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眼中的李鴻章（5）

?江蘇巡撫薛煥雖然不認為借歐美軍隊可行，但他還是建議雇用印度兵，用來防御上海及其周邊地區，并請求任命美國軍官華爾、白齊文做隊長。曾國藩的意見和薛煥差不多，他說眼下的中國陷入極度的困境，不宜拒絕外國友人的好意，因此應當一方面用好話回復他們助剿的熱切心態，在出兵日期上盡量拖延；另一方面要利用外國軍官，在剿滅反賊上起作用。于是朝廷同意了這一建議，謝絕各國派兵助剿，并任命曾國藩負責聘請西洋教官訓練新兵，這實際上是常勝軍的起點，而李鴻章開始建立功名，跟這件事情有很大的關系。

外國軍官訓練新軍

華爾是美國紐約人，畢業于美國陸軍學校，在擔任軍官的時候因為犯了輕微罪行而逃出美國，跑到上海躲了起來。咸豐十年（一八六○年）的時候，洪秀全的太平軍橫行江蘇，蘇州、常州都被太平軍占領。上海候補道楊坊知道華爾是個沉著而富有才干的人，便向布政使吳煦推薦了他。吳煦便向美國領事申請赦免華爾的罪行，讓他招募了幾十個愿意當兵的歐美人，又加上幾百名中國志愿者，令華爾訓練這些人以保衛蘇州、上海。后來這支武裝多次與太平軍作戰，常常能以少勝多，所向披靡，因此無論是官軍還是敵軍，都把這支部隊稱為"常勝軍"。

華爾

常勝軍的建立發生在李鴻章到達上海之前。在開始敘述李鴻章的戰績之前，請先讓我介紹一下李鴻章立功之地的概況、形勢。

江蘇、浙江兩省向來是中國稅賦收入最重要的省份，可以說沒有江浙兩省的錢，國家就要崩潰。因此要說兵家必爭之地，哪里也不如武漢；要說軍餉財物，則哪里也不如蘇杭，只要稍微懂一些兵法，就懂得這個道理。洪秀全看到最近各地的政府軍士氣旺盛，不像從前那樣可以不放在眼里，而且安慶剛剛被官軍收復（咸豐十一年即一八六一年八月被曾國荃收復），南京周邊的形勢越來越不好，便派遣手下將官李秀成、李世賢等人分兵進犯江蘇、浙江，以便牽制政府軍的兵力。李秀成的部隊進展順利，一連攻占蕭山、紹興、寧波、諸暨、杭州等地，浙江巡撫王有齡戰死，江蘇的城市也幾乎被李秀成的軍隊全部攻陷，避難的人都集中在上海。

李秀成

在收復了安慶后，湘軍的名聲越來越響。以前那些與曾國藩不和的中央或地方高官不是死了就是被撤職，因此征剿太平天國的重任完全落在了曾國藩的身上。皇帝多次下詔敦促曾國藩，要他率軍東進，收復蘇州、常州、杭州等敵占區，五天之內接連下了四道口氣嚴厲的諭旨。曾國藩既已推薦左宗棠前往浙江負責軍事指揮，江蘇的紳士錢鼎銘等人就在十月份乘坐輪船沿長江逆流抵達安慶，在見到曾國藩后苦苦哀求，要求派兵前往江蘇支援，聲稱淞滬一帶有三大不能持久的好機會：一是當地團練，二是洋槍和火輪船，三是埋伏下來的內應。

此外還有仍然歸屬于朝廷但不能久守的三座城市：一是鎮江，一是湖州，一是上海。曾國藩目睹情狀，心生憐憫。當時湘軍缺乏軍餉、士兵，左宗棠的楚軍無法分兵支援，于是曾國藩便和李鴻章商議，準備第二年二月份出兵援蘇。

曾國藩的湘軍

咸豐十一年十一月朝廷下旨，向曾國藩咨詢援蘇部隊的統帥人選，曾國藩推薦了李鴻章，并向朝廷申請調派數千部隊，迅速趕赴長江下游，以幫助剿敵。于是李鴻章回到了廬州老家，在那里招募淮勇，等到把他們帶到安慶，曾國藩幫助他制定了營規軍制，武器軍械的配備、軍餉口糧的分發都按照湘軍章程訂立，但也參考楚軍的營規進行訓練。

先前安徽中部屢次被太平軍、捻軍進攻、騷擾，當地百姓深受困擾，只有合肥縣志士張樹聲、張樹珊兄弟和周盛波、周盛傳兄弟及潘鼎新、劉銘傳等人從咸豐初年開始就訓練民團以保衛家鄉，構筑堡壘以防止流寇侵擾，因此安徽全省都遭受兵災，而合肥卻能夠保持安寧。等到李鴻章開始招募淮軍，他將這些舊團練武裝組織起來加以嚴格訓練，二張、二周、潘、劉等人全部成為李鴻章手下。有個安徽人程學啟一直在曾國荃部下，這個人本來是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麾下的猛將，在咸十年率部于安慶投降了湘軍，投降后做到參將的官職，謀略和勇氣都出類拔萃，但曾國荃對他并不信任。

