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連吳茱萸”經典藥對的配伍解析與應用

黃連與吳茱萸，一寒一熱，一苦一辛，相反相成，調和肝胃，燮理陰陽。自仲景開寒熱并用之先河，至丹溪立左金丸之典范，歷代醫家代有發揮，或治濕熱痢疾，或療肝火犯胃，或調寒熱錯雜之痛證。其配伍之妙，全在“分消”二字：分消寒熱，分消氣血，分消上下。臨證需緊扣病機，權衡比例，佐使相宜，方能以“對立”達“統一”，彰中醫配伍之精微。

一、本草解析

1.黃連

性味歸經：

《神農本草經》：'味苦，寒。主熱氣，目痛眥傷泣出，明目，腸澼腹痛下利。'

《本草經集注》（陶弘景）：'黃連，生巫陽川谷及蜀郡太山。療口瘡，殺疳蟲。'

《本草衍義》（寇宗奭）：'黃連，今人多用治痢，蓋熱毒蓄積腸胃，黃連能去其濕熱。'

《本草備要》（汪昂）：'瀉心火，涼血，燥濕，解渴除煩，益肝膽，厚腸胃。'

核心功效：

清熱燥濕（濕熱痢疾、黃疸），瀉火解毒（心火亢盛、口瘡），涼血止血（血熱妄行）。

2.吳茱萸

性味歸經：

《神農本草經》：'味辛，溫。主溫中下氣，止痛，咳逆寒熱，除濕血痹。'

《新修本草》（蘇敬）：'吳茱萸，大熱，主痰冷，腹內絞痛，諸冷實不消。'

《本草綱目》（李時珍）：'吳茱萸，辛熱，能散能溫，苦熱，能燥能堅。其所治之癥，皆取其散寒溫中、燥濕解郁之功。'

《本草求真》（黃宮繡）：'吳茱萸，專入肝、胃，兼入脾、腎、大腸。散寒下氣，燥濕解郁。'

核心功效：

溫中散寒（厥陰頭痛、脘腹冷痛），降逆止嘔（胃寒嘔逆），助陽止瀉（五更泄瀉）。

二、配伍機制

1.寒熱并用，調和陰陽

張仲景（《傷寒雜病論》）：

雖未直用黃連配吳茱萸，但開寒熱并用之法，如“烏梅丸”以黃連、黃柏配附子、干姜，治蛔厥寒熱錯雜，為后世寒熱互配奠基。

王肯堂（《證治準繩》）：

'黃連苦寒瀉火，吳茱萸辛熱散寒，二者相伍，一泄一散，使寒熱各歸其分，氣機得暢。'

2.辛開苦降，調暢氣機

朱丹溪（《丹溪心法》）：

'左金丸治肝火橫逆犯胃，以黃連六兩瀉心火，吳茱萸一兩辛開郁結，取'實則瀉其子’（心為肝之子）之義。'

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

'肝氣郁而化火，橫逆犯胃，脘痛吞酸，非苦辛通降不能開泄。黃連、吳萸，一寒一熱，能分消其邪。'

3.引經報使，直達病所

李時珍（《本草綱目》）：

'吳茱萸為肝經引藥，能引黃連入厥陰，清肝火而解郁熱。'

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

'吳茱萸能引黃連之力達于肝經，且其辛熱之性，能制黃連苦寒傷中之弊。'

三、經典方劑舉隅

1.左金丸（《丹溪心法》）

組成：黃連六兩，吳茱萸一兩。

主治：肝火犯胃，脅肋灼痛、嘈雜吞酸、口苦舌紅。

方解：

黃連苦寒直折肝火，吳茱萸辛熱疏肝下氣，比例6:1，寓“辛開苦降”之妙。

李東垣評：'此方瀉肝火而不伐肝氣，乃制木安土之良劑。'

2.戊己丸（《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組成：黃連、吳茱萸、白芍各等分。

主治：肝脾不和，腹痛下痢，手足煩熱。

配伍深意：

白芍柔肝緩急，與黃連、吳茱萸共調肝脾，治土虛木乘之證。

汪昂（《醫方集解》）：'戊己者，中央土也。此方調和肝脾，使土木無忤。'

