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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聯電影劇本—列寧的故事

     張志軍_甬上 2022-07-16 發布于浙江

    Rasskazy o Lenine (1957)

    編?。焊癫祭锪_維奇

    1923年春天。
    有一群人乘卡車來到哥爾克別墅的大門前,這群人的首長別洛夫——一個身體健壯的禿頂中年人,對聽見鈴響走出來的人說:
    “朋友,把管理員請來。”
    當卡車上的人卸行李的時候,管理員出來了。別洛夫默默地把委任書遞給他。
    “什么時候?”管理員看了委任書問道。
    “今天。”
    “來吧。”
    管理員陪著別洛夫和另外幾個人向別墅走去。
    管理員把別墅的門打開,所有的人都走進去。這所房子是空的。管理員一間接著一間把房門打開,他那串鑰匙嘩啷啷地響著。這些房間都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東西也擺的是地方,但是因為許久沒有住人,使人有一種不舒適和陰冷的感覺。
    “一年前他們離開的時候是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管理員頗為自得地說。
    最后一道門打開了。這是書房。這里也收拾得好好的,一切都放在原來的地方——桌子、床、柜子、幾把椅子。別洛夫注意地、細心地察看這個房間。他把柜子的門拉開。
    柜子也可以說是空的,里面只有些破報紙、碎布,這就是所有在主人走后留在柜子里的一切。在柜子角落里放著一件不知名的東西立刻引起了別洛夫的注意。是一個類似盛金屬零件的匣子。
    “這是收音機,”管理員解釋道。“他原來是怎樣放著的,我還是把它怎樣放著?!?/section>
    “別洛夫同志!”這時有人叫他?!白o士來了?!?/section>
    別洛夫急忙把收音機塞進下面的抽屜里,沒有把柜子看遍,就到隔壁房間去了。
    一個身材不高的非常年輕的姑娘站在那里等他。她幾乎還是個孩子,至多不過十七歲。辮子盤到前額,穿著一件破大衣和一雙濕漉漉的舊皮鞋。
    別洛夫不慌不忙地、聚精會神地打量她,他咕噥了一句——他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
    “證件?!?/section>
    她慌忙從大衣里插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他。
    “噢,”他一面很快地看文件,一面說,“那么說來,你是共青團支部特別介紹來的優秀護士?!玫摹彼卿J利的、集中的視線又射到她的臉上。“有父親嗎?”
    “沒有?!?/section>
    “有母親?”
    “沒有?!?/section>
    “有什么親人嗎?”
    “沒——沒有,”姑娘結巴了一下。
    這是一瞬間的結巴,可是別洛夫抓到了它,立刻警惕起來。他長久地、聚精會神地審視著護士。
    “確實沒有?”
    “確實沒有?!?/section>
    他沉默了一會。
    “你知道你要看護誰嗎?”
    “我知道?!?/section>
    “那就好了……要好好記住。激動對于他是致命的。暫時醫生不許任何外人見他……不許談論政治。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懂得嗎?讀報、談論時事暫時醫生也不許可。總而言之,不準多嘴!”他生氣地做了一個描畫隨便說話的手勢?!懊靼讍??”
    護士肯定地、膽怯地點點頭。
    “你要對黨和革命的人民負責!”別洛夫嚴厲地說?!艾F在你去吧,把要用的東西準備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接著他在她背后喊著問道。
    “薩沙。”
    “行動起來,薩沙!”
    他這時已經是親切地、鼓勵地在說話了。
    開水在一個不大的煮鍋里卜卜響著,注射器上蒙著一層小泡。薩沙敏捷地用鑷子夾起開水里的東西。她的動作從容自如,靈巧熟練。她甚至低聲哼著歌兒。
    當她聽見汽車聲音,她忽然屏息不動。然后很快地跑到窗前。
    從二層樓可以看見幾個人幫助一個人從一輛停住的高汽車里走出來。他已經出來了,邁著病人的無力的步子,由別人攙扶著胳臂,慢慢地向門口移動。這是列寧。他勉強地走著。他不時停下來喘口氣。
    這真叫人覺得可怕,這與平時對列寧的觀念,對他的輕快的步伐、對他的迅速有力的動作手勢的觀念,完全不相合,薩沙悲痛地叫了一聲,就從窗口旁跑開了。
    就在這一刻,一位中年婦人跑進廚房里來。
    “拿樟腦!”這是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薩沙立刻認出了她。“快點,護士,”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說。
    薩沙拿起盛注射器的小鍋就往房里跑。在別洛夫和薩沙談話的那間房屋隔壁的房間里,有很多人,大家都給薩沙讓路。
    教授坐在擋著列寧的床的屏風后面。
    “怎么還不拿來?!”教授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薩沙打開針藥,很快地走到屏風后。她努力不向床上看,只把注射器遞給教授。
    “冰!”教授簡短地命令道。
    薩沙從書房疾奔而出,經過隔壁房間時,大家又焦慮不安地給她讓路。
    夜。燈罩下微弱的燈光照著列寧的書房。教授在安樂椅里睡著,薩沙坐在桌子旁讀著什么——她在值班。
    列寧在屏風后面動了動,可以聽見喘息的聲音。薩沙警覺起來。又喘一口氣。薩沙踮著腳向屏風走去。她怕驚醒病人,膽怯地按了一下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的手腕——試脈。列寧忽然睜開眼睛。
    有好半天,他困惑地注視著那個俯身向他的憂慮而膽怯的姑娘的臉,然后問道:
    “你是誰?”
    “護士,”薩沙不很清楚地說?!安贿^您不能說話,”她補充了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噢,護士……”弗拉基米爾·伊里奇重復了一句。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墒?,他的嘴角忽然現出明朗的笑意,眼晴里閃動著敏捷而調皮的火花。眼睛已經笑起來了。只有眼睛在笑,用那快樂的調皮的亮光在笑。
    “護士,叫什么名字?”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問道。
    “薩沙……不過您不能說話,”薩沙又低聲說。“要聽話,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她補充了一句,口氣已經比較堅決而強硬了。
    他端詳著她,端詳她那盤在前額上的小辮子和那惶恐而嚴厲的年輕的面孔,他的眼睛笑得更快樂了。
    “好,我們認識了,”他說?!八_申齊婭……我們認識了?!?/section>
    “一到春天,同志們,他的病更重了,”可以聽見女孩子的響亮的聲音。“他渾身無力,消瘦,面色蒼白——不得了!……完全不能走動。在涼臺附近坐上五分鐘,坐在安樂椅里,你們知道吧,就是那種帶車輪的……專門給病人用的安樂椅——坐上五分鐘就馬上回家了。”
    隨著這個聲音,出現了一個搖鏡頭:巨大的、充滿煤煙的工廠車間。工人們緊緊地團團圍住一架巨大的旋床,薩沙就站在這個作為講臺的車床上。人們屏住呼吸,聽著她所講的每一個字。
    “醫生日夜輪流值班……可是身體一天比一天壞……劇烈的頭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section>
    沉默了一陣。然后有人不信任地反問道:
    “怎么說——失去了?”
    “就是這樣……完全不會說話。一個字也不能說?!?/section>
    在死樣的沉寂中,響起憤怒的聲音:
    “你為什么亂說一氣?”
    “說實話,他不會說話!”薩沙急忙分辯,仿佛為了更有說服力,把手按在胸脯上。
    “過去情形就是這樣的,同志們?!?/section>
    “你干嗎要說過去的情形呢!”有一個人狂怒地大喝一聲?!澳愕拐f一說現在的情形呀!”
    “靜一點!”一個穿著皮夾克和高統靴子的人——他顯然是主持會場的人——對他喊道?!袄^續報吿吧,”他轉過來對薩沙說。
    “現在他已經能走了,同志們,”薩沙說,喜悅的微笑從她的臉上掠過?!八刻煸绯可⒉健辉绯课液退麕缀醢颜麄€園子都走遍了……我們采蘑菇?!?/section>
    整個車間響起一陣嘈雜聲。大家都微笑了,貪婪地聽著每一個字。
    可以聽見呼叫聲:
    “好家伙!……聽見嗎,伊里奇能走路了!……還采蘑菇呢!……”
    “我提議!”后排有一個工人高高地舉起手來。
    “不要胡鬧!”那個穿夾克的人不滿意地向他揮一揮手?!袄^續說吧,”他對薩沙點點頭。
    “所有長蘑菇的小路他全知道!”薩沙驚嘆了一聲,大家都笑起來,贊許地、快樂地互相看看?!笆堑?,他從前住過這所房子:他第一次在那里住,是在被社會革命黨刺傷的時候……我剛才是說,我們散步,在兩棵橡樹旁邊坐坐。我們看擲棍游戲,”薩沙在結束時說道,她忽然急忙把視線從一個年輕人身上移開,這個年輕人站得離她很近,他老用他那雙狂喜的眼晴盯著她。
    “誰在玩擲棍游戲?嗯?”
