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周國平先生一篇文章的題目——“生命本來沒有名字”,自見到后,就再沒有忘過。 也許是有著太多不愉快名字的記憶,就特別欣賞這種說法。想一想,自記事起,四五十年了,心里壘得最多的就是這種記憶了。 如果將生活比較著看,與不同的個體比,與不同的群體比,自己頭上還有許許多多的無以計數的名字。 人這一輩子,是不是就自覺不自覺地,主動地被動地深陷名字之中了?我想是的。我們每個人都為名字所綁架,為名字所俘虜,為名字所掩埋! 許是意識到名字的恐懼,讓我掙扎于、糾結于名字之中,近之遠之,逐之放之,喜之惡之,愛之恨之;不知何時可以無視之,不知何時可以虛無之。 但,在我出入的教室里,在我演繹的課堂上,我盡最大的可能維系著一個沒有名字的時空。 我不了解誰誰誰的家庭,不尋問誰誰誰來自哪所學校,不理睬誰誰誰怎么進的附中。在我的教室內,在我的課堂上,大家都是學生。 學生者,學習生長也。因此,無論學習什么文章,無論寫什么文章,無論怎么考試,“學習生長”成了我課堂演繹的共名。 于是,孔子作為個體人的生命特質,魯迅作為個體人的生命特質,莎士比亞作為個體人的生命特質……舉凡古今中外作家們作為個體人的生命特質,成了我的語文課堂生命體驗的共名。所以,在一部《論語》的學習中,孔子的酸甜苦辣,孔子的喜怒哀樂,甚至孔子的七情六欲,在與弟子們的枝枝節節的生活中漸漸復活了,孔子的形象也漸漸可愛了,孔子的理想也漸漸為學生們所接受了。仁者,愛人;愛人者,仁;愛人者,人。所以,學生就能夠將“一視同仁”理解到心中,并盡可能落實到行動中。 我已為名字所傷,我懂得名字的殺傷力。于是,在引導學生走進那些作家生命深處時,我會讓他們在那些心靈遭受重創的地方停留,徘徊,觀瞻,記取人類是怎樣用自己創造的文化進行自我戕害,并為之戰栗! 于是,在與學生共同欣賞那些作家們創造的優美語言時,我會引導他們在那些引導人類奔向幸福的里程碑前久久站立,并致以崇高的敬禮!以此激發他們去努力地創造“眾生平等”的人類生活。所以,在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楊絳的《老王》、史鐵生的《合歡樹》、賈平凹的《讀書示小妹十八生日書》等許許多多詩文的學習中,作家作為人的稟賦,作為人的情思,作為人的精氣神,是怎樣堅韌地維系著、生長著,最終成為天地間挺立著的人,會在學生的生命深處刻上深深的印記。 生命本來沒有名字。名字是人類創造的文化所賜。人因文化而成為人,人也因文化而命名,因命名而受傷。也許,我們永遠不可能無視名字,不可能虛無名字,但我們可以盡可能地淡化名字。 生命本來沒有名字。作為一名教師,什么時候蛻去了教師之名,而成為了與學生同等的人,也許,那時我真可以說,我是一名合格的現代語文教師。 黃榮華,上海市語文特級教師,上海市語文名師培養基地導師,現任教于復旦大學附屬中學,兼任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碩士生導師。著有《穿行在漢字中》《生命體驗與語文學習》《上海名師課堂·中學語文黃榮華卷》,主編“著名中學師生推薦書系”(20種)、“中華根文化·中學生讀本”(15種)、《高中語文學習導引》(6冊),編注《仁者之言——〈論語〉選讀》《義者之言——〈孟子〉選讀》等文化讀本,發表論文80余篇。 (本文來源:《語文教學通訊》A刊201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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