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通過反脆弱來應對黑天鵝? 發表于《彭博商業周刊》 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想必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盡管他曾經是一個非常成功(但離經叛道)的華爾街交易員,其著作《黑天鵝》也一度成為近年來最暢銷的財經書籍之一,但他的新著《反脆弱》注定將是一本令很多人難以釋懷的書。例如,僅僅在經濟學家中,就先后有克魯格曼、斯蒂格利茨與布林德三位在《反脆弱》中被他嘲笑為“脆弱推手”。他的書也不太好讀,無論是《黑天鵝》還是《反脆弱》,讀起來總覺得風格生澀晦澀,遠沒有邁克爾·劉易斯(代表作為《說謊者的撲克牌》與《大空頭》)那么妙趣橫生、行云流水。 然而,不好讀的書并不意味著不重要。與上半年斷斷續續花了一個月時間看完《黑天鵝》相比,我從瑞士回國的飛機上起,到長春會議期間止,僅僅花了四五天時間就讀完了《反脆弱》。看完后者,我知道這無疑將是2014年我讀過的最精彩的書,沒有之一。比較而言,《反脆弱》無論是在可讀性還是深刻性上都強于《黑天鵝》。這一點好像作者在書中也承認。因為《黑天鵝》僅僅是提出極端事件不僅存在而且重要這一問題,而《反脆弱》則是提出了一整套如何應對極端事件爆發不確定性的解決方案。 《反脆弱》是一本信息量很大且內容深邃的著作,要在短短一篇文章中覽其全貌并不容易。因此,筆者將根據自己閱讀本書時受到的啟發出發,來梳理本書對自己思想的若干沖擊。簡言之,本書針對如何應對黑天鵝事件提出了一整套解決方案,這套解決方案無論對個人、企業還是國家都有著非常寶貴的借鑒意義。 首先,作者提出了脆弱性、強健性與反脆弱性這一組概念。這組概念是用來衡量波動性對特定主體的沖擊的。如果特定主體將從波動性中受損,那么這個主體具有脆弱性;如果特定主體從波動性中既不受益也不受損,那么這個主體具有強健性;如果特定主體將從波動性中獲益,那么這個主體具有反脆弱性。請注意,反脆弱性(Anti-Frangile)這個詞是現有詞匯中沒有的,它是由作者新造的。 其次,正如作者在《黑天鵝》中所言,要預測極端事件何時會發生是非常困難的,因為與發生概率可以量化的風險不同,極端事件的爆發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奈特意義的不確定性),從而很難預測。但換個角度,判斷一旦極端事件爆發后,特定主體在面對該事件沖擊時是否具有脆弱性,則是比較容易的。例如,預測汶川地震何時爆發以及具體的震級,無疑是非常困難的。但如果判斷一旦爆發8級地震,某座特定建筑是否可能倒塌,則是相對容易的。上述判斷極為重要,基于這一判斷,作者指出,與其是預測極端事件何時發生,不如下功夫增強自己應對極端事件沖擊的能力。如果能把自己由脆弱性的主體變為反脆弱性的主體,那么一旦極端事件爆發,自己還能從中獲益。 第三,如何增強自身的反脆弱性呢?作者建議實施“杠鈴策略”,也即押注兩頭而不押注中間的策略。請讓我舉例來說明該策略。假如在2006年初,甲與乙都有100萬美元資產。甲選擇把100萬美元資產都投資于兩房的債券,因為當時兩房債券的信用等級很高,且收益率顯著高于同等級國債。而乙選擇持有80萬美元現金,而將20萬美元用于購買對沖基金。甲的策略即是押注中間,即將所有資產全部投資于風險相對較低(但依然存在風險)、收益率相對較高的資產。在正常情況下,甲能獲得相對不錯的收益,但在2008年的次貸危機中,甲將會承受巨大虧損(至少是巨大的賬面損失)。乙的策略即是杠鈴策略(押注兩端),80萬美元現金雖然沒有收益,但也不會承受市場波動風險(通脹風險與存款銀行倒閉風險除外),另外20萬美元則是用于配置高風險高收益資產,這筆錢既可能在次貸危機中賠得精光(例如做多股市或CDS),也可能賺得盤滿缽溢(例如做空股市或CDS)。這兩種策略最重要的區別是,中間策略看似兼顧了收益與風險,然而在極端事件爆發時卻可能遭受巨大虧損;而杠鈴策略則控制住了即使爆發極端事件時的最大虧損程度,但其可能盈利的規模卻沒有上限。