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物館中庭放置了一張木桌和兩把木椅,她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另一張椅子則是為參觀者準備的。她直面所有參觀者,讓每個人都成為表演的一部分。
人們排著隊依次進入,旁觀她和其他人的眼神交流。自始至終,她都保持鎮定,而觀眾則想盡一切辦法來激起她的關注。她淡然地接受觀眾的挑釁與質疑。
 假若他日重逢,我將何以賀你,以沉默,以眼淚。 凝視過上千雙眼睛的她,在大多時間里,如同一座冰雕,直至他的出現。那一刻,身著一襲紅裙的她開始顫抖,甚至流淚。
 隔著一張桌案,這對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戀人伸出雙手,十指相扣。分手22年之后,他們享受著再度相遇。
 阿布拉莫維奇和烏雷的故事源于1975年,那一年,兩個同月同日生的藝術家在阿姆斯特丹相遇,緣分讓他們成為彼此的靈魂伴侶。與烏雷在一起的日子里,阿布拉莫維奇用作品詮釋了愛與信任。
 《時間關系》
他們共同合作實施了一系列與性別意義和時空觀念有關的雙人表演的作品。70年代末他們創作的“關系系列”和“空間系列”影響廣泛而深遠。
 《無量之物》
現實生活中,我們不僅會遭遇自然災害,也會面臨人們自己帶來的阻礙。有時,僅僅是第三方的介入,簡單的人際關系就不再存在,隨之要面對的是隔閡與解釋。
 在表演《吸氣 呼氣》時,兩人的嘴巴緊緊對在一起,互相吸入對方呼出的氣體,直至昏迷。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生命“吸取”的確具有毀滅性的能力。
 《潛能》是阿布拉莫維奇和烏雷1980年的作品。兩人面對面站著,眼睛注視著對方,手里拉著一張緊繃的弓。烏雷緊攥著一支毒箭,指向瑪麗娜心臟。任何一方稍不留神,那支毒箭就會脫弦而出。時間流逝,心跳加速,體力一點點不支,彼此完全信任的兩個人有驚無險地完成了這個作品。
 阿布拉莫維奇曾說過:“藝術家不應該愛上另一個藝術家?!钡撬龕哿?,愛得刻骨銘心。他倆的關系如聯體生物般難以分割,卻無奈也要面臨盡頭。
 阿布拉莫維奇說,“每段感情都會有終結,我們不像正常人一樣打電話說結束,我們在長城徒步,說再見?!?/span> 1988年,他們一個從山海關出發自東向西,一個自嘉峪關由西向東前行,兩個人走了三個月,2500千米,經過高山,廢墟,穿越了中國12個省,他們在二郎山成功相遇,這部《情人-長城》也成了兩人合作完成的最后一件作品。
 與烏雷的相遇相知只是阿布拉莫維奇藝術生涯的一部分。其實,早在上世紀70年代她已經開始挑戰自身存在,不斷尋求身心極限狀態下的自我解放和某種自由度,那一時期的“節奏系列”也是讓她真正揚名世界的作品,她通過制造險境進行有關身心極限的思考。
 《節奏5》是她在前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學生藝術中心完成的一個作品,她在場地中央圍筑了一個用汽油浸泡過的巨大的木質五角星,在五角星外圍點燃了它,并置身于濃煙烈火之間,直至昏迷,最后被搶救出來。
 這次表演的失控帶給她新的啟示,“醒來后我很生氣,因為我終于理解人的身體是有局限的,當你失去知覺時,你就不能控制當下,就無法表演了?!?/span>

在接下來的《節奏2》中她繼續探索無意識狀態。她當眾服下了治療急性緊張癥的藥片,藥物讓她的身體出現強烈反應,藥力減退后,她再次服下藥片——治療躁狂癥和抑郁癥的處方藥。在有知覺和無知覺邊緣情況下,她觀察著所發生的一切,在身體和精神在痛苦、癲狂、苦難的境遇下,她試圖探索身體和精神關系。
 《節奏0》作為“節奏系列”的收官之作,其驚險程度令人難以想象。這是她第一次嘗試與現場觀眾的互動效應,她將自己麻醉,面向觀眾站在桌子前,在桌子上擺放了72件物品(包括蘋果、葡萄、帽子、梳子、玫瑰,還有剪刀、匕首、裝了子彈的手槍等等),允許觀眾從中挑選一樣對她的身體進行強迫接觸。
 在被人施暴的過程中,阿布拉莫維奇眼里已經開始有淚水,內心也開始充滿恐懼,但是她始終沒有做出身體上的反應。面對毫無抵抗的她,觀眾大膽行使被賦予的權利,有人撕碎她的衣服,有人在她身上劃下傷口,甚至有位觀眾拿起那上了子彈的手槍指向她,最終被人阻止。這一刻,也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時刻。
 “這次經歷讓我發現,一旦你把全部的決定權交給公眾,離喪命也就不遠了。”這件作品持續了六個小時,作品結束后,阿布拉莫維奇帶著累累傷痕,緩緩走向觀眾,面對雙目含淚,無聲控訴的她,他們感到恐懼,開始四散逃跑。
 在這個系列中,她不僅沖破了身體的公共領域和個體領域的界限,同時也沖破了人的身體的生理和精神潛在界限。這次大膽的嘗試對于藝術理論界、人類學、倫理學、行為心理學等意義重大。
 一個看似柔弱的女性,如何有勇氣將自己的生命交給觀眾,任其擺布自己,阿布拉莫維奇的勇氣與瘋狂最初源于對母親的反抗。
 她出生于南斯拉夫的貝爾格萊德,她的父母都是支持鐵托的共產黨游擊隊員。一直以來,母親都嚴格按照軍事化的管理方式要求她,與母親的關系深深影響著她,她也努力擺脫這樣一種精神控制。
