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后蜀趙崇祚編輯了一部名為《花間集》的詞集,收錄了十八位詞人作品,為此產(chǎn)生了中國第一個詞學團體——花間派。
花間派的詞人主要生活在成都一地,這十八位作者中,其中的十四位都先后生活在四川。該派奉溫庭筠為鼻祖,然而溫卻不是四川人,也沒有到過四川,由此可知,趙崇祚選輯該集并非只是選跟四川有關的作者,其著眼點乃是在詞作的風格上,該集的整體風格基本上偏重于溫庭筠的詞風。
為什么在晚唐的成都產(chǎn)生了這樣的一個詞派?這當然跟當時的環(huán)境有著較大的關系。晚唐時期中原戰(zhàn)亂,這場社會大動蕩并沒有影響到西蜀,其中的原因跟地理環(huán)境有著較大關聯(lián),正是因為蜀道難,才使得戰(zhàn)爭沒有波及那里,這也就使得四川成為了動蕩社會的一塊綠洲。有人甚至認為成都的富庶與美麗,可以跟揚州一比,宋洪邁在《容齋隨筆》卷九中就說過這樣一段話:“唐世鹽鐵轉(zhuǎn)運使在揚州,盡斡利權,判官多至數(shù)十人,商賈如織。故諺稱‘揚一益二’,謂天下之盛,揚為一而蜀次之也。”看來在宋代,人們認為成都僅次于揚州。
即使這么高的評價,還是有人覺得不滿意。唐盧求在《〈成都記〉序》中說:“大凡今之推名鎮(zhèn)為天下第一者,曰揚、益。以揚為首,蓋聲勢也。人物繁盛,悉皆土著;江山之秀,羅錦之麗;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讓,其地腴以善熟;較其要妙,揚不足以侔其半。” 盧求認為,揚州第一,成都第二,這種排法不公平,在某些方面揚州比不過成都,他認為揚州只是名氣大,就景色繁華而言,比成都差得遠。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成都在唐末五代的時候,才產(chǎn)生了這么一大批詞人,而這些人因為生活在安定的環(huán)境里,每日里歌舞升平,所以才喜歡溫庭筠的那種香艷詞風。因此,劉揚忠在《唐宋詞流派史》中給出了這樣的評價:“西蜀詞,源頭是晚唐詞,鼻祖是始創(chuàng)側(cè)艷詞的溫庭筠,直接播種者是以韋莊為代表的由中原入蜀的一批唐末士人。” 文保牌和門牌號 由這段話可知,西蜀的花間派,雖然奉溫庭筠為鼻祖,但其只是從詞風的推崇而言,而花間派在四川的主要推動者,就是這里所提到的韋莊。后世也將韋莊與溫庭筠并稱為“溫韋”。對于花間派,許宗元在《中國詞史》中予以了這樣的敘述:“書中的西蜀作者大多健在。編者將已作古七十五年的溫庭筠列入,且列為卷首,那是因為絕大多數(shù)西蜀詞人是奉溫氏為宗的,他們濃麗、婉約之風是承飛卿詞而來的。”
其實韋莊也不是四川人,他是長安人,大詩人韋應物的四世孫。長安杜陵韋氏是當?shù)氐娘@族,武則天時,韋待價曾任宰相,而韋莊正是韋待價之后,因為戰(zhàn)亂的原因,韋家衰落了下來。到唐昭宗乾寧元年,韋莊進士及第,當時他已經(jīng)59歲,三年之后,他跟隨官員入蜀宣諭,在那里結識了蜀王王建,后來他再次前往四川,成為了王建府中掌書記,在四川生活了十年,直到去世。
唐朝滅亡后,王建在蜀稱帝,那時韋莊已73歲,被任命為宰相,任職兩年后去世。王建稱帝也跟韋莊有一定的關系,據(jù)說正是他的建議,王建才有了此舉。按照正史上的說法,王建對韋莊特別的倚重,但按照正史之外的記載,似乎王建對韋莊也并不是那么好,《古今詞話》上說:“韋莊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據(jù),遂羈留之。莊有寵人,資質(zhì)艷麗,兼善詞翰。建聞之,托以教內(nèi)人為詞,強莊奪去。莊追念悒怏,作《小重山》及《空相憶》云:‘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新睡覺來無力,不忍把伊書跡。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情意悽怨,人相傳播,盛行于時。姬后傳聞之,遂不食而卒。”