    “守衛的弟兄們。”
    “是他們?。 表懫鹆艘粋€惱怒的聲音,“他們玩倒不要緊!可是怎么守衛呢?”
    “同志們,你們盡管放心,”薩沙興奮地說?!爸醒虢o伊里奇派來了這么一個叔叔做保衛工作——嗬!他不讓任何人挨近那里。隔著皮能看到骨頭。嗬,真了不起!”她補充了一句,惹得哄堂大笑?!拔覄偛攀钦f,我們看了一會擲棍游戲,就回家了。……”
    車間里又響起一陣歡騰的嗡嗡聲。大家又微笑著說:
    “嘿,好家伙!……伊里奇病好了!喂,往下說吧!”工人們興致勃勃地說。
    在這一瞬間,那個在后排的工人又站起來。
    “同志們!”他大叫一聲?!澳蔷褪钦f……這就是說……我提議!別打岔!”他對那個用手勢想阻止他說話的穿皮夾克的人喊了一聲?!拔矣幸粋€提議,我提議使列寧快點恢復健康!醫生同志們!為什么這么慢?究竟什么原因?資本家在高興呢!……給你厲害瞧礁,把你的牙齒打掉,滾你媽的!”他對著看不見的資本家喊叫,并且舉起拳頭威嚇他們,整個車間歡呼起來?!斑@究竟是一種什么病,真是見鬼!”他氣得滿臉通紅,又喊叫一聲,“為什么醫生怎么也對付不了它?!……親愛的伊里奇,你快點好吧。我們都等急了。我就是說這個……這就是我要說的……這是一個提議……現在還有一個提議:同志們,讓我們為列寧的健康來唱個《國際歌》吧!”
    他唱起頭一句,大家跟著唱起來?!秶H歌》的強有力的聲音直向發黑的、蒙上一層塵土的車間玻璃屋頂飛騰,在車床中間震蕩,號召人們進行斗爭和到現實生活中去。大家都唱。薩沙也唱。在她身旁站著的,就是當她報吿時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那個年輕人。人們忘情地、熱烈地唱著,仿佛這支歌的威力可以給伊里奇胸中注入新的力量,幫助他和疾病進行殘酷的搏斗。
    ……薩沙和上面說過的那個小伙子(他名叫柯里亞)一塊兒在工廠院子里走著。穿皮夾克的人——就是那個主持會議的,也和他們在一塊走,他對薩沙說:
    “好,真能干!……你找到了和無產者說話的共同語言。你講的很真實,有黨性?!彼仡^又對柯里亞說:“柯里亞,是你想出的好主意,讓她來向工人講講列寧?!彼聊艘粫?,親熱地拍了拍柯里亞的肩膀,又向薩沙擠了擠眼。“怎么樣,老弟,我們討論了你的問題……你給黨支部遞了一個申請書,你想和她結婚,”他向薩沙擺了一下頭。
    “討論了,特羅菲莫夫同志?!”柯里亞激動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討論了,”他說?!拔覀內娴乜紤]了一下。發言很熱烈。我們否決了?!?/section>
    “怎么——否決了??!”由于恐懼,柯里亞的話在喉嚨里梗住了。
    “要等一些時候,”特羅菲莫夫誠懇地說。“世界革命迫在目前,一個人得頂一個人用,可是你要結婚。一有了孩子,你就完了,向耐普曼(注1)渣滓屈服了。”他在說到渣滓的時候,帶著由衷的憎恨?!袄系?,你就會失掉堅強的斗志了。不行,年輕人!”
    “怎么,特羅菲莫夫同志,”薩沙悲傷地嘟囔著說?!耙粋€月前您不是答應了嗎?”
    “不要胡鬧!”他變得嚴厲起來?!皩W嬌小姐的樣子是非常可恥的!你現在和列寧在一起,要學習他的原則性。如果我們所有的黨員都結了婚,列寧會怎么說?。磕憧从诎l生什么事?德國發生什么事?……就這樣吧,再見!”臨別,他又友好地說。
    神色非常頹喪的薩沙和柯里亞向工廠的大門走去。在工廠大門口柯里亞停下來,嘟囔著對薩沙說:
    “是啊,當然了,他們不能禁止我們結婚,可是,也許還要等上半年?!挼故菍Γ匆豢船F在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德國發生了游行示威……在保加利亞正鬧革命?!?/section>
    “游行示威!”薩沙突然狂怒地向他吵鬧起來?!澳銢]有能耐說服支部!……你才真正是一個嬌小姐!娘兒們!”薩沙猛地轉過身去,向工廠大門跑去。
    “那么說來,你昨天到莫斯科去了???”可以聽見伊里奇的聲音。
    他和薩沙在哥爾克花園里散步。黃金似的秋天。和曖。列寧穿著灰色制服,戴著鴨舌帽。麻痹的右手失去了作用。
    “去了,弗拉基米爾·伊里奇?!?/section>
    “那里怎么樣?”
    她瞟了他一眼。她知道他跟平常一樣,想從她嘴里打聽新聞。哪怕能打聽出一點一滴也好。
    “什么怎么樣?”薩沙警惕起來。
    “有什么新聞嗎?”
    “沒有。”
    “一點沒有嗎?”伊里奇帶著諷刺的口吻反問道。
    “一點沒有,”薩沙把視線移開?!澳?,那不是蘑菇!”她向一旁跑過去,努力遮掩自己的狼狽樣子。
    “那里什么蘑菇也沒有!”列寧嚴厲地說。“回來吧。你這個演員裝得不像!”
    他們慢慢地走了一會。薩沙沉默著。列寧斜著眼看了看她。
    “嗯!……”他說,他想從遠處繞到這個問題上來?!罢婷姥剑∏锾於嗝春?!……伏爾加河上的秋天更好。西伯利亞也一樣。是的,甚至頓河上的秋天……嗯,真想知道那里現在是什么樣子。”
    “哪里?”
    “伏爾加河,西伯利亞,頓河?!?/section>
    雖然薩沙在想心事,可是她仍然警惕著。
    “還是那個樣子,弗拉基米爾·伊里奇?!?/section>
    “還是哪個樣子?”
    “一點新聞也沒有?!?/section>
    “還是一點沒有?”弗拉基米爾·伊里奇開始生氣了。
    “一點沒有?!?/section>
    “全國也一點沒有?”
    “一點沒有?!?/section>
    “那國外呢?”
    “國外也是一樣,”薩沙愁眉苦臉地說?!澳荒芟胝?,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她誠懇地、柔和地補充說?!安『昧?,醫生就準許了。”
    “不,你聽我說!”伊里奇忽然冒火了,滿臉通紅?!安皇堑?!你怎么也喜歡這一套?醫生不準許!我要想政治!我要想?。∫苍S你根本禁止我想嗎?嗯?”
    “不是我禁止,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是醫生。”
    “去他的吧!這愚蠢到極點!我已經好了!早就好了!真是胡說八道!荒唐!”
    “別這樣,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薩沙喃喃地說,這突然的發作和激動對伊里奇可能有損害,因而把她嚇住了?!坝H愛的,別這樣……難道您可以這樣激動嗎?!叫瑪麗婭·伊里尼奇娜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要是別洛夫知道了,那更糟……我最親愛的,別這樣……”
    “好了,好了,”伊里奇心平氣和地說?!安贿@樣了……可是這是胡鬧!……”他又大聲說了一句?!昂玫模也贿@樣了。那里真有蘑菇!”他最后說,已經完全心平氣和了。
    薩沙跑過去采蘑菇。
    “嘿,這里有很多蘑菇,多極了!”她一面采蘑菇,一面輕松地說。
    這時,伊里奇在陡峭的河岸上停下來。在目力所及的四周,燃燒著紅色的、黃色的、橙黃色的秋天的火焰。那片安靜地籠罩著這一帶又禿又圓的山崗的天空,是透明的、蔚藍的、涼爽的。這是莫斯科近郊的秋天常有的景致。
    伊里奇轉過身來。薩沙愁悶地坐在草地上,身邊放著盛蘑菇的籃子。
    “薩舒拉!”他喊了一聲。
    她身子一震,顫抖了一下。一個人從深思中猛然驚醒過來時,總是這樣的。她一躍站了起來。
    “今天我有點不喜歡你,薩申齊婭,”列寧說?!翱峙履阌惺裁葱氖掳?。……”
    “您說哪里話,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薩沙恐懼地說?!笆裁葱氖乱矝]有?!?/section>
    伊里奇用眼睛看穿了她的心。
    “不,你有一點和平常不一樣?!?/section>
    “哪里,我還是那樣。……”薩沙說。
    現在已經是薩沙斜著眼睛瞥了瞥自己的同伴了,她嘆息了一兩聲,仿佛想問什么事,但是拿不定主意。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您和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怎樣結婚的????”
