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哲學是以無限看待有限、從宇宙觀察人類的哲學，其哲學可以分為4個邏輯層次。下面討論莊子哲學，將大量引用《莊子》篇章，限于篇幅，翻譯全部略去。
莊子哲學的四個邏輯層次
首先是第一個邏輯層次：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可以得到不同的結果，因此，要注意變換角度思考問題。
關于這個邏輯層次，我們可以先來看《莊子》中有名的莊子夢見蝴蝶的故事。
這個故事出自《齊物論》，原文是：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做夢當然是人夢見動物，至少沒有人會認為生活中的自己會是某個動物的夢中之物。然而莊子卻提出問題：是莊周夢見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莊周呢？這個問題無聊嗎？不然。這個問題至少讓每一個看過這個故事的人都會覺得印象深刻：哇，居然還有這樣提問題的！之所以讓人感到印象深刻，就是因為這個故事中的思維變換讓人覺得奇特，實在出乎意料。很明顯，這是莊子啟發人們要注意變換角度去思考問題。
而在《逍遙游》中，莊子講了這樣的故事：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
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撙而浮于江湖，而優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同樣的藥方，有的人用它來獲得封賞，有的人卻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絲絮。同樣的大葫蘆，用常規的方法可能無用，變換方法使用，就可以有大用處。不同的方法會導致不同的結果。莊子的這個故事還是用來強調要變換思維思考問題。
在《人間世》中，有：
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
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喻之，不亦遠乎！”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蔌。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夫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明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詳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支離疏者，頤隱于臍，肩高于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鍼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則支離攘臂而游于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鐘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事物的有用與無用人們往往都是以人的標準來衡量的，而且對此都少有疑問。然而，莊子卻指出：在人看來無用的樹，在樹看來這無用卻是最大的有用。從人的角度出發和從樹的角度出發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這里莊子用較長的篇幅來討論“無用之用”，目的還是提醒人們要注意變換角度。
可以看到，上述內容都是在闡述同一個意思，就是要變換角度去思考問題，這些都屬于莊子哲學的第一個邏輯層次。
莊子的第一個邏輯層次是莊子哲學在邏輯上的準備工作。因為在后面引入的新的思維方式，需要發生大幅度的思維變換。所以在前面就首先要論證變換思維的重要性，提醒人們要注意變換思維。有了這個作為基礎，后面再引入新的思維方式，就不會顯得突然。
第二個邏輯層次是：從人類的角度看待世界存在著很大的缺陷，因此不應從人類的角度去認識世界。
人們往往都是從人類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都是以人的標準來衡量事物，并且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唯一的和必然的思維方式。然而這果真是認識世界唯一的和必然的思維方式嗎？
在前面提到的莊子夢見蝴蝶的故事中，莊子提出問題：是莊周夢見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莊周呢？實際上這個問題不僅是啟發人們要變換角度去思考問題，同時也是對從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的唯一性與必然性提出質疑。
同樣的，前面提到的大樹的無用之用的故事也是如此，對人來說樹是無用的，但從樹的角度來說這無用卻是最大的有用。既然如此，憑什么就必須要用人的標準來衡量而不是以樹的角度來判斷呢？這個故事同樣地不僅提醒人們要注意變換角度去思考問題，而且也是對人的標準的唯一性和必然性予以了否定。
從這里也可以看出，莊子在論述各個邏輯層次時，各個邏輯層次并不一定是純粹獨立論證的，也存在著以一個故事同時論證兩個層次的情形。這是莊子哲學的一個特色。
除了這兩個故事外，在《齊物論》中，有：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
“然則物無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西施，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
這里王倪提出的幾個反問十分有力，同樣地還是對人類標準的唯一性和必然性提出了質疑和否定。
不過，僅僅是上面的質疑和否定是不夠的，莊子還進一步論證了從人類的角度看待世界存在著很大的缺陷。
在《秋水》中，有：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土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今爾出于崖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氣于陰陽，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
上面海神所說的話極富哲理，發人深思。其中的內容可以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以青蛙和夏蟲為例，說明小事物是不能夠認識大事物的；第二個層次是論述人類及其所生活的世界在宇宙中是渺小的。
如果我們把這兩個層次結合起來，就可以看出莊子的邏輯是這樣：小事物是不能夠認識大事物的，人類是宇宙之中的小事物，所以結果不言自明，人類是不能夠認識宇宙的。
而且在上面這段話中，莊子論述這兩個層次的詳細與簡略程度差別很大。論述小事物不能夠認識大事物的，只用了寥寥幾句話，而論述人類在宇宙中是小事物的，卻花了較多的篇幅。
之所以這樣，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莊子認為小事物不能夠認識大事物是屬于簡單的道理，人們容易理解和接受，所以簡單論述即可。而人類往往自視過高，如果指出人類在宇宙中只是小事物，這未必能夠為人們所接受，所以在這一點上需要花較多的篇幅才行。
