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天才太極院 黃河 上周練春秋大刀時,因為沒有提前做預熱運動,興沖沖地抓著刀剛舞了兩下,突然覺得左腳踝巨痛,似乎被崴到了腳。但放下腳試試,又似乎沒有問題,再接著練幾式拳,到某個姿勢時,足踝又是一陣伴隨著筋骨脆響的巨痛。 此后數日屢試屢痛,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早年腳踝受傷時“骨頭錯了位”,越想越不對勁,趕緊去骨科醫院檢查。檢查后醫生表示就是“韌帶拉傷”,開了些外敷中藥每日包扎治療。 包扎兩天后不甘心又開始試著練拳,往往練至正酣時突然又是一陣徹骨巨痛。如此邊治邊練,直到今天早晨,試著開始勁走足跟練習立圓纏絲時,忽然左腳外側與足底連續傳來清晰的骨鳴聲,但自己卻并未覺得疼痛,近20分鐘后骨鳴聲消失,自己再試著練拳時,突然意識到剛剛那陣骨鳴聲,正是“調筋”的征兆與現象。 這種現象,在過去多年的太極拳練習中我其實已經經歷數次:初練階段膝蓋痛到無法上下樓,半年后在連續數日的骨鳴聲中,膝蓋忽然“不藥而愈”;兩年后右腳背屢屢刺痛,以為長了“骨刺”,結果一段時間后又是足掌底部的連續骨鳴,隨即所謂“骨刺”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夸張的一次是在按摩時,整個后背發出一陣陣方便面壓碎般的脆響,嚇得按摩師立即住手查看是否背上骨頭碎了,結果不但沒事,此后練拳時更感覺肩背“勁通了”。 就在此前數次骨鳴體會中,我已經意識到所謂“骨鳴”,實質正在于多年運動不足的情況下,各處關節、肌鍵與韌帶出現粘連。而在太極拳練習的“走勁”模式下,這些多年粘連的筋鍵被重新拉開,形成新的筋骨運動結構。傳統武學中的所謂“易筋”之說,正是這一筋骨結構重新調整的過程。 以此回觀此次所謂“崴腳”,應該是早年舊傷后,足踝韌帶粘連形成“僵結”,在普通運動時雖然并無影響,但在太極拳“勁達四梢”的運動模式下,此處便成為一個難解的勁力阻滯之處。過去數年總覺得左腿走勁不如右腿,雖然有意加強“反打套路”練習,但依舊覺得左側走勁不暢。當時只以為是練習中偏重右側之故,今天想來,其實還有足部梢節“勁走不通”的原因。 有了此番“頓悟”,在解開了擔心因“骨頭錯位”影響未來太極拳練習的心結之余,更對太極拳練習的“方法論”有了些新的感受,在此姑且隨錄一二,以備日后查考驗證。 數月前翻閱南懷瑾講《楞嚴大義今釋》時,順手在博客里抄了篇“楞嚴法要串珠”,文末云“理即頓悟,乘悟并銷;事非頓除,因次第盡”,也即是禪宗所謂“頓悟漸修”之理。 這段話自己看過很多次,初時只覺講得有趣,音韻鏗鏘頗為入耳。加上“頓悟漸修”之說亦多年所聞,不免一滑而過。 但其實心底一直隱隱有個疑惑:所謂頓悟之后的“乘悟并銷”,究竟“銷”的是什么?難道是把“頓悟”的內容消除了,然后剩下一片空白嗎? 而此次在太極拳練習中受傷,擔心“骨節錯位”之后的突然“頓悟”,竟意外地讓我親身體會到了“乘悟并銷”中“銷”掉的是什么。簡單而言,就是“疑情”,若深一層說,則是“疑情”背后的“顛倒夢想”。 從這個意義而言,所謂“悟”并非是普通學習心得,正是針對“疑”而出現的,非疑不能成悟。但常人種種“習氣”熏染之下,對于一些錯誤的身心狀態“習焉不察”,直到練習到某個階段時,這些深層“糾結”突然成為外顯的練習阻礙,于是陷入疑惑之中。 正如足踝早年受傷后,因韌帶粘連而形成了錯誤的用力方式,在平常運動中這點“誤差”其實并不成問題,直到太極拳練習進入“四梢走勁”的階段時,這一“不成問題”的誤差突然變成了障礙,令左側走勁無法達于梢節,乃至稍一用力便陷于粘連處被拉扯的巨痛。 “疑情”是情,是對未來還“能不能練太極”的擔憂;而“疑情”的背后,其實正是自己對早年舊傷可能帶來“骨節錯位”的“顛倒夢想”。此“顛倒夢想”在醫生檢查后被削去一層,而到練習中突然骨鳴,相似的體驗讓我突然想起早年的“解脫經驗”,并在對相似經驗總結分析的基礎上,形成了新的“頓悟”:太極拳練習中,會不斷遇到此類“調筋骨”所帶來的身心障礙。