    “我嗎?”他驚訝地望著她。他的眼睛忽然發亮了,眼睛里閃動著柔和的、調皮的火花,當一個人回想起重大的、遙遠的、美妙的事情時,總是這樣的。
    “嗯,”他說,“說起來話長……我們是在彼得堡認識的,那天是謝肉節,在奧赫塔河附近……在那次秘密集會上,我記得,為了做得秘密一些,我們煎春餅吃。這怎么說才好呢,”他不好意思地說,“你要知道,我給你說句良心話,我一下子就愛上她了……在吃第五個卷餅的時候愛上的,”他坦白地、快樂地說?!拔耶敃r是在涅瓦關卡外工人小組里做工作。她在那里教夜校,所以常常見面。如果把全部的實情都吿訴你的話,應該說是每天都見面,愛上了嘛,有什么辦法呢!……可是,你知道,表白愛情好像有點害羞似的,”他瞇著眼睛,微笑著說?!翱刹皇菃幔∥覀兌际切﹪烂C的人,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幾乎背得爛熟,可忽然又是嘆息,又是鮮花……嗯……總之,我和她秘密地來往了,一直到我被捕。隔了一年她也給抓去了。我流放到蘇申斯克村,她流放到烏發附近。我在蘇申斯克村住著,薩申齊婭,覺得沒有娜秋沙就活不下去。你懂得嗎?”
    “我懂得,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哦,這個我可了解!”薩沙一面貪婪地聽伊里奇說話,一面說出自己的反應。
    “我不論寫東西,散步,她總是在眼前!”
    “是的是的,在眼前在眼前,總是在眼前,”薩沙興奮地重復說,在伊里奇的話里,她聽見了她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最后我拿起筆來就給她寫了一封信。我把什么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大約是罵民粹派。在信尾'又及’上寫道:'您做我的妻子吧?!ㄐ庞玫氖敲孛芊绞?,輾轉托人帶了去,信走了很久,大約走了六個月……我等待著,苦惱著……”
    “唉呀,您真可憐呀!”薩沙驚嘆了一聲。
    “回信終于來了……我記得,她也狠狠地罵了什么人一頓。大約也是罵民粹派。最后寫道:'那么就做您的妻子吧!’……就是這一些。你看,這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戀愛故事!”他像是嘲弄自己似的結束說?!澳銥槭裁匆獑栠@個?”他忽然向她轉過身去。
    “隨便問問,”薩沙心慌意亂地回答。
    “不是!”伊里奇說,他瞇著眼睛銳利地看了薩沙一眼,“年輕人問這個不會無緣無故的?!彼了贾媚侵唤】档氖置嗣掳?,又看了看薩沙?!澳闶遣皇窍虢Y婚,薩舒拉?”
    “想結婚,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她頹喪地咕噥著。
    “不太早嗎?”
    “為什么太早?”薩沙說,她生氣地看了看他?!拔乙呀浭邭q了!……我們永遠相愛。有什么早???”她用力地、憤怒地、熱情地說?!耙话阏f來,早倒不算早了,”她激怒地大嚷,仿佛列寧是站在相反的立場來說服她似的,“不管是愚蠢還是聰明,可能還是不可能——反正我們得結婚,沒有二話!”
    她站在列寧面前,氣忿忿的,緊握著拳頭,堅決而勇敢地望著他的眼睛。
    “請您原諒,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原諒我這樣大喊大叫的,”她忽然想了起來,趕快說。
    “好,你嚷吧,”列守回答。他沉思著,端詳著薩沙,仿佛是在估計她的情感的真正力量?!耙牢铱矗@樣:如果你愛他,而且是真正地愛,那就應當結婚?!?/section>
    “可是批不準!”薩沙低聲說。
    “應當奮斗……不然算是什么愛情呢。……”
    他們走到小河前面,站住了。
    “可是,這是黨不準啊,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薩沙絕望地說。
    “是誰???”
    “我的對象是黨員。通知他說:不準結婚!現在是非常緊張的時刻。如果大家都結了婚,那時黨會變成什么樣子!”她苦惱地說。
    列寧逼視著她。
    “這是哪個傻瓜對你說的?!”他又漲紅了臉大聲說。
    “工廠里。支部書記?!?/section>
    “不對,你想想看!”伊里奇忍不住喊道。“他們用黨的名義做些什么事?!嗯?!”
    他憋了一口氣,好久喘不出來,用手捂住心口。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薩沙不知怎祥是好,懇求道?!坝H愛的!難道您能這樣激動嗎……我干嗎要告訴您這些事,”她絕望地低語道。
    “不要埋怨!”伊里奇說。“現在主要問題不是你,而是黨!我們還有不少的蠢牛笨驢!”
    他快步上坡回家去了。薩沙幾乎追不上他。
    “你的未婚夫做什么工作?”
    “電氣技術員。”
    他忽然停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使他站住了。
    “噢,是這么的。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和別洛夫,星期五要到莫斯科去。你把你的未婚夫領來見我?!?/section>
    “您怎么啦,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她不住地搖頭?!霸谌魏吻樾蜗露疾恍小澜e人進來?!?/section>
    “你領來吧!我來教他怎樣和那位……書記談話,好讓你們能得到結婚的許可。”
    “不行!”薩沙堅決地說?!盁o論如何不行……”她膽怯地看了看伊里奇?!澳娴哪艹鰝€主意嗎?”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點了點頭。
    薩沙開始動搖了。
    “可是他怎么進來呢?大門口他不能通過?!?/section>
    “是啊,我也愁這個呢,”列寧說?!拔腋嬖V你,別洛夫同志認為他是一個了不起的地下工作者……他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知道……是吧?可是我這個地下工作者也不弱,”伊里奇得意地說。“我在圍墻上找到一個缺口,這個洞不論是他還是他的弟兄們都不知道?!蹅兊侥抢锶?,我指給你看?!愀蓡崂险局粍樱俊彼_沙始終處在一種驚慌猶豫的狀態中?!霸蹅內グ?!在生活里要勇敢。如果為了愛情,那就更要加倍地勇敢?!襾?!”
    星期五將近黃昏的時候,柯里亞焦急地在哥爾克森林的空地上來回踱步。突然,他屏息不動了。在樹林中間,薩沙的黑色舊上衣閃了一下。薩沙對柯里亞默默地做了個手勢,他趕快跟著她走了。
    他們穿過茂密的灌木林,走到哥爾克花園的圍墻跟前。在草叢里,在蕁麻和高大的牛蒡中間,這一道嚴密的高板墻上有一個缺口——這里有兩塊木板給一棵被吹倒了的松樹折斷了。這顯然就是伊里奇發現的那個缺口。
    現在薩沙和柯里亞沿著上坡的小道快步向房屋那邊跑去。他們倆忽然跳到一旁。遠遠站著兩個男人。薩沙和柯里亞趁機就向房屋溜去,來到了后門。
    一進后門就是門廳,從門廳再上樓梯,樓梯又黑又陡。
    上完樓梯就是一片不大的手臺,薩沙悄悄地打開門,看看房里沒有人,才做個手勢叫柯里亞跟她進去。
    他們走到列寧的書房門口,門是關住的。薩沙用關懷的眼睛把柯里亞從頭至腳打量一番,仿佛是在品評他的外表,敏捷地攏攏他的鬈發,拉一拉他的上衣。
    “你可要記住了,”她低聲地說。“關于政治,一句也別和他談……在任何情況下!聽明白了嗎?”
    柯里亞同意地點點頭。
    薩沙輕輕地敲門。
    他們進去了。列寧的書房非常寬敞。在離門不遠的屏風后面,有一張床。頂里面靠著大窗戶放著一張大寫字臺。從大窗戶望出去,是風景如畫的哥爾克林蔭道。靠著墻有個書柜。列寧坐在寫字臺后面。
    “??!”他說。“我們的英雄來了,瞧多么神氣!……請坐,請坐,”他愉快地對狼狽地揉搓著鴨舌帽的柯里亞說?!八_沙,你去把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我和他在這里談一談。……”
    薩沙在伊里奇背后晃了晃指頭警吿柯里亞,又把指頭放到嘴唇上,柯里亞點頭表示明白她的意思,并且堅決地照辦。
    薩沙出去了。她很快地走進二層樓的一個房間,從那里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見大門和主要的林蔭道。她貼近了窗戶。林蔭道上寂然無人,大門口和平時一樣站著衛兵。
    ……這時,書房里已經開始了談話。
    列寧對于外面的新聞像是一個饑不擇食的人,他興致盎然,貪饞地聽著柯里亞談話。
    “一般說來,我們不抱怨,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柯里亞口齒利落地講道?!罢麄€說來,工廠搞的不壞……有覺悟的工人都滿意。不過就是新經濟政策的腐蝕性太大了?!?/section>
    “怎么腐蝕呢?”