另一個原因是，對于小事物不能夠認識大事物，在其他地方還會有專門論述和補充，所以這里只是寥寥幾句即可。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來看同樣是《秋水》中的一段：
公孫龍問于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茫然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
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蛙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視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 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于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于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于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無東無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
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這段話是莊子借他人之口來介紹自己哲學的，其中“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無東無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實際上已經指出了莊子觀察世界的立足點。不過，這是第三個邏輯層次的內容，這里順便提一下，讀者可以認真體會。其中，魏牟介紹了一個“井底之蛙”的故事，用這個故事來說明，在莊子哲學的面前，凡夫俗子的見識短淺。同時這個故事又很明顯是對前面“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的補充論述。
另外，我們可以看到，莊子無論是論述小事物不能夠認識大事物，還是論述人類在宇宙中是小事物，基本上都是通過大和小的對比來完成的。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逍遙游》，在這篇文章的開篇中，有：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之為舟；置杯焉則膠，水淺則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當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矣悲乎？
這段話和前面介紹過的《秋水》中莊子借海神之口說的那段話的意思差不多。這里介紹了鵬程萬里，來去都要有狂風相隨，氣勢可謂恢弘，然而蜩與學鳩不知道自己的渺小，還出言嘲諷。然后指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再以彭祖和冥靈、大椿來進行比較，這個部分的內容明顯說明兩個內容：小事物的局限性和人類的局限性。實際上也可以歸結為只有一個內容，就是以小事物進行類比，說明人類的渺小使得人類不足以認識大事物亦即宇宙。而且，在論述的過程中，還是主要通過大和小的對比來進行的。
緊接下來在《逍遙游》中，有這樣一段話：
湯之問棘也是已：
湯之問棘曰“上下四方有極乎？”
棘曰：“無極之外，復無亟也。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曰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篙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大小之辯也。
這段話有些奇怪，因為這里的內容，與前面是差不多的，既然前面就已經有了，那么這里的內容就有重復的嫌疑。為什么要重復呢？可以看到，這段話的著眼點應該是最后一句話：這就是小與大的不同。實際上，如果我們看之前的部分，通過蜩與學鳩對鵬的譏笑，也同樣是用來說明小和大的不同，只不過在前面的部分中， “此大小之辯也”這句話沒有明確地指出來。而且，在前面的各個句子之間，確實也沒有一個合適的地方來插入這句話。因此，比較合理的解釋是：由于這句話十分重要，至少是莊子覺得十分重要，于是為了強調這句話，莊子就不惜進行重復。
小和大的差別真的那么重要嗎？為了強調“此大小之辯也”這句話，竟然不惜重復一個段落？
是的。小和大的差別在莊子哲學中確實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這很容易解釋。從人類看待世界，如果要觀察一般的事物，那么小事物是小，大事物是大，事物的小和大是清清楚楚的，小和大的區別沒有多大的意義，根本沒有什么討論的必要。然而，如果是去思考宇宙就不同了。人類可能會把宇宙和其他的一般事物等同起來，并不會意識到認識宇宙和認識其他事物會有多大的差別，在宇宙面前，自己會有多少局限性。但宇宙與一般事物相比是存在著本質區別的。一般事物與人類相比雖然也會有大小的差別，但這種大小的差別只是一般意義上的大小差別，仍然是有限與有限的關系。而宇宙則不同，宇宙與人類之間的大小關系是相差極其懸殊的大小關系，是無限大和有限的關系。因此，人類是不能夠認識宇宙的，但從人類的角度思考是不能很好地意識到這一點的，而用無限小不能夠認識有限來類比說明就很容易理解。所以，要理解從人類的角度認識世界的缺陷，就首先要理解無限、有限和無限小之間的差別。正是這個原因，莊子才在文章中花大量的篇幅來論述小與大之間的差別問題。
另外，在《養生主》中，莊子提出：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這里的知識也可以說是代表了宇宙。意思很明確，莊子認為人類不能夠認識宇宙，是因為有限不能夠認識無限。這里明確指出了莊子所反復論述的大小差別實際上就是有限與無限的差別。
如果我們不抱著偏見去閱讀《莊子》的話，可以看到，《莊子》一書中，確實大量論述了大與小的差別，目的是為了指出小事物的局限性。但傳統對于《莊子》的理解，對此卻有意識地予以忽略。這是因為莊子對于大小差別的論述，與莊子萬物齊一的觀點明顯存在著矛盾。由于對此無法進行解釋，所以傳統對于《莊子》的理解，就只好采取回避的態度。那么對于這個矛盾應該如何解釋呢？我們將在后面予以討論。
人們習慣于從自身的角度去觀察和思考世界，只有對人們慣常的思維方式進行否定，新的思維方式才得以引出。第二個邏輯層次對人們慣常的思維方式進行了徹底地否定，于是很自然地產生了這樣的問題：如果從人類的角度去思考不能夠真正理解世界，那么應該從什么樣的角度去看待世界呢？這時候提出新的思維方式就顯得自然了。因此，第二個邏輯層次還是為第三個邏輯層次作準備。在第二個邏輯層次之后，第三個邏輯層次的出場就十分自然了。
對于人們來說，總是認為從人類的角度思考世界是人類認識世界唯一的和必然的思維方式，莊子既然否定了從人類的角度去思考世界，就意味著莊子否定了一切思維方式。所以，傳統的理解認為，莊子是相對主義。然而，莊子哲學的奇特之處就在于：莊子認為，從人類的角度思考世界不是認識世界的唯一思維方式，人類不是認識世界的唯一起點，也絕不是最佳起點。莊子否定了從人類的角度去認識世界，但并沒有否定一切思維方式。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正是對莊子哲學的這點誤解，導致了對莊子哲學整體上理解的偏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