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 “一以貫之” 之道的哲學內蘊與實踐指向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惟?!弊映?,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論語·里仁》 孔子提出“吾道一以貫之”的命題,堪稱儒家思想的 “綱領性宣言”。但這里的“一以貫之”之“道”到底是什么?曾子答以 “忠恕而已” 。這個回答雖切中倫理實踐之要,但僅是從中間切入,未能盡道體之全。若從儒家思想體系整體脈絡考察,孔子“一以貫之”之道實為貫通天人、統攝體用的“中庸”之道,其核心在于人道與天道的圓融互攝,具體表現為 “誠” 與 “忠”、“仁” 與 “恕” 的辯證統一。 一、天道與人道的貫通:“道” 的本體論建構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終極依據在于 “天道”。《詩經?周頌》云 “維天之命,于穆不已”,程頤釋此為 “忠也”,認為天道運行剛健不息、無妄無私,此乃宇宙間至大之 “忠”。朱熹進一步將 “忠” 提升為 “天道之體”,指出 “忠者無妄,乃天道自然之實”。這種天道觀在《易傳》中具象化為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程頤將其釋為 “恕也”,意謂天道賦予萬物各自的本性與使命,此乃宇宙間至廣之 “恕”。 人道之 “忠恕” 正是對天道的效法。孔子所言 “克己復禮為仁”,即是通過 “克己”(忠)與 “復禮”(?。┑膶嵺`,使個體生命與天道秩序相契合?!吨杏埂贰疤烀^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的命題,既將天道內化為人性本質(天賦人性),為 “人道合于天道” 提供了形上依據,又在“率性”“修道”中提供了使人成為人、從而通達“天道”的“人道”路徑。朱熹在《中庸章句》中強調 “道者,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揭示了人道本于天道、又反身成人而證成天道的辯證關系。 二、誠與忠的內在超越:主體修養的工夫論“誠” 作為貫通天人的樞紐,是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核心范疇?!吨杏埂吩?“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朱熹釋 “誠” 為 “真實無妄”“天理之本然”,認為這是天道的本質屬性。“誠之” 則是通過自我省察、克治私欲 、“擇善固執” 的內在心性的修養工夫,使人性復歸天道之“誠”。這種修養工夫在對人對事上表現出來就是“忠”——“盡己之謂忠”。如曾子之省“為人謀而不忠乎”,如“忠于理想”、“忠于事業”等等,在為人處事中“盡己之心”。在這個意義上,“誠”為體,“忠”為用;“誠”為本,“忠”為“末”;“誠”為“未發之中”,“忠”為“已發之和”。 孔子對 “忠” 的詮釋超越了一般倫理規范?!墩撜Z》中 “為人謀而不忠乎” 的省察,不僅指向對他人的責任,更指向對天道的敬畏。程顥以 “維天之命,于穆不已” 為 “忠” 的終極參照,認為真正的 “忠” 是 “與天同德” 的生命境界。這種工夫論在宋明理學中發展為 “主敬”“存誠” 之學,如朱熹強調 “學者須是敬以直內,義以方外,直內則自然方外”,將 “忠” 提升為貫通內外的本體工夫。這種超越性的理解,實現了體用、本末一元,達到了“致中和”的境界。 三、仁與恕的外王實踐:社會秩序的建構理路如果說,“誠”是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精神境界,那么,“仁”就是 作為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實踐指向。儒家認為“生生不息”“生而不有”是天地之大德。人效法天地之大德的本性就是“仁”,其核心在于 “愛人”。但這種 “愛” 并非無原則的泛愛,而是以 “恕” 為方法論的等差之愛??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恕道,與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的忠道相輔相成,構成 “一以貫之” 的實踐綱領。朱熹在《論語集注》中指出,“忠恕只是一件事,不可分為兩截”,二者共同體現了 “推己及人” 的倫理智慧。 這種實踐理路在《大學》中展開為 “絜矩之道”,即通過 “所惡于上,毋以使下” 的反向推度,建立社會關系的普遍準則。程頤將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 釋為 “恕”,正是強調通過尊重萬物的差異性(各正性命)來實現整體和諧(乾道變化),這與孔子 “和而不同” 的思想一脈相承。宋明儒者進一步將 “恕” 提升為 “體用不二” 的哲學范疇,如王陽明以 “致良知” 統攝忠恕,認為 “恕” 是良知自然發用的結果。 四、中庸之道的圓融境界:體用不二的終極指向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終極境界是 “中庸”。《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的命題,將 “中” 視為天道的本然狀態,“和” 視為人道的理想境界。朱熹釋 “中庸” 為 “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認為這是貫通天人、統攝體用的最高原則。這種境界在孔子那里表現為 “從心所欲不逾矩” 的生命自由,在宋明理學中則發展為 “理一分殊” 的哲學體系。 曾子以 “忠恕” 釋 “一貫之道”,雖切中人道實踐之要,但未能盡道體之全。孔子之道不僅包含倫理規范,更包含對天道性命的終極追問。子貢 “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的感嘆,恰說明孔子之道的深邃性 —— 它既通過 “忠恕” 等具體德目呈現,又超越于具體德目之上,是 “形而上” 與 “形而下” 的統一。宋明儒者通過 “體用一源,顯微無間” 的詮釋,最終將孔子之道歸結為 “致中和” 的中庸之境,實現了天道與人道、本體與工夫的圓融統一。 結語:道的現代性轉化與啟示孔子 “一以貫之” 之道,既是中華文明的精神根基,也為現代社會提供了深刻啟示。在價值多元的今天,“人道合于天道” 的智慧提醒我們:個體的自由發展需與自然規律、社會秩序相協調;“忠恕” 的倫理原則可為化解人際沖突、促進文明對話提供方法論指導;“中庸” 的圓融境界則為應對科技異化、生態危機等現代性問題提供了哲學資源。正如《中庸》所言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種貫通天人、統攝體用的智慧,仍是人類文明永續發展的不二法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