術、音樂、文學,人生……從1954年到1966年6月,他一共寫了兩百多封中文信件以及九十多封英法文信件,后來被匯編成有名的《傅雷家書》,從而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素質教育的經典范本。從中我們也可以感受到他偉大的人格。正如樓適夷在《傅雷家書》的序中所說:“一顆純潔、正直、真誠、高尚的靈魂,盡管有時會遭到意想不到的磨難、污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齒于人群的絕境,而最后真實的光不能永遠掩滅,還是要為大家所認識,使它的光焰照徹人間,得到它應該得到的尊敬和愛。” 傅雷家的保姆周菊娣曾回憶說:“傅先生是好人。有幾次,我生病了,傅先生把醫藥費放在我的面前,一定要我上醫院看病。我不去,他就發脾氣。我看病回來,他才放心了。我的女兒住在浦東。有時我去看女兒,如果晚上八點還沒回來,傅先生就坐立不安,生怕我路上出什么事情。有幾次我把飯煮爛了,覺得真過意不去,趕緊向傅先生打招呼,他并沒有生我的氣,高高興興吃爛飯。還有一次,我失手把一盆大排骨翻在地上。我趕緊向傅先生道歉,他反而笑笑,幽默地說成了‘拖地板排骨’啦,沒有責怪我……“傅先生正正派派,整天埋頭于書房寫作。來了客人,占了時間,他當天晚上就多工作一會兒,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有時候,我到書房里擦玻璃窗,他連頭也不抬,一句話也不說,只顧自己工作。他的脾氣非常直爽,見到不對的地方,就當面‘開銷’。他心地好。傅太太性格溫和,為人善良。我在傅家工作那么多年,從未見過傅太太發過脾氣,她整天笑嘻嘻的……”周菊娣從二十九歲起就在傅家工作,盡管與傅雷夫婦非親非戚,然而十一年朝夕相處,如同一家人。在傅雷夫婦晚年,長子傅聰在英國,次子傅敏在北京,唯一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就是周菊娣。解放前就在愚園路上賣手表的林老板,還記得住在這條路上的傅雷夫婦。傅先生來給太太買過一只瑞士寶路華表,方形的,金表帶,一口南匯話,很客氣,臨走還連聲說:“交關謝謝。”林老板有一張法文說明書請教傅先生,兩天后就拿來了抄寫得工工整整的譯文。 傅雷生性耿直,為人坦蕩,說話做事從不矯揉掩飾,尤其是在學術上更是直言不諱,就連朱梅馥也說他“脾氣急躁,大大小小的折磨終是難免的。”像許多正直善良的人一樣,在那個風雨飄搖,是非顛倒的年代,經過一番批斗、侮辱、抄家以后,看著滿園的玫瑰花被連根拔起,家里一片狼藉的時候,傅雷夫婦已經無法忍受心里的憤懣與冤屈。 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只好以死來抗爭。留下一封用小楷寫就的遺書,與妻子靜坐無言,直到凌晨,從容地喝下一大瓶毒藥。朱梅馥沉靜地安頓好自己的丈夫,從一塊浦東土布做成的被單撕下兩條長結,大圈,懸于窗前自盡而死。死前他們還不忘用棉胎鋪在地上,免得發出聲響,驚擾他人。那是9月2日,走的那天,朱梅馥對阿姨說:“菊娣,衣物箱柜都被查封了,我沒有替換的衣服,麻煩你到老周(熙良)家給我借身干凈的來。”她不要讓自己死得太難看。在傅雷的遺書中,有兩點提到了保姆:舊掛表一只,舊小女表一只贈保姆周菊娣。 600元存單一張給周菊娣,作過渡時期生活費。她是勞動人民,一生孤苦,我們不愿她無故受累。一個小信封里裝有現鈔53.50元,傅雷寫明:作為我們的火葬費。 施蟄存回憶他最后一次去傅宅的情景:“就在一個傍晚,踱到他門口去看看。只見他的門口貼滿了大字報,門窗緊閉,真是‘鴉雀無聲’。”時值1966年的8月,施蟄存剛被批斗過,想去看望一下傅雷,誰知也是同樣的境況。不久,就傳來了傅雷夫婦憤然棄世的消息,而傅宅就真的是鴉雀無聲了。回想起這些情景,再看眼前景象,心中一陣悲涼沉重。曾經芬芳的玫瑰花杳無蹤跡,傅雷先生已去。屋內已是面目全非,沒有當年的痕跡和遺存。這幢歷經了歷史風霜的花園洋房,并不會因此淡出我們的視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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