韋莊在四川的時候,有一位特別寵愛的美女,此女天生麗質(zhì),還會填詞作賦。家里的女人名聲在外,有時候的確不是好事。王建聽說韋莊有這么好的一個女人,于是借口讓此女來自己府上教女眷作詞,霸占了她。韋莊在王建手下任職,他哪里敢不從命,獻上女人后,又讓他很不快樂,于是就把心事填成了詞,沒想到這首詞寫得十分凄美,在社會上傳播開來,也傳到了此女耳中,此女感念跟韋莊的情感,竟然絕食而亡。 遇到了一隊游客 這個悲劇讀來讓人唏噓,我覺得韋莊身為高官,卻喜歡填詞,并且詞風如此柔美凄婉,應該跟這段經(jīng)歷有一定的關聯(lián)。也正是他這種特殊的經(jīng)歷,再加上他獨有的性格,而后形成了帶有個人風格的詞作。因此,宋張炎在《詞源》卷下中說:“詞之難于令曲,如詩之難于絕句,不過十數(shù)句,一句一字閑不得。末句最當留意,有有余不盡之意始佳。當以唐《花間集》中韋莊、溫飛卿為則。又如馮延巳、賀方回、吳夢窗亦有妙處。”
張炎認為,詞比小令和曲的創(chuàng)作難度要大,這就正如詩中的絕句最難寫,因為字數(shù)少,所以每個字都要用得十分準確,他認為這方面做得最好者,就是《花間集》中的韋莊和溫庭筠。后世將溫、韋并稱,那這兩人的詞風是否相同呢?馬積高、黃鈞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史》中將溫、韋二人的詞作做了如下的比較:“語言修辭上,溫詞濃艷,韋詞淡雅;篇章結構上,溫詞綿密,韋詞疏朗;造境抒情上,溫詞以深隱含蓄取勝,韋詞則以明朗顯露見長。” 這種比較似乎劉揚忠說得更為明確:“其詞雖注重個人主觀感情的抒發(fā),風格清新流麗而疏淡,比之溫庭筠主要用于應歌的濃艷華美之作有所不同;但在抒寫內(nèi)容上亦不外男歡女愛、離愁別恨和流連光景之類,基調(diào)也是‘軟性’的、宛曲柔美的,與溫詞無本質(zhì)差別,同屬‘本色’曲子詞。”(《唐宋詞流派史》)
既然溫庭筠和韋莊在詞風上有著這樣的差異,那是否說明《花間集》十八位作者的作品也分為兩種風格呢?后世學者對此也有著不同的看法,比如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說:“《花間》詞十八家,約可分為三派:鏤金錯彩,縟麗擅長,而意在閨幃,語無寄托者,飛卿(溫庭筠)一派也;清綺明秀,婉約為高,而言情之外,兼書感興者,端己(韋莊)一派也;抱樸守質(zhì),自然近俗,而詞亦疏朗,雜記風土者,德潤(李珣)一派也。”
工部祠 李冰若將《花間集》的十八位作者分為三派,除了溫、韋兩派之外,他還分出來李珣一派。吳世昌先生基本上也持這種觀點,他在《宋詞中的“豪放派”與“婉約派”》一文中說:“……也許為了討論方便,提出了‘花間派’這個名稱,即用西蜀趙崇祚編的《花間集》的名稱來定派別,這當然是不正確的,因為此集所選的溫庭筠與韋莊的作品就大不相同,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與波斯血統(tǒng)的李珣的一些作品又很不相同。”
詹安泰也把《花間詞》分為三派,但他這三派與以上觀點又不同,詹在《孫光憲詞的藝術特色》一文中說:“把溫、韋看成兩派,當然是就藝術表現(xiàn)說的。就藝術表現(xiàn)說,照我看,孫光憲詞有他自己的特色——不同于溫、韋的特色,似也可成一派。一般說來,溫的特色在體格,密麗工整;韋的特色在風韻,清疏秀逸;孫的特色在氣骨,精健爽朗;各有所長,不能相掩。” 且不管以上的這些說法是否合適,總之,《花間集》十八家其實在風格上也大多有著各自的面目。而趙崇祚能把這些詞搜集起來,編為一書,這正是其功勞所在。至于他為什么要收集這些人的詞作,是否有意單獨立派,對于這種猜測,劉揚忠在《唐宋詞流派史》中說:“《花間集》的編者把這些人的詞選編為一集,雖未必是出于標榜宗派的動機,卻實際上起到了總結和追認一個詞派的作用。”
