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履貞《書學捷要》 書有六要: 一氣質(zhì)。人稟天地之氣,有今古之殊,而淳漓因之;有貴賤之分,而厚薄定焉。 二天資。有生而能之,有學而不成,故筆資挺秀秾粹者,則為學易;若筆性笨鈍枯索者,則造就不易。 三得法。學書先究執(zhí)筆,張長史傳顏魯公十二筆法,其最要云:“第一執(zhí)筆,務得圓轉(zhuǎn),毋使拘攣。” 四臨摹。學書須求古帖墨跡,模摹研究,悉得其用筆之意,則字有師承,工夫易進。 五用功。古人以書法稱者,不特氣質(zhì)、天資、得法、臨摹而已,而功夫之深,更非后人所及。伯英學書,池水盡墨;元常居則畫地,臥則畫席,如廁忘返,拊膺盡青;永師登樓不下,四十余年。若此之類,不可枚舉。而后名播當時,書傳后世。 六識鑒。學書先立志向,詳審古今書法,是非灼然,方有進步。 六要俱備,方能成家。若氣質(zhì)薄,則體格不大,學力有限;天資劣,則為學艱,而入門不易;法不得,則虛積歲月,用功徒然;工夫淺,則筆畫荒疏,終難成就; 臨摹少,則字無師承,體勢粗惡;識鑒短,則徘徊今古,胸無成見。然造詣無窮,功夫要是在法外,蘇文忠公所謂“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是也。 夫運者,先運其心,次運其身,運一身之力,盡歸臂腕,堅如屈鐵,注全力于指尖.運之既久,俾指尖勁捷,運筆如飛,迨乎至精極熟,則折釵、屋漏、壁坼之妙,自然具于筆畫之間,而畫沙、印泥之境于是乎可得矣!或問:“周身之力如何可到?”曰:“臂肘一懸,則周身之力自至矣。”歐陽文忠公謂 書之大耍,可一言而盡之。曰:筆方勢圓。方者,折法也,點畫波撇起止處是也,方出指,字之骨也;圓者,用筆盤旋空中,作勢是也,圓出臂腕,字之筋也。故書之精能,謂之遒媚,蓋不方則不遒,不圓則不媚也。書貴峭勁,峭勁者,書之風神骨格也。書貴圓活,圓活者,書之態(tài)度流麗也。橫畫起輕而收重,豎畫起重而收輕。古人謂橫畫豎起,豎畫橫起,此言似難解而易知也。蓋書中筆畫,必有棱側(cè)方筆,即三折勢是也。如豎畫之起,其上須有方勢,方則左右皆有棱角;左右既有棱角,則似橫起,非真正橫起也。橫畫之理亦然。 故學書第一執(zhí)筆,執(zhí)筆欲高,低則拘攣。執(zhí)筆高則臂懸,懸則骨力兼到,字勢無限。雖小字,亦不令臂肘著案,方成書法也。 學書要識古人用筆,不可徒求形似,若循墻依壁,只尋轍跡,則疵病百出。 學書未有不從規(guī)矩而入,亦未有不從規(guī)矩而出,及乎書道既成,則畫沙、印泥,從心所欲,無往不通。所謂因筌得魚,得魚忘筌。 書法勁易而圓難。夫圓者,勢之圓,非磨棱倒角之謂.乃八面拱心,即九宮法也。然書貴挺勁,不勁則不成書,藏勁于圓,斯乃得之。 分書乃變古隸而為之者,以楷法而用篆筆,筆鋒中出,藏鋒斂鍔,惟用波撇以伸之,與真書“永”字八法用筆不同。訣曰:方勁古折,斬釘截鐵。然筆畫要須俯仰起伏,參以篆意,始有生動之趣。學書不辨八分楷法,難免庸俗。蓋八分實兼眾體之長,能悟此理,方足法書。夫書雖多體,而用筆一也,然筆意可參,而形體不可雜亂也。 書有筋骨血肉,前人論之備矣,抑更有說焉?蓋分而為四,合則一焉。分而言之,則筋出臂腕,臂腕須懸,懸則筋生;骨出于指,指尖不實,則骨格難成;血為水墨,水墨須調(diào);肉是筆毫,毫須圓健。血能華色,肉則姿態(tài)出焉;然而肉生于筋骨,筋骨不立,則血肉不能自榮。故書以筋骨為先。 凡學書,須求工于一筆之內(nèi),使一筆之內(nèi),棱側(cè)起伏,書法具備;而后逐筆求工,則一字俱工;一字既工,則一行俱工;一行既工,則全篇皆工矣。斷不可湊合成字。 歐陽正書,刻勵勁險,碑字偏于長;顏魯公正書,沉厚郁勃,碑字偏于肥;褚河南深于用筆,字勢似軟弱;李北海筆畫遒麗,字形多寬闊不平;米襄陽奇逸超邁,體勢似疏散;蘇文忠公書,得晉、宋風格,用筆豐而多扁;趙文敏雖摹二王碑刻,頗似張司直。然各家書法,真書與行書不同,碑字與小楷異形,當究其用筆,弗僅摹形似。 馮鈍吟謂:“明朝人字,一筆不可學。”蓋指明之季世,人效董思白,用羊毛弱筆,作軟媚無骨之書而言也。 歷觀古帖,凡長畫皆平,是以行間整齊,無傾側(cè)之患。唯李北海行書,橫畫不平,斯蓋英邁超妙,不拘形體耳。 孫虔禮草書《書譜》全法右軍,而三千七百余言,一氣貫注,筆致俱存,實為草書至寶。初學草書,但置帖于前而畫之,先盡其勢,次求其筆,令心手相應,乃是捷徑。若遽伸紙研墨,對帖描摹,輒至畏難而退。 前人評書,亦有偏徇失實、褒貶不公處,至于趙文敏書法,雖上追二王,為有元一代書法之冠,然風格已謝宋人。至詆以“奴書”者,李伯楨之失實也;譽之以祥云捧日,儀鳳沖霄者,解學士之偏徇也。夫右軍書圣也,梁武帝《書評》止云:“龍?zhí)扉T,虎臥鳳闕。”而解之評趙則越右軍而上之矣。 [評點]朱履貞,清嘉慶年間(1796一1820)書法家.字閑泉,號閑云,浙江秀水人,生卒年不詳.趙魏《書學捷要·序》曰:“閑云以布衣而工書法,嘗纂《書學捷要》一篇,殫思古法,發(fā)揮意旨,于孫過庭《書譜》尤精研確核,辨析徽茫,發(fā)前賢秘奧,為后學津梁." 古今習書之人多有自恨未能得“遒媚”之妙者。“遒媚”之所以難致,除了書者的技巧功力諸因素外,許多人不懂得怎樣才能獲得既遒且媚的效果似乎是其中主要原因。在《書學捷要》中,朱履貞似乎一語道破天機,曰“筆方勢圓”。筆方則筆勢勁健,不方則疲弱乏力;勢圓則氣韻流動,不圓則松散窒滯。掌握了“遒媚”二字的要義,再能做到讓筆下的點畫肥而有骨,瘦而能潤,欲得“遒媚”之妙自非不可及之事. 致力于書法藝術(shù)的人古往今來有如夏夜之列星,其間能享名后世者則如晨星之寥落。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朱履貞指出,書法成就的高下受到六種條件的制約,即氣質(zhì)、天資、得法、臨摹、功夫、識鑒。讀了這則書論,便能懂得如何自覺地利用、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更好的研究書法藝術(sh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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