曾國荃

這次曾國藩特意把他調撥給李鴻章，后來這個人以勇敢善戰而聞名一時。在淮軍剛剛組建的時候，曾國藩還調撥若干營湘軍作為補充，特意在湘軍將領中選擇一名優秀者作為統帥，聽候李鴻章的指揮，這個人就是郭松林。因此，淮軍名將要數程、郭、劉、潘、二張、二周。

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年）二月，淮軍正式成軍，共有八千人，打算沿長江順流而下，從太平軍的要塞邊沖過，去增援鎮江，但還沒定下來。二十八日，上海官員、紳士共同籌集十八萬兩白銀，雇用七艘輪船，抵達安慶迎接淮軍，于是決定分三批前往上海。三月三十日，李鴻章全軍抵達上海。李鴻章得到署理江蘇巡撫的任命，又任命薛煥為通商大臣，專門負責辦理外交。

這個時候常勝軍的編制還不完善。作為一名外籍軍官，華爾指揮一支五百人的軍隊，負責守備松江。同治元年正月，一萬多太平軍前來進攻松江，把華爾圍了幾十層之多，華爾拼死作戰，擊敗敵軍。等到李鴻章到達上海，華爾被劃歸為李鴻章指揮，又招募了強壯勇敢的中國人擴充軍力，命令華爾加以訓練，他的士兵薪水要比湘軍、淮軍高得多，從此常勝軍終于成了一支得力的武裝隊伍。

常勝軍

松江府位于江蘇、浙江兩省交界處，駐扎有提督級別的武官，是江蘇交通要道，因此太平軍將其包圍起來猛烈進攻。李鴻章便命令常勝軍和英國、法國守軍合兵一處（當時英法兩國有若干守備部隊，專門駐扎在上海保護租界），進攻松江南部的金山衛和奉賢縣；淮軍的程學啟、劉銘傳、郭松林、潘鼎新等將領進攻松江東南的南匯縣。太平軍拼死作戰，英法聯軍抵擋不住撤退，導致嘉定縣反被占領。太平軍乘勝進攻上海，程學啟在太平軍行進中途加以攻擊，大敗太平軍，南匯的太平軍守將吳建瀛、劉玉林等人開城投降。川沙廳（在吳淞口南岸）的太平軍一萬多人又前來進攻，劉銘傳率部堅守南匯，大敗太平軍，順便收復了川沙廳。

太平軍

但太平軍的主力仍然很頑強，以一部分部隊包圍松江青浦，以一部分部隊駐扎廣福塘橋，在泗濱集中主力準備奪取新橋。五月份，程學啟率領所有人馬單獨駐扎新橋，抵擋太平軍大軍的進攻，被太平軍包圍進攻數日，情況相當危急。李鴻章得知情況后，親自帶領部隊趕往救援，在徐家匯遭遇太平軍，經過激烈的戰斗，擊敗太平軍。程學啟在指揮部里望見李鴻章的帥旗，立即率軍兩面夾擊，終于獲得大勝，殲滅太平軍三千多人，俘虜四百多人，有一千多人投降。駐扎在松江府郊區的太平軍聽說這個消息后感到相當震驚，慌忙集合部隊向北撤退，新橋之圍終于解開，上海的防御形勢也得到好轉。

程學啟，安徽桐城人

淮軍剛剛到上海的時候，西方人見他們的軍服簡陋破爛，于是都在背地里恥笑他們。李鴻章不慌不忙地對左右說："能不能打仗，難道還看衣服嗎？等他們見識了咱們的水平，自然會有定論。"等到歐美人見到淮軍軍官的勇敢、部隊紀律的嚴明，沒有一個不改變態度、肅然起敬的，就連統轄之下的常勝軍也很順從地聽從李鴻章的指揮。

那個時候，曾國藩已經接受了獨自剿滅太平天國的重要任務，肩上的責任很重，既無法讓人分擔，也沒人能扯他的后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派遣李鴻章負責肅清江蘇南部，左宗棠負責肅清浙江，曾國荃負責肅清南京。

南京是太平天國的根據地，而南京與江浙兩省相互庇護，才形成巨大的勢力，因此如不肅清江蘇的太平軍，包圍南京就不可能實現，而如果不包圍南京，肅清江蘇的敵人也不可能。于是就在淮軍前往上海的同時，曾國荃與楊載福（后改名楊岳斌）、彭玉麟等人商量，計劃水陸并進，消滅長江南北兩岸的太平軍堡壘。四月份，曾國荃從太平府出發，順長江而下，一連攻克金柱關、東梁山營寨、秣陵關、三漢河、江心洲、蒲包洲等軍事要塞。

南京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

五月份，他率軍駐扎在南京城外的雨花臺，實得力于李鴻章解除松江之圍。因此，說起這些戰績，大家應當明白湘軍能夠攻克南京，消滅巨敵，并不是曾國荃一個人的功勞，實際上是靠李鴻章等人消滅外圍勢力，使太平天國的軍餉來源、軍事形勢都形成孤立的局面，這樣太平天國的主力就不能不坐以待斃。淮軍能夠肅清蘇南地區的敵人也不是李鴻章一個人的功勞，實際上是靠曾國荃率軍直搗老巢，讓他們的精銳部隊有后顧之憂，導致戰斗力下降。蘇東坡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同治元年、二年（一八六三年）時期，中國的景象正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