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歷史究竟有多長
發布者:宋心泰 | 發表時間:2012年07月16日 星期一 10:33
上海的歷史究竟有多長 王健民
上海的歷史究竟有多長?有的說上海已有6000年歷史,更多的則說上海歷史是2500年;但也有人說上海歷史只1700多年。這幾年上海修志工作已普遍展開,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把這個問題,認真查考一下,給予明確的回答。
上海,辛亥革命前至元代初期,屬松江府管轄,當時的松江府包括今上海市除崇明、嘉定外的全部土地,共七縣,(華亭、上海、青浦、婁縣、金山、南匯、奉賢),一廳(川沙)。而松江府則是唐代一個華亭縣演變成的。華亭縣設于唐天寶十年(公元751年),這是學術界公認的上海地區最早的縣治。元初,華享縣升為松江府。因此,查考上海的淵源,就要查松江府;查松江府的淵源就要查華亭縣。弄清華亭的來歷,就可回答上海歷史有多長?
說上海有6000年的歷史,是以青浦福泉山地下發掘出的文物,經碳14測定證明的。但這不是上海歷史的起點,面是人類社會或中華民族“史前史”的一部分。我們講一個地區的歷史,是指這個地區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人類“史前史”可證明這個地區若干年前人類的存在與發展,但不能證明這個地區的產生與發展。如周口店發現“北京猿人”,可證明50萬年前,北京一帶有了猿人的存在;而不能證明50萬年前就有了“北京”。北京,作為一個地區的名稱,應從歷史上產生這個地名或這個地名以前的原始地名的具體年代開始。上海是元初華亭縣劃出東北四個鄉成立的。
對華亭的出處,舊志有兩種記載。一種是見于南宋紹熙四年(1193年)刊印的《云間志》,這是華亭縣,也是當今上海地區最早的一本縣志。它說:“華亭在《禹貢》為揚州之域。在周為吳地,吳滅入越,越滅入楚。秦并天下,分三十六郡,始屬會稽郡。漢世因之。順帝永建四年,分浙以東為會稽郡,西為吳郡;華亭雖吳地,猶未見之史傳。孫氏霸吳,盡有其地。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封陸遜為華亭侯,始見之吳志矣。”建安二十四年華亭始見于吳志(即見于《吳書·陸遜傳》),距今已1770年。
“華亭”是什么?《云間志》也進行了考據,它說:“縣之得名,《通典》《寰宇記》云:地有華亭谷,因以為名。按《陸遜傳》,遜初封華亭侯,進封婁侯,次江陵侯。漢法:十里一亭,十亭一鄉,萬戶以上或不滿萬戶為縣。凡封侯,視功大小,初亭侯,次鄉、縣、郡侯。以遜所封侯次第考之,則華亭漢故亭留宿會之所也。(漢亭二萬九千六百六十五,吳所封侯,如:西亭、烈亭、東遷亭、新城亭之類。)”華亭是“漢時一亭”,而亭,是“亭留宿會之所也”。其實,亭在秦時已有,劉邦就曾是泗上一亭長。
《云間志》認為“華亭”最早的記載見于陸遜封華亭侯的史料,我們姑稱這一觀點為“陸遜封侯說”。
第二種見于明正德七年(1512年)刊印的《松江府志》,它說:“松江古揚州之域。春秋為吳地,吳子壽夢(按:吳國諸侯系高爵,至壽夢始稱王),始筑華亭,蓋停留宿會之所也。吳滅入越,越滅入楚。秦并天下,為婁縣地,屬會稽郡(會稽治吳,今蘇州也)。漢興因之。順帝水建四年,分浙以東為稽郡,西為吳郡,是為吳郡地。漢末,孫氏霸吳,以其地封陸遜為華亭侯,始見之吳志,實建安二十四年也。”
這一記載基本上沿襲《云間志》的路子。舊時修志,對歷史、地理情況,如無大的變化,后志引用前志,有時基本照抄,是正常的,也是允許的。正德府志所不同的是,在“在周為吳地”之后,硬插進“吳子壽夢,始筑華亭”八個字,又把后邊“亭留宿會之所也”幾字,前加“蓋”字,搬到這八個字之后。可是它不敢否定《云間志》的說法,所以在敘述到陸遜封侯的記載時,仍保留“始見之吳志”的提法。因正德《松江府志》記載了“吳子壽夢,始筑華亭”一句,我們把這種說法姑稱為“壽夢筑亭說”。