    “星期六有三個年輕人打著領帶上俱樂部,黨員謝苗諾夫到教堂給小孩受洗禮……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共青團員杰列根娜居然抹紅嘴唇……鑄鋼車間有個起重女工,干脆嫁給耐普曼……我們工會討論了這個問題。”
    “你們怎么決定的?”
    “由于目前非常緊張,向工人們敲起了警鐘?!?/section>
    “所謂緊張,是指什么?”
    “怎么說——是指什么?……”柯里亞驚奇地拉著長腔。“什么也不指!”他忽然醒悟過來。“就是這樣……一般說來,就是這些……弗拉基米爾·伊里奇,”他膽怯地補充了兩句?!八_沙對我說您愿意幫助我們,是不是?”
    “那當然,當然……我一定幫助。”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您是電氣技術員嗎?”
    “是……”
    “朋友,我要求您一件事?!?/section>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用那只健康的左手拉開寫字臺最下面的抽屜,從最里邊拿出前面已經提到的那個匣子——就是別洛夫在急忙之中塞進柜子的那個。這是一個收音機。
    “您怎么樣:對這個內行嗎?可以修理嗎?”列寧問。
    “試試看吧……”柯里亞沒有信心地回答。
    ……這當兒,薩沙向窗外聚精會神地守望著。忽然林蔭道上出現了一個人。她貼近了玻璃,屏住呼吸??墒悄莻€人向一間側屋走去,接著就不見了。
    ……柯里亞在修理收音機,伊里奇問他:
    “你們那個書記,人究竟怎么樣?”
    “很好!他是個忠誠老實的人。在內戰時他做過政委。得過勛章,念過馬克思的著作。……人倒不錯??墒怯悬c應付不了?!前?,遇到這種事情就應付不了!……”
    “什么事情?”
    “怎么——什么事情?”柯里亞轉了轉腦袋?!懊刻於际情_會。”
    “為什么開會?”
    “您怎么了,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專心修理機器的柯里亞說?!霸趺凑f為什么?反對派鬧得不像話!現在不光是在我們工廠,不管在哪個車間都是日日夜夜開辯論會。上星期我們工廠停了三天三夜的工,一個勁地爭論。”
    “依我看,這個地方要接起來,”伊里奇為了掩蓋激動的心情不使柯里亞吃驚,向收音機低低地彎下腰去。“反對派都是哪些人?”
    “唉,別提啦!”柯里亞揮了一下手?!坝型新宕幕?,有緬斯尼柯夫派,有施里亞普尼可夫派,薩普朗諾夫派……搞得一塌糊涂,我的天呀……明天又要開會……嗨,我怎么搞的!”他看見列寧的臉色,忽然想了起來。
    他們倆沉默了一會,互相看看,兩個人的臉都蒼白得像塊白布。
    柯里亞咕咕噥噥地說:
    “我怎么搞的……您別相信,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我胡扯了一通……什么開會?!什么會都沒有!收音機修好了!”他慌忙地說?!疤炀€在哪里,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地線呢?”
    正當這時,薩沙闖進書房里來,叫道:
    “別洛夫來了!到這里來!”
    “別慌!”伊里奇說。“把收音機放在這里!”他向柯里亞指了指收音機,又指了指桌子最下面的抽屜?!皬暮箝T走,走出去就向白樺樹林蔭道轉彎。別著急。我來擋住他……至于你們的事情,你們只管結婚。明天就辦!氣氣那些傻瓜!你就說是列寧批準的?!?/section>
    柯里亞剛剛高興地叫了一聲,薩沙就像子彈出膛似的把他拖出了書房。
    他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樓梯。然后跳出了門,就順著白樺樹林蔭道跑開了。
    別洛夫巳經站在列寧的書房里,遞給列寧幾封從莫斯科帶來的信。
    “這是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加里寧的信……這是捷爾任斯基的信,他星期天親自到這里來?!@是柯爾瑞扎諾夫斯基的信?!趺戳?,弗拉基米爾·伊里奇?”他端詳著列寧的臉,忽然問道。
    “沒什么。”
    “您覺得身體好嗎?”
    “非常好?!?/section>
    別洛夫迅速地轉動著眼晴,把書房掃視一遍。
    “沒有人到您這里來嗎?”
    “什么人能來?”伊里奇瞇著眼睛說?!皦τ指哂謬谰o。保衛隊長又是從前《火花報》的地下發行員、有經驗的地下工作者別洛夫,”他指著別洛夫說?!暗鄱頃r代您有幾次秘密地越過國境?”
    “七次。”
    “這就得了!……試試看!誰能瞞著您!您隔著皮能看到骨頭。”
    “不對,這里有點不對頭……”別洛夫愈來愈鎮靜地說。
    薩沙恭恭順順地走進來,絆了一下,就依著門框站住了。別洛夫用鋒利的目光注視她。
    “誰到這里來過?”
    “我的朋友,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伊里奇冷淡地說。“據我了解,我已經對您全說過了。您剛趕路回來,請您去用點點心,休息休息吧。薩沙,來念書給我聽。來念席勒的作品!嗯,薩申齊婭?”
    當天晚上。在樓上飯廳里。一個舊的茶炊在沸騰著。在鋪著花漆布的桌子旁,坐著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在她面前放著一堆打開的信封——這是從全世界各地寄給伊里奇的信。她低頭俯在一張紙上,筆尖在飛快地移動。
    離桌子不遠的地方,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在給薩沙試新衣裳,這件衣裳顯然是用她的舊衣改做的。別洛夫在飯廳里不慌不忙地從一頭到另一頭來回走動,他手里是用茶盤托著的一杯熱茶。他一面走一面談話,不時地喝一小口茶。
    “不錯,”瑪麗婭·伊里尼奇娜高興地說,“這件衣裳完全合適?!溃@件衣裳我總共才穿了五次?!@里要收回去一點,”她用別針別一個記號?!伴L短合適……我們把袖子縫高一點……對……對……不過底下這些皺褶……”她懷疑地說,“娜佳,你可知道,現在時興這種皺褶嗎?……娜佳!”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應了一聲。她停止了寫信,困惑不解地望了望小姑子。“不知道,”她用筆稈頭搔了搔鼻梁,沉思地說?!拔矣浀迷谌鹗渴菚r興打褶的……但是那已經是1916年的事了?!?/section>
    “我們就留著皺褶吧!”瑪麗婭·伊里尼奇娜這樣決定了,把別著別針的衣裳從薩沙身上脫下來。
    別洛夫在屋里走來走去,一口口地喝著茶,微笑著說:
    “女人們真是些怪人!……穿著帶褶的衣裳和穿不帶褶的衣裳到結婚登記處去,究竟有什么差別?莫名其妙……”
    “您當然是不穿帶褶的衣裳去登記了!”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在哄堂大笑中回擊他,薩沙也響亮地笑起來,她把敞開的門當作屏風,正在那后面站著換衣裳呢。
    “我去聽聽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睡了沒有,”當笑聲停止的時候,她說。
    她出去了。別洛夫用銳利的目光追送著她。
    “姑娘都想在結婚的日子穿得漂亮點,您覺得奇怪嗎?”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問道。
    “不,”別洛夫回答?!笆刮移婀值牟皇沁@個……使我奇怪的是這件婚事?!?/section>
    “誰結婚?是薩沙嗎?”
    “是的。從哪里忽然出來這么一個未婚夫?過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真是千想不到萬料不到……閃電式的未婚夫。”
    “從哪里?”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又停下筆?!澳袥]有聽說過她在戀愛,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
    “這件事,也許,就是這樣……”別洛夫沉思地拉著長腔說,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已經有三天了,薩沙的樣子好像有點奇怪……她在搞什么鬼?!?/section>
    開始了一陣出奇的沉默。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哈哈大笑起來:
    “您是說薩舒拉!……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她帶著責備的口吻補充說。
    薩沙走進來。
    “他睡著了,”她帶著慣有的溫和的微笑說?!八媚敲挫o……那么甜?!?/section>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的書房里的確是靜悄悄的,但是列寧沒有睡著。他躺在床上。茶幾上放著柯里亞修理好的那個收音機,伊里奇的頭上帶著耳機子。伊里奇貪婪地聽著。全世界各種語言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傳來。但終于沖破一切干擾和雜音,傳來了響亮而圓潤的聲音。
    起先我們只聽見英語,然后在壓低了的英語聲中晌起了俄語的翻譯。
    “……這都是我們以前不止說過一次的了?!@一切難道不是在俄羅斯已經開始而且整個文明世界都在悉心靜聽著的那種風暴的誘因嗎?的確,列寧的病情不簡單。僅僅在兩天前,波教授從莫斯科來到柏林,他說,列寧的末日指日可待了?!斎?,正如照例要發生的那樣,正是在這個關頭,在他的信徒之間發生了斗爭。托洛茨基反對布哈林,布哈林反對加米涅夫,加米涅夫反對施里亞普尼可夫和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轟擊布爾什維克的大炮所辦不到的事,這些內訌卻辦到了。當行將壽終的列寧在克里姆林宮一動不動躺著的時候,一切都動搖了。我們覺得……”
    列寧把耳機子取下來放到茶幾上。他往后靠到枕頭上。耳機手在茶幾上繼續唧唧嗡嗡地響著。……
    飯廳里大家正在喝茶。
    “是啊,”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微笑著對別洛夫說?!奥匾磺卸寂宄恕T瓉砟泊蛩憬Y婚來的……而且要娶一個女演員!”