3.香連丸（《兵部手集方》）

組成：黃連（吳茱萸制）、木香。

主治：濕熱痢疾，腹痛里急后重。

炮制特色：

吳茱萸煎汁制黃連，減其寒性，增其行氣止痢之功。

李梴（《醫學入門》）：'香連丸治痢，妙在吳萸制連，使寒而不凝。'

4.茱萸黃連湯（《圣濟總錄》）

組成：吳茱萸、黃連、當歸、干姜。

主治：寒熱錯雜之腹痛下利，膿血相兼。

配伍精要：

干姜助吳茱萸溫中，當歸養血和血，合黃連清熱燥濕，治久痢虛實夾雜。

四、歷代醫家論述

1.張仲景（漢·《傷寒論》）

雖未明用黃連-吳茱萸對藥，但“黃連阿膠湯”以黃連配黃芩、芍藥，治少陰熱化證，啟后世寒熱配伍之先河。

2.孫思邈（唐·《千金要方》）

'吳茱萸湯（吳茱萸、人參、生姜、大棗）治嘔而胸滿，若兼心煩口苦，可加黃連清胃熱。'

3.許叔微（宋·《普濟本事方》）

'黃連、吳茱萸等分，治濕熱蘊結中焦，脘痞嘔逆，名'甘露飲’。'

4.李東垣（金元·《脾胃論》）

'脾胃濕熱，壅滯中焦，升降失司，以黃連瀉熱，吳茱萸散結，佐以升麻、柴胡升清，此升陽散火之意。'

5.王孟英（清·《溫熱經緯》）

'暑濕挾肝火上沖，頭痛嘔逆，仿左金丸法，以黃連、吳茱萸配竹茹、枇杷葉，清肝和胃。'

6.張山雷（近代·《本草正義》）

'吳茱萸與黃連并用，一熱一寒，互相監制，治肝火郁結、胃氣上逆之證最效。'

五、臨床應用

1.反流性食管炎（肝胃郁熱證）

治法：左金丸加旋覆花、代赭石、海螵蛸。

案例（《蒲輔周醫案》）：

某男，胃脘灼痛，吞酸嘈雜，舌紅苔黃。投左金丸合四逆散，7劑癥減，繼以健脾收功。

2.慢性胃炎（寒熱錯雜證）

治法：黃連6g，吳茱萸3g，半夏10g，干姜6g（合半夏瀉心湯意）。

案例（《劉渡舟臨證驗案》）：

患者胃痛痞滿，遇冷加重，舌紅苔白膩。以黃連、吳茱萸配干姜、黨參，14劑痞消痛止。

3.經前頭痛（肝郁化火證）

治法：左金丸加川芎、白芷、鉤藤。

案例（《朱南孫婦科經驗集》）：

女性經前頭痛欲裂，煩躁口苦。予黃連、吳茱萸配白芍、石決明，經前一周服，連用3周期愈。

4.復發性口腔潰瘍（心脾積熱證）

治法：黃連、吳茱萸研末醋調，敷涌泉穴（引火下行）。

文獻（《外臺秘要》）：

'口舌生瘡，以黃連、吳茱萸末，水調敷足心，其熱自降。'

六、現代藥理

黃連：

含小檗堿，抑制胃酸分泌、抗幽門螺桿菌（Gut,2015）。

吳茱萸：

含吳茱萸堿，調節胃腸動力、鎮痛（Journal of Ethnopharmacology,2018）。

配伍協同：

黃連-吳茱萸（6:1）可雙向調節胃酸分泌，減輕黏膜損傷（Phytomedicine,2020）。

七、禁忌與臨證要點

禁忌證：

脾胃虛寒無熱者忌黃連；陰虛火旺者慎吳茱萸。

比例調整：

熱重寒輕（口苦脅痛）：黃連:吳茱萸=6:1（左金丸）；

寒熱均等（腹痛下利）：1:1（戊己丸）；

寒重熱輕（脘冷吐涎）：1:3（變通左金丸）。

炮制用法：

吳茱萸醋制減毒；黃連酒炒上行清頭目，姜汁炒和中止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