“壽夢筑亭說”把“華亭”的來歷,比“陸遜封侯說”推前了700來年。壽夢是公元前585年就位,距今2500多年,這就是當前上海不少報刊雜志常說“上海有2500年歷史”的依據所在。
研究一個地方的歷史長短,地方志是重要的依據。上海歷史的長短,舊志上有兩種記載,我們該相信哪一種?“壽夢筑亭說”,把華亭歷史比“陸遜封侯說”推前了700來年,如果從一個地方歷史越久則越光榮這一點來看,當然該取“壽夢筑亭說”,對歷史,必須取實事求是態度,要有史料依據。今天我們修志,應該把舊志搞錯了的東西,給它糾正過來,把真正的歷史告訴人民。
那么“陸遜封侯說”與“壽夢筑亭說”,究竟哪一個正確?我認為“陸遜封侯說”較“壽夢筑亭說”正確,上海的歷史不是2500年,而是1700年。根據是,“陸遜封侯說”有正式的史料為依據,“壽夢筑亭說”則沒有史料依據,它是靠主觀推論推出來的。
“陸遜封侯說”,見于《三國志·吳書·陸遜傳》:“……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經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后又因功“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在彝陵之戰后,“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侯。”這是華亭見于正史的依據。
說建安二十四年是“華亭”見于史志之始,并不是說那時才有華亭,《云間志》認為華亭是“漢時一亭”。
“壽夢筑亭說”比“陸遜封侯說”晚出了319年,雖不能說,早出的志書記載一定比晚出的記載正確,但有一點我們似也無法否認,更早的古人看到的古籍可能比晚一些的古人為多,如果“華亭”有更早的歷史記載,南宋人不會不用,而去采取后出的記載。后出的記載,如超出前人記載,應該說明,這一記載見于哪本新發現的古籍或新發現于哪一古籍的記載。正德《松江府志》并沒指出這一點。從行文上看,它在加上“吳子壽夢,始筑華亭”八個字時,并不敢十分肯定。一是下邊緊接著用了個“蓋”字,二是后邊把陸遜封侯是“華亭始見于史志”這一條,照樣引用上去。這樣,正德《松江府志》“華亭”“始見于史志”的記載就有兩次,一次是“吳子壽夢,始筑華亭”,一次是陸遜封侯“始見于史志”。任何事情,只有一個“開始”,如記錄了兩個“開始”,必定有一個是錯的。“陸遜封侯”見于正史,這是不會錯的,后出的“吳子壽夢,始筑華亭”不指出見于何史,有何依據,這個記載就不可信。
“吳子壽夢本不是確有其人嗎?”這點誰也不否認,公元前585年,周簡王元年,壽夢始稱王,這有歷史記載。但壽夢是否在今松江一帶建立過供“停留宿會”用的“華亭”,就沒有記載了。《春秋》上沒有,后出的《吳越春秋》也未見記錄。從《云間志》出版以來,已過去近800年,從正德《松江府志》出版也過去470多年了,至今未見哪位學者、專家找到這方面的歷史依據,人們怎么能相信這個志料是正確的呢?
從“壽夢筑亭說”在志書上的演變,也可看出這個志料的不可靠性,它不像“陸遜封侯”那樣,一開始就十分肯定地寫進志書,而是有個“漸變”的過程。當正德《松江府志》提出這個觀點時,前邊已談到,是不肯定的。明崇禎年間又修了一次府志,收錄這一記載時,采取了滑頭的辦法。它在政中說“……周太伯仲雍托采藥而逃荊蠻,自號句吳,武衛封其孫周章于吳,松江為吳地。”可是在釋文中卻引用了“《農田余話》云:吳自壽夢益昌大,始筑華亭,為停留宿會之所,華亭之名,普于斯矣。”不把它寫入正文,大概是想使后人“無懈可擊”。可是釋文中的引用,并標明是出自《農田余話》,大概為使后人從中領會作者同意這種說法。為了突出這一觀點,它把正德《松江府志》不敢略去的“陸遜封侯”,從正文中略去了。這就等于事實上承認了“壽夢筑亭”說。
但真正把“陸遜封侯說”從松江府、縣志中略去肯定了“壽夢筑亭說”則是到了清代。清康熙二年(1663年)刊印的《松江府志》記載:“周……松江為吳地,吳自壽夢益昌大,始筑華亭,為停留宿會之所……。”把崇禎《松江府志》釋文中的一段,當正文寫進了志書。“陸遜封侯”這一記載再也不提了。后來清朝的府、縣志,都沿襲這一說法。于是,三百多年來,“壽夢筑亭”就幾乎成了華亭最早記載的唯—說法。