    “說啊,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薩沙問道,用好奇的眼睛望著別洛夫,仿佛是在懇求他繼續講下去。
    “后來——很糟,”別洛夫揮了揮手說道?!皫е募孛艿氐蕉韲?,進了監獄,逃了出來,又進去。……請您再給我倒一杯,”他把杯子遞給瑪麗婭·伊里尼奇娜,說道。“當我回到瑞士的時候,已經過了……嗯……仿佛有七年或者是九年。我到劇院里去,我的那個女演員不在那里了。哪里去了?不知道。甚至人家連這個人都記不起了。怎么也找不到!……就是這樣!……我那個女演員反正總在這個世界什么地方活著吧?是不是?你們覺得怎么樣?她總還活著!”他忽然嚴肅而憂郁地說。
    “您真是一個好人,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薩沙突然大聲叫道,向他撲過去,緊緊地抱著他?!皼]有人理解您,可是您是一個好人!”她用力地、單純地、真實地說?!澳纳弦略趺瘁斶@么一個扣子?”她嗔怪地問?!斑@是大衣扣子!我來給您重釘一個。脫下來,脫下來!……”
    “噢呀,沃洛佳來了!”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高興地站起來。
    忽然,所有的人都一齊沉默了。列寧的神色使每個人都停住了呼吸。
    “你怎么了?”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吃驚地走到他跟前。
    “明天我們到莫斯科去,”伊里奇平靜地、然而喑啞地說。
    大家都呆住了。
    “怎么說到莫斯科去?”別洛夫終于說了一句。
    “給我倒茶,朋友,”伊里奇一面在桌子旁坐下,一面對瑪麗婭·伊里尼奇娜說。
    “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嗎?”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握著他的手說。
    “我是絕對地健康,”伊里奇溫存地吻了吻她的前額?!皼]有什么,我們就是去莫斯科。”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我希望您是在開玩笑吧?”別洛夫冷冷地問道。
    “絲毫不是?!?/section>
    “您哪里也不能去!”別洛夫嚴厲地懇求道。“我對您要向政治局負責。您不能去,醫生絕對不許。您去不成!不然我現在就給莫斯科通電話。”
    列寧忽然站起來。在他身上,我們立刻看見了當我們一想到伊里奇就在我們眼前出現的那個不屈不撓的人。
    “隨便您給那里通電話,別洛夫同志!”列寧說?!拔艺f要去,那就是要去……我希望您能了解我,別洛夫同志?!”
    我們所熟悉的、也就是薩沙在那里向工人作關于列寧的報吿的那個大工廠的車間。現在這里正發生一場大風暴——正在進行關于黨內反對派問題的無數次黨的辯論大會中的一次大會,這種辯論大會是1923年底所具有的特點。車間里擠滿了人,一切都在動,一切都在沸騰。
    當這一場面剛剛展開時,人聲非常嘈雜。喊叫聲:“滾,打倒,趕他出去!”這是對那個站在不很高的臺子上的反對派的代表喊叫的。演說者保持著鎮靜。他在講著,但是在幾百人的叫聲中聽不見他講的話。主席——就是那個禁止柯里亞和薩沙結婚的黨支部書記特羅菲莫夫——想使會場安靜下來,亳無效果地用一段鋼管敲著車床。最后喧嘩聲漸漸平息下去,演說者得到繼續講話的機會。
    “同志們!”他鎮靜地說?!坝媒泻笆菄槻坏构と说?。我們不是不忠實,我們坐過監獄。我也和你們一樣是個布爾什維克!”
    又是一陣旋風似的叫喊:
    “弟兄們,他胡扯些什么?!”
    “別講了!”冒火的柯里亞在工人群里喊道。
    “不要搗亂!讓他說吧!”
    “中央委員們夸耀自己的成就,”演說者喊道?!暗沁@些成就是工人階級違背黨中央和黨組織才獲得的。工人的政黨不需要機關工作人員。有人嚇唬我們說,沒有機關,黨就會變成無組織和沒有自己的面貌的黨了。撒謊!惡意的煽動!對無產階級的中傷!對工人的自覺性、對群眾的階級本能不相信!是走向滅亡的直接道路!”
    “你干嗎老拿滅亡來嚇唬人?!你自己滅亡去吧!”
    “別說了!瞧你汗珠子都冒出來了!”
    “下來!”激怒的、滿臉通紅的柯里亞喊道。
    又是一陣非常嘈雜的聲音。又看見演說者在說什么,但是聽不見。特羅菲莫夫又用那段鋼管敲車床。稍微安靜的時候,他說:
    “同志們!有展開辯論的指示。那么,同志們,就讓我們來展開辯論吧。不過,同志們,要守紀律。說吧,同志,不過要說得明白點!”他對演說者說。“不然的話,瞧你弄得滿頭大汗,可是叫人聽來還是莫名其妙。”
    喧嘩聲靜下去了,演說者又開始說:
    “我們所需要的辯論不是臨時性的、而是經常性的!……把論爭交給群眾去進行!一切法令都要在各個支部事先討論過。毫無限制的民主,一直到派別活動的自由。不要找麻煩,不要領導,不要提出要求!”
    演說者喘了喘氣。在寂靜中,有人發出了懷疑的響亮的聲音:
    “弟兄們,那么一來,反革命就會一齊給這樣的政黨插上火藥信子了。”
    大笑聲??吕飦啺讶齻€指頭放進嘴里,打了一個又高又尖的唿哨。
    “打倒!”
    “你干什么?”有一個站在旁邊的青年推了他一下。
    “什么也不干!”柯里亞狂怒地回嘴。
    “讓人家說話!”
    “讓誰?!讓他嗎?!”
    那個青年用力向他的胸脯打了一拳??吕飦啽淮虻米驳綁Ω稀K驍橙嗣蛽溥^去。人們開始為自己的一方打抱不平。開始了一場混戰。
    在混戰的喧嘩聲中,那個演說者在煽動:
    “黨中央走上了危險的道路。黨中央趁我們親愛的領袖病倒在床上,不能捍衛自己主張的時候,破壞了列寧的教導?!?/section>
    “不要抬出列寧!”有一個工人怒氣沖沖地向演說者沖過去。
    “也不要抬出黨中央!”
    “把他揪下來,弟兄們!”
    群眾吵吵嚷嚷地向演說者涌過去,可是他繼續在喊叫,雖然他的話兒乎聽不見:
    “你們嚇不倒人!我們是站在唯一正確的黨的路線上的。假定列寧是健康的,他會和我們站在一起的!”
    “不,我不和你們站在一起!”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憤怒的聲音。
    很多人聽見了這一聲呼喊,驚奇地環視著。
    站在車床上的工人可以看見,一個穿著大衣和低低地戴著鴨舌帽的人穿過人叢向講臺走去。倍伴著他的有兩個人:一個穿長衣的女人和一個矮壯的男人。
    現在他在講臺上出現了。用左手把鴨舌帽脫掉。在這當兒,一下子,幾乎是一瞬間,整個巨大的車間都安靜了,人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晴。這種奇異的寂靜延長了很久。在寂靜中有人發出了天真而快樂的聲音:
    “弟兄們!這是列寧??!”
    寂靜仍然在繼續著。群眾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屏住呼吸在等待著什么。
    “是他……是列寧!”有人喊了一聲。這是柯里亞?!巴緜儯袑?!”他驚奇而快樂地喊了一聲。
    這仿怫是一個信號,疾風暴雨似的喊叫和掌聲撕破了空氣。人們叫著,揮著帽子,笑著和哭著,望著那個站在講臺上,左手握著鴨舌帽手擦著額頭的禿頂的人。
    在哥爾克山上的一間小電話室里。這里有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和薩沙?,旣悑I·伊里尼奇娜正在給克里姆林宮通電話。
    “他去過克里姆林宮嗎?!”她驚慌地重復著所到的話。“后來到哪里去了?……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也和他在一起嗎?……怎么?!已經走了大約三個鐘頭了?……”她愈來愈不安地說?!安?,他不在這里。我說,他沒回來……奇怪,真是奇怪……您只要一得到什么消息,請馬上通知我們……”她把話筒放到支架上,在室內激動地走著……“我一點也不明白!為什么忽然決定到莫斯科去……”她靈機一動,停住了腳步。“可別是有人給他胡說了什么吧?……”
    “能有誰給他胡說呢?”薩沙帶著真心誠意的疑惑應了一句。
    瑪麗婭·伊里尼奇娜茫然地聳了聳肩,走到窗戶跟前停下來,向花園望著。
    夜來了。已經完全黑了,只有遠處的燈火發著亮光。風有力地帶著嘯聲吹彎了樹梢,順著草地吹跑潮濕的落葉,把落葉旋起一個圈兒,就帶著它們吹進秋天的大氣中,吹進黑暗里。
    電話忽然劇烈地響起來。
    瑪麗婭·伊里尼奇娜拿起話筒。
    “是的是的……是我!……是的,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她著急地喊道,“怎么?怎么?……在工廠里?!”她疑疑惑惑地看了薩沙一眼,繼續貪婪地聽著?!澳敲凑f來,他是在工廠里?”