而在不斷練習中通過心態與筋骨調整突破一個個身心“關隘”,正是太極拳習練者的修行過程。 有意思的是,以“修心”為主的禪修“破謎開悟”的修煉過程,與“修身”為主的太極拳練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太極拳練習中要破的是“身結”,而禪修中“參話頭”、“起疑情”乃至“非大迷不能大悟”之說,要破的恰恰是修行者自身的“心結”。 從這個意義而言,禪修中的“大迷”并非自己翻箱倒柜找個“大謎語”來猜,而是在真實的修煉過程中,隨著心性修養功夫的提高,不斷發現自身“習焉不察”的習氣“糾結”,才是真正屬于自己需要參詳突破的一個個“疑情”。 無論是太極拳還是禪修,在不同的練習階段會遇到不同的身心障礙,但不可能“越級破關”。太極拳練習中,必須修煉到相應階段(如勁達四梢)時,才會遇見該階段的“身結”之苦。一個比手劃腳摸魚階段的初學者,說自己要“沖關”云云,大多亦屬“顛倒夢想”:勁都沒有,哪來的“關”? 而這也是“法要串珠”末句的關鍵所在:“理即頓悟,乘悟并銷”是破疑,“事非頓除,因次第盡”則是進階。在我看來,這兩句話實在是講透了太極拳練習,乃至中國文化中“體察式”學習模式的精髓! 在這一“因次第盡”的漸修理念背后,是朱天才大師在教學時常說的一句話,“一層松柔有一層體會”。太極拳家們一套拳從小打到老,幾十年下來越打越有滋味,所追求的其實也就是“一層松柔有一層體會”。 在此前的《結體與功夫》一文中,我曾提到太極拳練習近似于某種不同“勁力模塊”組合的“多層次運動體系”,而不同“勁力模塊”組合而成更大的“功能系統”(整勁),則是一個從局部到整體的“系統升級”過程。 其實這一“進階升級”的過程,遠比這種靜態表述要微妙復雜。它不象簡單的機械制造,打造好不同部件再組合成“大系統”(如造車),而是在每一個“子系統”加入或升級時,整個“大系統”部內都在發生相應調整變化的“動態升級”過程。 日前在朱利堯老師短訓班上,對他所強調的“鎖肩頂肘”的要點感受尤深,因為在長時間受困于“勁不過腕”的練習窘境之后,我忽然發現朱老師所說的正是“勁達指梢”的關鍵所在。 但是從我自己的練習體會和觀察來看,朱老師的這句指點對每個人的效果截然不同,越是“功夫深”的同學,對這句話的體會感受越深。 即使是我自己,如果是五年前聽到朱老師這句話,在連基本的肩背勁和腰胯轉動基礎都沒有的情況下,“開肩”尚且不能,談何“鎖肩”之說? 寫至此處,隨手翻到博客里2011年自己初學太極拳時的記錄,看見當時的自己“腰也挺不直,胯也打不開,就憑著兩只爪子四處撈摸,還自以為得趣”,不由大笑。 當時過的第一個“關隘”是膝蓋:從最初“蹲也蹲不下,起也起不來”,乃至懷疑“骨頭長錯位”了,到練習近一年后有近20年“一蹲下就聽見骨節叭趴亂響”,終于能拉開一個個仆步,才算真正過了這一關。 在這個階段,我自己身體最大的變化,應該是從一個多年不動的“廢人”,恢復到初具運動能力的身體素質。其間那些因多年未動而“銹澀不堪”的筋骨與關節,也開始慢慢恢復運動功能。 在這里要特別感謝我的啟蒙老師鮑老師,如果不是她在近兩年時間里耐心地陪著我完成一個個基本功訓練,我也不可能從“半報廢”狀態,進入真正的太極拳練習。 兩年多的練習后,對于陳氏太極拳套路自以為已經打得不錯了。但今天回看,當時對于“太極勁”其實依然沒有摸到門徑。每天到公園里耍兩套拳出一身汗,漸漸變成了某種“常態”。 據我后來的多年觀察,許多拳友似乎就停在了這個階段:在心安理得地“玩拳”之中,漸漸失去了后續追尋的激情。 而我自己在套路練習之余,卻始終有些疑惑:在我所看到或聽到的拳書或拳理中,所涉及的“身心體驗”遠遠超出我當時套路練習中的感受,為什么類似的感覺沒有在我的練拳過程中體會到? 帶著這種“心有不甘”的疑惑,我開始大量閱讀太極拳書籍,并尋找機會向更多的拳師拳友們請教。 在一個意外的機緣下,我得以接觸到了第二位老師朱保林,并在他那里接觸到了朱天才大師多年教學實踐中所構建的太極拳教學體系。 