看來,趙崇祚只是為了收集這些詞作,而不使之遺失,并沒有標宗立派的意思,只是后人將這一類詞稱之為花間派,而并不顧這里面所收的作者有非蜀人,故而劉揚忠接著說:“《花間集》的編者把不是西蜀詞人的溫庭筠、和凝等人的詞也入選,這并非‘亂攀親’,而是很嚴肅地認祖宗和認朋友,是為這個詞派標示源頭和指示同道者。因此,《花間集》中這十八個詞人,可視為一個松散的流派。”
哥哥你大膽地往前走呀 對于花間派的整體評價,歷史上也有不同的看法。比如陸游在給《花間集》所作的跋語中稱:“《花間集》皆唐末五代時人作。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嘆也哉!”顯然,陸游的這幾句話有指責的意味,他說唐末五代的時候,天下大亂,百姓們到處求生,而這些高官們卻坐在那里寫著風花雪月的詞,他覺得這些人太無聊了。陸游是從內(nèi)容上對《花間詞》提出了批評,而從詞風來說,明王世貞也不認為《花間詞》為正體,他在《藝苑卮言》中說:“言其業(yè),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矣,詞之正宗也。溫、韋而促,黃九精而險,長公麗而壯,幼安辨而奇,又其次也,詞之變體也。” 王世貞認為,李煜、二晏、柳永、張先等人的詞才是詞中的正宗,而溫、韋的作品只是詞的變體。他的這個說法遭到了清王士禛的反對,其在《花草蒙拾》中說:“弇州謂蘇、黃、稼軒為詞之變體,是也。謂溫、韋為詞之變體,非也。夫溫、韋視晏、李、秦、周,譬賦有《高唐》、《神女》,而后有《長門》、《洛神》。詩有古詩、錄別,而后有建安、黃初、三唐也。謂之正始則可,謂之變體則不可。”
王士禛在這里直接稱王世貞說得不對,他認為溫、韋的詞絕不可以視之為變體。而對于花間派中的重要人物韋莊,清周濟就給予了更高的評價,其在《詞辨》序中稱:“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zhèn)紙,端己揭響入云,可謂極兩者之能事。”在這里,周濟將溫韋的詞風進行了比較,而后他又對韋莊的詞予以了這樣的夸贊:“端己詞,清艷絕倫,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見風度。”
我現(xiàn)舉一首韋莊所作的《浣溪沙》:
惆悵夢余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這首詞是《花間集》所收韋莊詞作的第一首,即此可以看出,韋詞的風格所在。對于該詞,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評價道:“‘香花一枝春帶雨’、‘一枝春雪凍梅花’,皆善于擬人,妙于形容,視滴粉搓脂以為美者,何啻仙凡。”韋莊所作的另一首《浣溪沙》也頗有名氣: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欄干,想君思我錦衾寒。 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惟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陳廷焯在《云韶集》中評價該詞說:“對面著筆,妙甚,好聲情。”對于該詞的內(nèi)容,丁壽田等編的《唐五代四大名家詞》中予以了這樣的解讀:“《全唐詩話》崔郊有婢鬻于連帥,郊有詩曰:‘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故此句言伊人所居,雖近而不得見面也。此詞疑亦思念舊姬之作。”不知此處所言的“亦思念舊姬之作”是否就是指那位被王建強奪去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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