    “在工廠里?”薩沙吃驚地重新問了一句,她忽然楞住了。一個模糊的揣測在她心里一閃,這個揣測隨著每一秒鐘增長起來,漸漸變得巨大而可怕。
    “在工廠里?”薩沙用發白的嘴唇又重復問了一句。
    這時瑪麗婭·伊里尼奇娜聽著對方的報導,繼續在電話里說:
    “他知道那里開大會嗎?……這不可能……那么說來,有人告訴他了?”她憤怒地說,接著又恐懼地沖口說出:“病況很壞嗎?……正回哥爾克來?……”她放下話筒,幾乎站立不住。
    “我就知道嘛!”她說?!耙欢ㄓ腥硕嘧臁瓫]有心肝的!……”她嚴厲而狂怒地說了一句就出去了。
    薩沙跟著她向前邁了一步。她半死不活地走上樓梯,兩條腿軟綿綿的。傳來一聲熟悉的汽車喇叭聲。薩沙向窗戶撲過去。像第一場一樣,從高處的窗戶可以看見,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和別洛夫從汽車里扶出病得無力支持的伊里奇,他們扶住他慢慢地走回家來——一步一步地走著,一步一步地走著。……
    夜。一個古老的、字盤上裝著黃道十二宮的大鐘,輕輕地、幾乎聽不見地滴答滴答響著。夜間兩點鐘。
    這已經不是那間寬敞的伊里奇的書房,而是離書房不遠的一間不大的屋子。白色的窗簾。小桌子上是貼著標簽的藥瓶子。
    列寧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閉住眼睛。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坐在窗旁的椅子上。在稍遠的地方,靠近放藥的小桌子旁,坐著不敢說話的、仿佛是木雕泥塑的薩沙。
    現在列寧開始動彈了,睜開了眼睛。
    “娜佳,是你嗎?”
    帶罩的電燈發出微弱的光,投射在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身上。她向床頭俯下身去。
    “是我,沃洛佳。”
    “你瞧,弄成這個樣子。……”伊里奇有點惶惑不安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彺這時候,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把枕頭整理一下。
    “沒關系,”他說?!耙磺卸紩玫摹R磺卸紩玫?。……”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忽然哭起來。這個堅強的、英勇的女人把臉貼在被褥上哭了,哭得那么傷心,那么悲痛,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列寧從枕頭下緩慢地抽出一條手絹,溫存地扶起她的頭,慢慢地替她擦眼淚。
    “你哭什么,我的親愛的!”他輕輕地說?!澳阋靼祝荷。@也就是坐牢。四堵墻。兩手帶著鐐銬。”他費勁地慢慢地舉起右手,仿佛是在說明這句話?!昂茈y逃脫……但是你記得吧,監獄里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不得不順從!現在也是這樣。你到時候也會順從的——那時就完結了,我是了解你的!……到莫斯科走了一趟,在工人中間待了一陣,我覺得好一些。比這些月來好多了。薩申齊婭,請你倒杯茶來!”
    他欠起身來坐在床上。薩沙跑去倒茶。
    “現在我慢慢好起來了,”伊里奇說。“不過任何事情都不要瞞我!這樣做太愚蠢了!胡鬧,小孩子的把戲!壞蛋在分裂黨,可是你們把這事瞞著我?!?/section>
    薩沙用茶盤托著一杯茶很快地進來。伊里奇從她手里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多么好喝的茶!”他帶著享受的心情說。“工人們真好!他們把那個吹牛家痛罵了一頓。是不是?這是一場搏斗!”他高興地說下去?!跋肫饋砹耍彼鋈粚λ_沙說。“柯里亞向您問好。我在那里看見了他?!?/section>
    “看見誰,看見誰?”開始有點快樂的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問道。
    “你知道吧,在世界上有一個叫柯里亞的……”伊里奇說,他那頑皮的眼睛不住地盯著薩沙。
    他沒有把話說完。茶杯忽然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伊里奇的臉甶于劇烈的疼痛的襲擊而發白了。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和薩沙向他撲過去。他往后靠在枕頭上躺著。
    “怎么了,怎么了?”他懊喪地用剛剛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你們干嗎這樣害怕?剛才有點不舒服,現在又好了?!彼齑桨l白地說。他安靜了下來。
    他們悄悄地坐到平時守夜的位子上。
    寂靜。剛剛能聽得出滴答滴答的鐘聲。
    “監獄!”伊里奇忽然說。
    “沃洛佳,你睡著了嗎?”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不放心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又是一片寂靜。
    “監獄!”伊里奇又低聲地說?!安荒芴用摗@個該死的監獄!……”
    他不說話了。鐘輕輕地敲打著,伊里奇開始打盹。在他面前是空蕩蕩的黑夜的墻——籠罩著一層微弱昏暗的亮光。突然,它被一種不真實而且奇異的光照明了。這是什么?是監獄嗎?
    是的,是監獄,這是彼得堡希帕列爾納亞街的“拘留所”。接見室。有一扇把探望的人和犯人隔開的鐵柵欄,在鐵柵欄一邊,站著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從那時起已經過去多少年了?許多年了!幾乎整整一輩子……看來,這些經歷的片段在一種驚慌不安的半遺忘的狀態中來到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的眼前,它們在黑夜的寂靜中一幕接著一幕地掠過,掠過。
    來探望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的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站在鐵柵欄旁邊。監獄的看守在屋里不慌不忙地來回走著,當他稍微走遠一點的時候,列寧就很快地低語。我們看見娜佳年輕的面孔并聽見列寧的聲音——我們看不見列寧本人。
    “星期六索柯羅夫斯基被押送去做苦工,他沒有暖和的靴子。娜佳,要趕快找一雙?!尡说昧_夫的親人們轉告他,說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藏在《保羅使徒行傳》第三十二頁的地方。讓他到監獄圖書館去借那本書。……趕快拿著。……”
    往娜佳手里閃電似的傳過一小團薄紙。
    “昨天寫好的兩張傳單?!俳o你一團,這是給同志們的四封信。……還有一團,這是我那本書的二十八頁,最后一團,這是我們的綱領草案?!阕x一遍,提點意見?!?/section>
    看守的尖厲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場面:
    “時間到了,停止會見!”
    ……仿佛一下子一切都熄滅了。又是哥爾克別墅的空蕩蕩的、在昏暗燈光照射下的墻。忽然,墻裂開來,門打開了。這是什么?一個房間。是的。這房間很小。
    一個高大的西伯利亞農民打開了門。他喝得醉醺醺的停在門口,用混濁的眼睛端詳著。房間里幾乎是黑漆漆的,只有一盞小煤油燈發著光。
    “主人在家嗎?”進來的人向一個人問道?!安辉诩遥渴橇耸橇恕憷鲜悄顣??”他還是對那個我們所看不見的人說話。“好,念吧,念吧?!壹依镒∵^三個流放的人……也像你一樣。一個是癆病鬼,干瘦干瘦的。……另一個吊死了。還有一個喝起酒來,一喝就醉得像個死人,在暴風雪里凍死了。……他們開頭也是念書……老爺,念也好不念也好,反正你們弟兄都是一死完事。這里沒有給你們預備肉餅子!這里有的是大森林。西伯利亞嘛!”
    他沉默了一會,哈哈笑了一聲,搖晃一下,就出去了。
    現在觀眾看見了那個農民講話的對方。列寧坐在桌子旁,就著昏暗的燈光看書。那個說話的人走了。他若無其事地翻了一頁書。
    窗外是黑夜,大森林在喧鬧。夜間的大風在呼嘯。
    ……房屋晃蕩了一下,一切都像是在波浪上漂浮著,搖晃著。海!炎熱的南方,一切都沐浴在光輝和陽光中。
    卡普里。在像天空般透明的波浪上,蕩漾著一艘舊魚船。船上坐著列寧、高爾基和卡普里的漁夫瓊萬尼·斯帕達羅。
    斯帕達羅教列寧怎樣“用手指”釣魚,也就是不帶魚桿光用釣絲釣魚。
    “你說:得鈴——得鈴……懂嗎?”斯帕達羅說。
    釣絲動了,列寧往上拉,從深海里釣出一條魚,列寧像小孩似的高興,像獵人似的興奮,他大叫起來:
    “好啊!上鉤了!得鈴——得鈴!”