 她曾說:“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力量,而我一樣都不喜歡,因為它們都暗示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控制,讓我感到愜意的唯一力量應該是自主的能量。”這便成了她釋放自我,走向行為藝術生涯的潛在動力。
如果說,母親的影響,讓她敢于置身于體驗死亡,那與來自西德的行為藝術家烏雷的相識,則幫助她成就了藝術生涯另一個高峰。
 離開了合作伙伴兼情侶的烏雷后,阿布拉莫維奇開始了新的藝術追尋,她嘗試將行為藝術與其他藝術媒介更廣泛地相融合的新的獨立性探索。
“你無法洗掉血,就像你永遠無法洗掉戰爭的羞辱。” 作為藝術家,她用無聲的形式對世界戰爭與殘忍暴行的表達抗議。
那是巴爾干半島的戰爭時代,她想要去創造一些強烈有魅力的影像,創造一些可以在任何時候為任何戰爭服務的東西,因為雖然巴爾干半島的戰爭結束了,但是在其它地方,總是有戰爭發生。
1997年《巴爾干巴洛克》在威尼斯雙年展現場表演,連續四天每天六小時,她哼唱悼念歌曲,蹲坐在2500個淌血的大牛骨之間,從牛骨上刷洗下微存的血末。
 《巴爾干情色詩史》是阿布拉莫維奇以巴爾干為主題的又一力作。這部于2006年創作的行為藝術電影的內容源自巴爾干地區民間文化中與性有關的習俗。
在經過一段系統的研究之后,她發現了性行為和色情在日常的生活當中的關系。她說,“西方文化已經將裸體的形象變成了某種粗俗的東西,將色情轉變成了娼妓。因此,我研究了許多古老的傳統,在那些傳統里,性器官被用作治愈的器械或與諸神交流渠道。”
 2010年,她拉開了自己回顧展的序幕。
博物館館長曾對她說,“這里是紐約,沒有人會有時間坐在你面前。”然而,每天參與的人卻絡繹不絕,即便他們要排很久的對才能坐到那個椅子。他們坐下之后,面對的是別人的觀察、拍照,他們無處可逃,除非逃進自己本身。
 三個月之后,當她從那張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她發現其實凝視一個陌生人,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她看到過痛苦、孤獨,還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她理解到自己有一個強烈的使命:必須把這一經歷傳遞到每一個人。她開始思考無形,這是一種基于時間的表演,這種演出必須要親身參與,否則你聽來的只是記憶,這也就意味著你錯過了。
 此后,她一方面繼續進行行為藝術的研究,一方面開始涉獵更多的藝術形式,并著手于行為藝術學院的創辦,通過進入學院教學,以自己的方式講授行為藝術的理念、方法。同時,她還開啟了行為藝術家與奢侈品品牌的“跨界冒險”。
2013年身為紀梵希創意總監的里卡多-提西還邀請阿布拉莫維奇為芭蕾舞短劇《波萊羅》做舞臺設計。
 2015年9月,紀梵希再次攜手阿布拉莫維奇,邀請其的2016年春夏新裝發布會做相關的藝術指導。阿布拉莫維奇曾坐在紀梵希高級時裝辦公室面對紀錄片導演馬修艾可斯的鏡頭時說“我是真的熱愛時尚,這就像一種隱秘的渴望?!北舜碎g的認同和欣賞,為彼此帶來的不僅僅是默契,更是活力,這樣的合作也為創造經典提供了無限可能。
 在倫敦海德公園的Serpentine Gallery上演的《512小時》,是一次緩慢的、幾近凝固的的身心體驗,可是它對現代人而言,又是那么具有激進性。
 展廳里大約有十來個表演者,或站著一動不動,或偶爾緩慢地行走。突然進入儀式性如此強的空間,參與者下意識地去模仿,閉眼、站立,試圖一起體驗身體凝固的極限。接著,那些表演者偶爾會來湊近你,對你說些悄悄話,讓你深呼吸,或者牽著你的手開始很慢地走路??此品潘傻倪^程實質非常累,習慣快節奏生活的你會發現,靜止,原來如此困難的事。
 阿布拉莫維奇的藝術如同利齒一般撕咬著麻木的生活。她的表演中時常帶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在她看來:“歡樂并不能教會我們什么,然而,痛楚、苦難和障礙卻能轉化我們,使我們變得更好、更強大,同時讓我們認識到生活在當下時刻的重要性。”
 然而,正如她所言,雖然她的行為藝術常伴有自殘和癲狂的表演,但是她真正感興趣的不是死亡與自殘,而是嘗試了解自己精神與肉體在存活邊緣的高度自由感,而藝術家則是為改變人類觀點與現存社會集體意識而存在。
 對她而言,行為藝術是精神和身體上的一種建設。把這些害怕搬上舞臺,獻給觀眾,利用觀眾的能量,把自己從害怕中解放出來,而她就是觀眾的鏡子。
“如果我能做到,那你也能做到。”藝術在生活中,生活變成了藝術,她通過藝術的手段發現了一種能夠使人更自由的狀態。
 或許我們沒有她那藝術家般的靈魂,沒有她的勇氣與癲狂,也譜寫不出絕世的戀曲,承受不了她的孤獨與痛苦,挑戰不了生命的極限,但我們可以像她一樣積極勇敢面對生活,或許安靜,或許奔放,或許傷痕累累,或許平淡如水,或許幸福甜蜜,至少我們曾經把握住了自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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