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白云人家“生”與“深”

新用戶5345BAE7 2022-09-03 發(fā)布于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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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是杜牧的代表詩作之一，曾選入很多版本的教材，相信只要上學(xué)讀書的中國人，對這首詩都不陌生。在詩中，杜牧首先用寒山、石徑、白云、人家，這一連串景物構(gòu)成了一幅幽靜恬淡的水墨畫，其后兩句“停車坐愛楓林晚，楓葉紅于二月花”，出人意料地強調(diào)霜葉的美，認為葉子比花更美、秋天比春天更美，超越了常人思維，從而讓人從這首詩中讀出了爽朗豪俊的韻味。這正是杜牧不受常規(guī)局限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如清代吳景旭說：“余以牧之?dāng)?shù)詩，俱用翻案法，跌入一層，正意益醒。“本是肅殺的秋天，在詩人的筆下，絲毫沒有悲秋傷秋之感，以火紅之葉與春天之花作對比，更給人積極、樂觀、欣喜的心情。這是杜牧反轉(zhuǎn)手法運用的高明與過人之處。

在本詩的第二句，有一處歷來很有爭議的異文：白云生處有人家，還是白云深處有人家，究竟是“生”還是“深”？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楊祎先生對此作了大量考證。他指出，杜牧號樊川居士，其別集有兩種重要版本，一是《四部叢刊》影印的明翻刻宋本《樊川集》，一是清嘉慶年間德裕堂刊刻的清人馮集梧注《樊川詩集注》。翻檢這兩部文獻，《山行》一詩的第二句均作“白云生處有人家”。此外，宋代著名類書《全芳備祖》、宋人洪邁所編的《萬首唐人絕句》以及清康熙年間編定的《全唐詩》等文獻中，收錄《山行》一詩時亦作“生處”。至此，我們是不是就認為是”白云生處有人家“呢？且慢，“白云深處有人家”也并非空穴來風(fēng)，像宋代的兩種重要類書《事類備要》《事文類聚》，明代所編的《石倉歷代詩選》《唐詩品匯》等知名詩歌選本中，都寫作“深處”，可見，這也是有版本出處的。

其實，像這樣的異文現(xiàn)象，在我們學(xué)習(xí)的古詩中，并不少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如：唐代劉禹錫的《望洞庭》中的“遙望洞庭山水色”，這是以前蘇教版教材選入這首詩時采用的版本，但這首詩入選統(tǒng)編本教材后，這一句變成了“遙望洞庭山水翠”；宋代蘇東坡的《贈劉景文》一詩的最后一句“最是橙黃橘綠時”，也有作“正是橙黃橘綠時”；元代王冕的代表作《墨梅》中“只留清氣滿乾坤”，在有的版本教材中，也作“只流清氣滿乾坤”。這些只是個別字的異文，而有的異文詩句內(nèi)容表達上也有一些不同，像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在宋代清代的一些版本上竟是“窗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再如于謙的《石灰吟》，大家知道的前兩句是：“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在清康熙年間《御選明詩》中收錄本詩時為：“千槌萬鑿出深山，烈火叢中煉幾番。”特別是筆者最近讀到，被稱為“秋思之祖”的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原本一直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在2008年5月，在山西省興縣紅裕村，出土了一座元至大二年（1309年）題記的八角形單室石墓，在墓中屏風(fēng)上也寫了這首曲子：“瘦藤高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己獨不在天涯。”與常讀到的版本還是有一些明顯的差異的。

為什么會出現(xiàn)異文，最主要的原因是古代印刷術(shù)還不能廣泛應(yīng)用的時候，古詩詞主要依靠的是口誦手抄來繼承傳播，這樣不免會出現(xiàn)出錯的情況；即使在印刷過程中，無論是雕版印刷，還是活字印刷，也有刻錯字、排錯字的時候，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糾正，就會以訛傳訛。第三種原因是人為的有意改動，或者是為了避諱的原因，或者原文脫漏，后人加以添補所造成的，或者是認為改動過的表達效果更佳，這同樣會形成不同的異文現(xiàn)象。通常情況下，詩文流傳的年代越長，傳播的范圍越大，抄寫刻印的次數(shù)越多，異文的情況也就越復(fù)雜，越常見。

在正確認識異文這種現(xiàn)象后，我們還是回到《山行》這首詩上來。在選入統(tǒng)編本三年級上冊教材時，選用的版本是“白云生處有人家”，從筆者個人理解來說，用“生”這一個字在表達效果上更為生動。這也是很多老師認可和接受的一個版本。這是因為，本詩第一句“遠上寒山石徑斜”“上”字雖有動作之意，但實際上 “山”和“徑”都是靜態(tài)的，而“生”字則完全突顯出云的動態(tài)，因而“山”和“徑”之靜和云“生”之動相合，一動一靜，相依而相生，而且，“白云生處”仿佛繚繞的白云就“產(chǎn)生、生出”在那里，有一種山川相繚，云生其間的意境之美，畫面感十分強烈。繼續(xù)往前思考，白云產(chǎn)生的地方，即“白云生處”，一定是在山的深處，所以這一句本身已包含有“白云深處”的意味。而從想象的角度，“生”因為是動的，是有生命力的，而白云是似有還無、若即若離的，是帶有一些不確定的的，有一種”虛無“的感覺，因而給人的想象空間更為廣闊。

當(dāng)然，另一個版本“白云深處”也有其可取之處。“白云深處”，表達的是山谷的幽深，顯示出積云很厚，與第一句上的“遠上寒山”相呼應(yīng)。“白云深處”的“人家”則告訴我們詩人對幽深的山谷極為了解，明白白云覆蓋之下便是人家；也可能顯示出詩人一路沿山而行，遠眺寒山，白云深處，隱約可見人家，更顯閑適、脫俗，讓人無限神往這樣居于世外仙境一般的生活。

在實際的教學(xué)中，可以將“生”與“深”作一對比教學(xué)，讓學(xué)生在自主理解和討論中發(fā)現(xiàn)古詩選詞煉字的精彩，從中感受詩句背后一字之差的意境之別，表達之妙。把異文作為教學(xué)資源引入課堂，這是教學(xué)本詩時，可以選擇的一個重要的教學(xué)策略，這對于學(xué)生的思維能力，品鑒古詩的能力，特別是幫助學(xué)生建立古詩解讀的正確視角都很有幫助，不妨在實際教學(xué)中加以靈活應(yīng)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