    伊里奇的笑聲是那么帶感染性,惹得高爾裝和斯帕達羅也哈哈大笑。
    “得鈴——得鈴!”斯帕達羅笑著說?!暗免彙免徬壬?!”他從釣絲上把魚取下來。
    “善良的農民!”列寧說斯帕達羅。
    “美妙的人兒!”高爾基應了一聲?!八蛭覇柶鹉鷣淼?。他說,沙皇捉不住他……”他們倆笑起來。
    “他干活多麻利!”列守說,他高興地觀察著斯帕達羅怎樣使用魚鉤和釣絲?!翱墒窃蹅兊娜烁善鸹顏砀槔?,”他沉默了一會又說。
    “這個恐怕未必吧,”高爾基反對說。
    伊里奇斜著眼睛看了看他,說:
    “嗯——嗯……親愛的,住在這個小島上,您是不是忘了俄羅斯了????住在卡普里很好,可仍然是監獄。您要回俄羅斯去,回俄羅斯!”
    ……像是回答這個召喚似的,車輪在奔馳。一串列車。但這不是俄羅斯的列車,車廂也不是那樣的,車廂上標明的路線也不是用的俄文。是用的德文。
    一間破舊的加利齊亞火車的車廂——事情發生在奧匈帝國。車廂里有幾個人——商販,軍人。
    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軍官乘客在角落與打呼。他打了一聲長呼就醒了。他蒙蒙朧朧地看了看周圍,他的視線落在那個顯然是坐在對面椅子上的人身上。
    “誰被逮捕了?”他問道。
    我們看不見他是問誰,只聽見回答;
    “俄國人。因為他是敵國的公民,所以把他拘留起來?!?/section>
    那個軍官抽著雪茄煙。
    “喂,俄國人,先生,”他對那個我們看不見的人說,“您看戰事怎么樣?出不了一個月,法國人就要停戰?!?/section>
    “那好極了!”回答的聲音。
    有點莫名其妙的軍官噴出一團煙。
    “再過三個來月,你們的軍隊也要垮臺?!?/section>
    “非常好!”
    “嗯,”軍官哼了一聲。“原來咱們是一致的。好極了!咱們來干一杯吧?”
    現在我們看見了被邀請干杯的人。這是列寧。他坐在帶著槍的憲兵旁邊。
    “好的,”他說?!安贿^也為了凱撒(注2)的軍隊垮臺而干杯。同時也為了英國的軍隊垮臺。也為了你們奧地利的軍隊垮臺。”
    “喔!”
    “不僅希望法國士兵,而且也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互相射擊?!?/section>
    “喔!!”
    “希望他們調轉槍頭對準那些制造戰爭的人。”
    沉默。遠處角落里的喊聲:
    “這么一個俄國人!”
    “他比俄國人還壞!”軍官喊道?!八磳馉?!下獄!下獄!!”
    ……立刻出現紅布上的標語:
    “打倒掠奪的戰爭!”
    “和平,面包,土地和自甶!”
    “對茅屋宣布和平——對宮殿宣布戰爭!”
    這是列寧回到俄羅斯的日子,在芬蘭車站前面廣場上。晚上。在人山人海的頭頂上照耀著火炬和探照打。群眾亂哄哄地,萬頭纘動。
    從車站的門口走出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和他的戰友。他停下來,脫掉鴨舌帽。
    有一個士兵牽住列寧的袖子說:
    “來!”
    在下面十五步至二十步遠的地在人行道上停著一輛裝甲車。
    “爬上去,”士兵對伊里奇說?!拔襾矸鲋!?/section>
    他扶著列寧爬到裝甲車的頂蓋上。
    “爬到炮塔頂上!”他說?!澳趺戳??”他對伊里奇疑惑的眼神回答說,“這不是在國外,這里人很多。要使每個人都聽得見!……”
    列寧站在裝甲車的炮塔上,敞開了大衣。
    “同志們!”他開始說?!叭澜绲臒o產階級都在屏住呼吸,注視著革命的彼得堡。所有革命中最偉大的一次革命爆發了!”
    響起一陣掌聲。橫幅標語晃蕩著,鏡頭關上了。當鏡頭又展開的時候,在觀眾面前仍然是哥爾克山上列寧房間的那堵照著微弱光線的墻。伊里奇在床上動彈了,薩沙向他跑過去。
    “您覺得不好過嗎,弗拉基米爾·伊里奇?”
    他睜開眼晴,默默地看了她一會。然后用手掌慢慢地撫摸她的頭發。
    “你真是我的好孩子!”他說。“哦,我是多么需要恢復健康?。∧呐略倩钌衔迥辍冶仨毢忘h在一起。必須!前面困難還多著呢。也許我能給黨一點幫助……即使不是五年,兩年也好……這個該死的病把人害苦了!”他說完這句話,就往后倒在枕頭上。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在安樂椅里顫抖了一下: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沒有什么,”伊里奇用關懷和親切的口吻說。“一切都很好。睡吧,我的親愛的,我不過是在睡夢中……”
    冬天已經來了。工人代表在哥爾克別墅外廳里抖掉氈靴和皮襖上的雪。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對他們說:
    “不要待得太久,烏拉爾同志們。我非常懇切地請求你們,不要使他勞累?!?/section>
    代表們和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一塊走進一間寬敞的大屋里,這里有伊里奇給當地農民的孩子們準備的一棵樅樹。
    人們都踮著腳,鴉雀無聲地走路。忽然大家都猶猶豫豫地站住了:在房間的深處,靠近大窗戶,對著滿園大雪,伊里奇在活動的椅子上坐著。
    “同志們,你們怎么了?”可以聽見列寧的聲音。“走近一點,大家都坐下……坐下……從茲拉托烏斯特怎么來的?在莫斯科住的怎么樣?把你們安排好了嗎?”列寧關心地問道。
    “一切都很好……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吧,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工人們一面坐下,一面說。
    可是大家坐下后,開始了一陣沉默。人們窘迫不安地咳嗽著,擦著手掌,不知從何說起。
    “喂,大家談吧,大家談吧,”伊里奇看見大家有點僵,開始說。“你們為什么不說話?是啊,咱們還不怎么熟,”他開玩笑地說,但是……
    “我們中間有一個人,”一個工人微笑著說,“他說他和您熟?!?/section>
    “誰——誰?”伊里奇用眼晴環視大家,問道。
    “就是他,穆欣?!?/section>
    薩沙的小房間。敞著口的行李袋,就是她來哥爾克時手里提著的那個行李袋。薩沙往行李袋里裝自己的東西。她把瑪麗婭·伊里尼奇娜縫的那件衣裳、牙刷、便鞋、花露水一件件放進去。她每放進行李袋一件東西,就深深地嘆息一聲。
    “就是說,壓延車間現在已經有三架車床,”穆欣在結束對伊里奇的講述,“大型軋鋼機,小型軋鋼機,鋼板軋機?!蹦冉菔┻_·康斯坦丁諾芙娜已經走進來,她站在伊里奇的椅子背后,使眼色讓客人知道談話的時間已經過了,但他沒有注意到,還繼續講下去?!拔覀儼哑綘t車間完全重新建造起來。全是自己動手?!?/section>
    “真能干!”伊里奇由衷地贊嘆了一聲。
    “您過獎了,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有一個工人微笑著反對說。
    “我現在夸獎,將來也許有一天會罵你們一頓的,”伊里奇快樂地同答?!疤昧?,同志們!資本家先生們以為我們沒有他們的援助什么都做不成。以為我們要向他們屈膝求教。他們不向我們屈膝求教就算是好的了,”他感慨地說了一句?!澳銈兦瓢?,過一些時候,他們一定會來求教的!”
    伊里奇興奮地帶著憤怒的目光說。
    薩沙已經是上路的裝束,穿著短上衣,扎上三角頭巾,站在關著的房門前。她敲了敲門。
    “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可以進來嗎?”
    她進了屋子,猶猶豫豫地站住了。
    別洛夫坐在桌子旁用一塊硬木頭在刻煙斗。一眼就可以看出薩沙非常激動。
    “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我早就……想……想找您……談一談……”她每說一個字,就結巴一下,“但是老下不了決心。膽怯!”她掩飾不住對自己的厭煩,說。“現在我決定說出來,并且要離開哥爾克?!?/section>
    別洛夫若無其事地繼續在削煙斗的邊緣。
    她挺費勁地才說出來:
    “您可知道,有一個叫柯里亞的……”
    別洛夫枱起頭來,仿佛想起了什么。
    “的確有這么一個柯里亞,”他回答,“或者說似乎有這么一回事……好像你甚至想和他一塊到結婚登記處去?”