但也不是所有的府、縣志都照搬照抄,到了清末,就有人提出疑問。清光緒五年(1879年)刊印的《重修華亭縣志》在“沿革”中,對“壽夢筑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它很不同意正德《松江府志》的觀點,它說:“案:明顧清《松江府志》(即正德《松江府志》)壽夢筑華亭,前志謂為行獵宿會所,殆以《吳地記》有吳王獵場在華亭谷東故也。但壽夢筑亭之語,未知所據”。(這里的“前志”,當是指《云間志》)這就是說,《重修華亭縣志》對“壽夢筑亭說”,公開表示懷疑,并指出它的最大漏洞:“未知所據”。從那時以來,時間已過去100多年,至今也未發現有人找出“壽夢筑亭”的依據來。
“崇禎《松江府志》不是引用《農田余話》嗎?這不是依據嗎?”不是。因《農田余話》作者“長谷真逸”也是明代人,晚于顧清,他的觀點是從正德《松江府志》上引下來的,這當然不能為正德《松江府志》作證。而且必須指出,崇禎《松江府志》還有一個大毛病,它常以當代人的言論入志,董其昌與陳繼儒是同時代人,崇禎《松江府志》刊印時,董還健在,而且還為之作序,可是崇禎府志中,多次使用“董其昌曰……”。這種以當代人言論,甚至就是志書的主纂者之一的言論入志,是極不恰當的。顧清(正德《松江府志》的總纂)錯在為兩千年的“歷史”作了“記載”,但沒指出依據何書何典?陳繼儒用《農田余話》證明兩千年前的“歷史”,犯了同樣的毛病。
“志書上記載了這件事,總是事出有因吧?”這也不假。這個“因”,《重修華亭縣志》也發現了,這就是“按:顧清《松江府志》壽夢筑華亭,前志謂行獵宿會所,殆以《吳地記》有‘吳王獵場在華亭谷東’故也。”用今天話說就是:“顧清《松江府志》說壽夢筑華亭(以前志書說是打獵停留宿會的地方),大概是因《吳地記》上有‘吳王獵場在華亭谷東’的緣故吧。”就是說,《重修華亭縣志》認為,顧清《松江府志》關于壽夢筑華亭的記載是從《吳地記》“吳王獵場”這一條中推論出來的:吳王來打獵,一天回不去,自然要有個臨時招待所,以便停留宿會,于是筑了個華亭。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推論,能不對嗎?不行。歷史就是歷史,它是客觀存在的。不能以今推古、以今證古。何況正德《松江府志》把吳王是誰搞錯了。壽夢的確是歷史上吳地第一個稱王的人,他也許喜歡打獵,但后世華亭境內的一條古跡“吳王獵場”之“吳王”,卻不是指壽夢,而是指三國時吳國的君主,這有明以前許多詩入詠“吳王獵場”的詩為證:
宋唐詢詩小序說:舊《圖經》云,吳王獵所有王茸,茸各有各,在華亭谷東,相傳三國時,吳王孫權曾在此行獵。
宋梅圣俞詩曰:“孫氏有吳國,四海未息戈。……”
王安石詩曰:“吳王好射虎,但射不操戈。……”
元王艮詩:“孫氏保澤國,上馬操金戈……”。
段天佑詩:“鼎足成功日,搜畋此駐戈……”。
……
這說明古人認為、“吳王獵場”之吳王,是三國時的吳王。既然如此,那么,正德《松江府志》因“吳王獵場”而推論出的“壽夢筑亭”就離譜太遠了。
我認為,無論贊成“壽夢筑亭說”還是“陸遜封侯說”,都不是自己的“發現”與“成果”,這只不過是對舊志中存在的兩種說法,擇一而從罷了。既然舊志中有這樣兩種說法,我們就應實事求是地予以考證研究,哪種說法有歷史依據,哪種說法實事求是,我們就應贊成哪個。而不能哪個歷史悠久,服從哪個。我建議史志學者、專家,把這問題予以探討、研究、解決,是一件大好事。
我認為,在沒有找到“壽夢筑亭”的歷史依據前,“陸遜封侯”是華亭最早的歷史記載。因此,上海的歷史,不是6000年,也不是2500年,而是1770年。
(載“上海通”網 ,作者原為松江縣志辦公室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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