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紅樓夢》,都建立在一個夢幻的基調當中,充滿飄渺的色彩,所以作者在第一段就交代了“更于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對于現實與夢境,書中人感到疑惑,作者更是疑惑,要不怎么叫做紅樓一夢呢。真假,虛實,有無,不僅是人生問題文學問題,更是哲學的一大研究課題,足以讓人琢磨幾輩子了。當然,這到底是誰的夢,是誰在做夢,我們慢慢讀,慢慢品。

作者一開始并不是直接就講寶黛釵,也不是講寧榮府,而是先引出一個人物來,這人叫甄士隱,何意?開篇即云自己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所以這個名字其實是取“真事隱去”的諧音,同賈雨村(假語村言)一樣,作者更提醒了此書中多處名稱皆是取諧音而來,這也構成了《紅樓夢》中極具特色的諧音隱義藝術,非常有意思,讀者值得關注一下。在這里又要特別注意一點,既是夢幻,又何來真事呢,明顯的自相矛盾,而“曾厲過”“故將真事隱”都說明并非虛幻,確實是親身經歷的實事,但是經歷過后又確信只不過是一番夢幻,又是一個游離于現實與幻境之間的問題,到底那邊是夢境哪邊是真實,值得我們去深思。

那為什么要以甄士隱來開頭呢,其一,要知道整部《紅樓夢》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悲劇,那怎么能讓讀者預先感受到這股悲涼的氛圍呢,就必須先渲染一個悲劇的氣氛,從一個鄉宦家庭的悲劇講起,“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這段對甄士隱的生活描寫,不就是賈寶玉與眾女孩在大觀園中的生活嗎。所以其實甄士隱的悲劇是賈府這個大悲劇的縮影,寫他是為了塑造一個經歷了樂享天倫到遭遇飛來橫禍,骨肉分離,半世坎坷落魄,最后終于大徹大悟出世的人物形象,他可能是曹公自身的影子,也可能是小說主人公賈寶玉的影子,他的徹悟也預示著賈寶玉未來相同的經歷和結局,通過預演他的雛形故事第一次把《紅樓夢》由盛到衰后徹底敗落的必然這一主題傳達給讀者,是提系全書主題的一個線索。

其二,開篇是以女媧補天和石頭的故事開始的,屬于神話范疇,石頭記則是以甄士隱的故事開始,屬于現實范疇,如何讓兩者自然地銜接有機地結合呢,這就需要甄士隱的夢(又是古典小說中慣用的手法,通過夢來交代事情,這一夢就什么都有了,提供發揮空間,更不用交代什么來龍去脈,夢就是最好的理由,僧道攜石投胎又是從發生學入手,整個夢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將現實世界拉回神話世界,使得仙界與人間這兩者的故事產生聯系,從而引出僧道攜石頭入紅塵,神瑛與絳珠的前世情緣等,而在現實中又以他的女兒甄英蓮(真應憐)引出賈雨村的葫蘆案成功帶出另一個重要角色薛寶釵,最后遭遇女兒被拐,家中失火,投靠岳父,半世坎坷的他貧困交加嘗遍人間冷暖,在解注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后與其飄然而去,所以他是個穿梭于神話世界與現實中的人物,是兩者的鏈接。至此甄士隱退場(在八十回前沒有再出現過,筆者認為八十回后甄士隱肯定會再度出現,他或許會在大結局里與同樣顛沛流離的賈寶玉相遇),賈雨村登臺,換由他帶出林黛玉進府與薛寶釵進京的故事,讓寶黛釵三大主角相會,并通過冷子興的演說將故事的敘述一步步帶往現實世界中的賈府,也借冷子興之口讓讀者對賈府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到這里故事的敘述已經成功地將讀者帶到了故事圍繞的中心賈府中來。這便是甄士隱已去(真事已隱去),假語村言的開始。另外賈雨村在書中會有多次客串,都有其作用,這兩個人絕不是僅僅作為配角出場那么簡單,他們是《紅樓夢》中關于真假主題的隱喻。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富貴繁華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想最好的解釋莫過于太虛幻境門口兩邊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