    “現在一切都完了,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永遠完了?。∷且粋€沒有價值的人,是一個愛多嘴的人?!?/section>
    別洛夫又開始刻他的煙斗。她集中全身的力量來作徹底的坦白:
    “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您可記得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到莫斯科去……到工廠去?他回來的時候病就重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她喘了一口氣。“是我把這個多嘴的人領到這里來的,他對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把一切情況全說出來了,”她說。
    “是了,是了是了,”別洛夫聚精會神地察看他的煙斗?!澳阍趺窗阉I進來的?”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在圍墻上找到一個缺口……他還取笑您呢,”薩沙多少有點挖苦地補充說?!八f,別洛夫以為他比誰都鬼,可是我,他說,比他更鬼?!?/section>
    “他這樣說的嗎?”別洛夫停止了他的雕刻。
    “是這樣說的,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維奇?!?/section>
    “噢,原來這么著,”別洛夫又開始刻煙斗?!叭绻袡C會,你告訴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說,雖然他是一個地下工作的能手,我不過是一個笨瓜,可是這一切我都一清二楚的。知道你的柯里亞到過這里。也知道他亂說過話。也知道他修過收音機?!?/section>
    “什么收音機?”薩沙呆呆地盯著別洛夫。
    “就是這個,”別洛夫從桌子抽屜里拿出那個我們已經見過的收音機,“順便說一句,他修得糟透了。從那時起,我就親自來修理?!?/section>
    “您知道柯里亞來過?”薩沙呆住了,急忙問道?!澳鷽]有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嗎?”
    “沒有?!?/section>
    “這倒是怎么回事呀?這簡直是可怕!……弗拉甚米爾·伊里奇需要絕對的安靜?!?/section>
    “你要知道,”別洛夫把煙斗放在一邊?!捌鹣任乙彩沁@樣想??墒呛髞砦颐靼琢?,有各式各樣的安靜。難道列寧能夠對什么都不感到興趣,對周圍發生的事都不聞不問嗎?”別洛夫站起來,說來奇怪,在他那向來是平靜而低微的聲音里卻令人威到一種力量和熱情。“像是生活在井里一般,每天吞藥丸,像哀求施舍似的向死神哀求多活一刻?……列寧!……不??!”他大喝了一聲,仿佛他要把這樣一種思想——列寧可以這樣生活——連根拔掉。“如果不讓他參加斗爭,不讓他接觸人,我們早就會把他害死了!……”
    ……“我想起他來了,現在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列寧說。他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也在這里?!斑@么一個農民出身的兵!從前住在最偏僻的鄉下……可是現在當了車間工長。茲拉托烏斯特冶金工人!”伊里奇自豪地說?!笆堑?,高爐,平爐,軋鋼這當然都很好。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個穆欣!”伊里奇帶著一種深刻的、驕傲的、幸福的微笑說了最后這句話。
    “娜佳,現在給我念一段,”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拔矣悬c覺得不舒服?!?/section>
    “怎么回事?……”
    “你看,我剛一說你就發慌,”伊里奇說?!皼]什么,我不過是疲倦了。念吧,親愛的?!彼殖聊艘粫?。“杰克·倫敦的……《爰生活》。從你早晨停往的地方開始?!?/section>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把書翻開,開始念:
    “他坐下來,開始考慮一些刻不容緩的事情。被套已經破得不像樣子,他的兩條腿皮開肉綻。最后一床被子用完了。帽子和藏在帽子里面的火柴也丟了。他看了看表,表還在走著,指著十一點。大約他沒有忘記上弦。”
    薩沙躡手躡腳地走進空蕩蕩的寬大的列寧的書房里。她手里拿著收音機。當她把收音機放進寫字臺的抽屜里的時候(顯然是別洛夫叫她放進這里的),從鄰室遠遠傳來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均勻的朗讀聲:
    “燦爛的太陽升起來。整個早晨,這個行人跌跌爬爬地向那停泊在波光閃閃的海面上的輪船走去。天氣是晴朗的。這一天他把自己和輪船的距離縮短了三哩,第二天縮短了二哩。走完第五天的時候,離輪船仍然還有七哩,可是他現在一天走不到一哩了……”
    薩沙關上抽屜,從書房出來,走進列寧和克魯普斯卡婭所在的那個房間,悄悄地坐在平時坐的位子上。
    我們看不見克魯普斯卡婭也看不見列寧,我們只看見薩沙和聽見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的聲音:
    “現在離輪船至多還有四哩。他已經清清楚楚地看見它了,還看見劃過閃光的海面的白帆小船。但是他無法勉強自己走完這四哩。命運向他提出了太多的要求?!]上眼睛,他無限珍惜地集中自己的所有力量?!麍詮娖饋怼?/section>
    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的聲音突然停止。這是如此奇怪而且突然,使得薩沙吃驚地抬起頭來。一秒鐘死樣的可怕的寂靜,娜捷施達·康斯坦丁諾芙娜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喊叫。薩沙一躍而起。杰克·倫敦的小說石頭似的落在地板上。
    落下后,就這樣放在那里不動了。
    ……銀幕上立刻一片黑暗。長久、長久的黑暗。
    慢慢的從黑暗中現出鋪看漆布的桌子,茶碗,帶托盤的杯子,古老的茶炊。
    這是我們所熟悉的飯廳,我們在這里看見過伊里奇的家屬,瑪麗婭·伊里尼奇娜從前在這里給薩沙縫過衣裳。現在房子是空的——桌子旁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在門口站著別洛夫、薩沙和管理員?,F在管理員把門關上,把鑰匙插進鎖眼里。
    鑰匙轉動一下,門鎖上了。
    鑰匙一次又一次地轉動——哥爾克別墅里面的房門一個跟著一個鎖上。
    現在關上我們曾在這里看見過列寧和工人的那間房間,里面仍然立著那棵樅樹。
    擺著沙發的房間關上了,這里停放著列寧的靈柩,地板上還殘留著針葉。
    關閉那已經失去了列寧的空蕩蕩的哥爾克別墅的三個人,現在站在伊里奇的寬敞的書房門口。
    這間書房一切如舊,一切都放在原來的地方。但是列寧沒有了。
    窗外依然遠遠地伸展著哥爾克的花園。但是列寧沒有了。
    桌子上依然擺著紙和鉛筆。但是列寧沒有了。
    薩沙忽然一頭栽在門的拐角里,使用全身的力量克制著慟哭。
    門在我們后面關上了——在我們后面,因為我們還留在列寧的書房里。
    鎖碰響了一下,發出了鑰匙在鎖眼里特有的轉動聲音。可以聽見門外愈走愈遠的腳步聲。很遠很遠的地方有關門的聲音,這顯然是關大門。一切都寂靜了??諢o一人的,上了鎖的別墅。
    只有我們還徘徊在別墅里。我們在書房里。日歷牌上是1月21日——列寧逝世的日子。鐘停在六點五十分上。
    可是,這是什么?在沉靜中忽然聽見有人發出不清楚的、遙遠的聲音,這聲音漸漸加強,愈來愈響亮。
    “1月21日列寧同志結束了他的生命道路。這個創立我們鋼鐵般的黨的人,一年一年地把它建設起來、并在沙皇制度的打擊下領著它前進的人,在和工人階級的叛徒、騎墻派、動搖分子、投降分子……進行激烈的斗爭中訓練了和鍛煉了它的人,去世了。”
    這是誰的聲音?這是無線電廣播!在桌子上放著收音機,從耳機里發出低沉而悲痛的聲音,這是在這些可怕的日子里全國的聲音:
    “但是他的身體的死亡并不是他的事業的死亡。列寧活在我們黨的每個黨員的心里。我們黨的每個黨員都是列寧的一部分?!袑幓钤诿恳粋€正直的工人的心里。……”
    這里放著列寧讀過的書。有一本是杰克·倫敦的書,其中收集了短篇小說《愛生活》。列寧的帶繩的夾鼻眼鏡也在這里。
    列寧的手杖,這根他曾柱著在花園里散步的手杖。
    無線電收音機響著:
    “列寧活在每一個貧農心里。列寧活在成千成萬的殖民地奴隸中間?!?/section>
    列寧坐過的活動的椅子,上面復蓋著雜色的舊毛毯。帶標簽的藥瓶子。為每個人非常熟悉的列寧的揉皺了的灰色鴨舌帽。
    收音機的聲音愈來愈高了:
    “在歐洲的廢墟上,我們是唯一在工農政權下復活的并且勇敢地正視著自己的未來的國家?!覀円窳袑幠菢討鸲?,我們也要像列寧那樣戰勝!……”
    (全劇終)
    注釋:
    注1:新經濟政策時期出現的資產階級分子。
    注2:指德意志帝國。
    劉遼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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