換句話說,在面臨極端事件爆發風險的環境中,中間策略是賺錢有上限、虧損無下限;而杠鈴策略是賺錢無上限、虧損有下限。 除杠鈴策略外,容忍一定程度的冗余也是一種提高反脆弱性的方法。相反,過于優化的做法盡管在大多數時期能夠降低成本,而一旦極端事件爆發,這種做法卻可能遭遇較大的成本。例如,日本汽車企業的零原材料庫存經營模式的確有助于降低成本。而當福島地區爆發地震、海嘯、核擴散的復合式災害后,由于日本汽車零部件的主產地遭遇重創,導致日本汽車企業無零部件可用,從而不得不在一定期間內停產。 第四,作者進一步指出,過于規律性的東西未必是好的,這將會增強特定主體的脆弱性。對天然具有反脆弱性的有機體而言,它可能更加偏愛于較小的波動性。例如,如果一個人每天嚴格按照營養學家開出的食譜,過于注重飲食的時間、份量與搭配,他的身體未必會很健康。相反,在中東地區具有定期素食或齋戒習慣的地區,居民的平均健康程度似乎更高。為什么會發生這一現象呢?作者認為,日常發生的一些小波動性,有助于增強特定主體的免疫力,從而有助于其應對極端事件的爆發(提高其反脆弱性);而過于規律性的東西通常具有更高的脆弱性。 第五,從應對策略上來講,提高反脆弱性的途徑更多源自做減法,而非做加法。那些看起來越復雜的系統,通常具有更強的脆弱性,而越簡單易懂的東西,卻反而能夠更好地應對不利沖擊。例如,諸如合成型CDO或CDO平方之內的復雜難懂的衍生品,在次貸危機中則被證明是危險程度最高的資產。又如,作者認為越是復雜的藥品與復雜的治療技術,對人體的“醫源性傷害”可能越大。再如,作者聲稱他只接受具有悠久歷史的飲料(例如水、酒、咖啡),而對諸如果汁、碳酸性飲料等人工飲品敬而遠之。 最后,作者辛辣地諷刺了一類人,即這類人以增強別人的脆弱性為代價來增強自身的反脆弱性。他把這類人稱之為“脆弱推手”。在書中最生動的一個例子,莫過于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布林德。根據書中的描述(真偽有待檢驗),一方面,布林德自己管理的公司向美國富人推銷一種理財服務,即將富人龐大的存款切割包裝為不同主體持有的小額存款,從而突破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每戶存款保險10萬美元的限制,而享受到無上限的存款保險服務;另一方面,作為一名宏觀經濟學家,布林德卻公開反對美國政府提高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每戶保險限額(因為這樣做會影響其生意)。正如作者所言,此類行徑在道德上應該受到譴責,任何主體提高自身反脆弱性的行為不應該損害其他主體的利益。 綜上所述,塔勒布在《黑天鵝》中提醒世人關注極端事件爆發可能產生極大的破壞性,而在《反脆弱》中為世人提出了一套應對黑天鵝事件的方法。無論是追逐兩頭的杠鈴策略、建立一定程度的冗余、在日常生活中有意制造一定的波動性、做減法還是做加法,還是“己所不欲莫施于人”,都對我們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讓我用一個具體例子作結。我有個朋友,將自己所有的銀行存款都買了余額寶,因為它收益率顯著高于活期存款,使用很靈活,而且“貌似”沒有風險。我打算建議他,不如將90%的存款存入工商銀行,而將10%的存款去買收益率高于15%的理財產品。當然,這個策略看起來很蠢,尤其是在正常時期。 《反脆弱》,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著,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 《黑天鵝》,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著,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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