至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朱老師時打了套老架一路。朱老師的點評是:如果是鍛煉身體,練到這樣已經綽綽有余。但如果真正要學陳氏太極拳,還得從頭學起。 所謂“從頭學起”,就是從最基礎的站樁(活樁)和纏絲功入手,象一名真正的初學者那樣“重新入門”。 直到今天我對太極拳練習有了自己的體驗和感悟后,才真正意識到當年自己在剛練太極拳不久,便能在陳氏太極拳的傳統教學體系下“回爐重造”,是一種多么難得的機緣與幸運。 在此前的練習心得中我曾提到,包括太極拳在內的中國傳統“內家拳”,實質上是一種不同于普通“肌肉力”的“筋骨力”(勁)鍛煉與應用系統。這一“非本能”乃至“反本能”的勁力體系,首先要建立在一個與常規用力方式截然不同的“基礎設施”載體上。 而站樁和纏絲功等基礎功法,正是為了建立這一“基礎設施”(底層控制系統)而進行的“基礎工程建設”。 傳統拳諺“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練拳,猶如無舵船”,恰好說明了“拳”(套路)與“功”(基本功)之間的關系。基本功是建立不同拳種“基礎勁力框架”的練習方法,可以稱之為“拳之體”;而套路練習更多的是對已經形成的勁力體系,在實戰中應用技巧的展示與熟悉,可稱之為“拳之用”。 包括太極拳在內任何一門有著獨特勁力體系的“內家拳”拳種,其傳承體系中均應包含著“體”與“用”兩大方法體系,如形意拳練習中的“練法“與“打法”之別,其實就是在同一個招式表象下,把勁力體系建設(練法)與實際應用技巧(打法)做了明確的區分。 從這個意義而言,太極勁的基礎勁力框架與控制系統在基本功的練習更加清晰有效;而在有了初步的勁力體驗與理解后,再將其融入套路練習中也更加容易——當然傳統拳家以“拳打萬遍”的方式,也能獲得“其義自現”的效果,因為套路中的單式練習本身就是基本功。 但是對于從未體驗過“太極勁”的初學者來說,要在初學階段把套路單式中的“勁力練習”和“應用技巧”區分開來,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經常出現的狀況是,練習者用本能的用力方式,試圖發揮出太極拳招式中的運用效果,結果卻發現在這些“古怪”的招式運行軌跡下,自己根本“有力使不出”。 而在包括樁功和纏絲功在內的基本功練習過程中,初學者可以在思想中徹底屏蔽“拳之用”的干擾,專心體驗在新勁力體系形成過程中,自身體內各部位,乃至意識與身體之間的種種變化與相互關系——這也許也是太極拳家們常稱為“融拳”的過程。 包括太極拳在內的“內家拳”,在教學過程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現象,那就是“難入門”:難就難在初學者要在老師的指點,和自己的反復體驗與挫折中,在意識層面“無中生有”地建立起一個全新的身體關系理解,并令這一“新身體”的運動模式符合基本功練習中的諸多要點。 應該說這是一個極為枯燥甚至充滿心理挫折的過程:在“從頭學起”的兩年多時間,我屢屢以為自己找到了“勁”,但隨便跟人伸手一試,就發現還是一堆“笨力氣”。 真正的“突破感”要到兩年多后肩關節基本松開,自己的“胳膊勁”漸漸變成“肩背勁”后,突然發現自己勁力大增,跟往昔不相上下的拳友推手時,基本上可以做到“以勁壓人”,才第一次感覺到所謂“太極勁”的威力。 當然今天來看,那依然不是真正的“太極勁”,只是在打通了肩部勁力關隘后,所形成的某種局部性的“整勁”,也就是所謂的“斷勁”。 師友們常常問我,跟朱老師學的那幾年究竟學到了什么“秘訣”?我會半開玩笑地回答,就學了一套纏絲功。 其實這并非玩笑,因為正是在這套纏絲功法的多年練習中,我才真正找到了太極拳勁力體系的“入門之徑”;而在此后的多年的練習過程中,每一個局部勁力的“升級”與突破,每一種新的勁力控制理解,我都要首先融入纏絲功的練習之中。 在纏絲功的練習中熟悉了新的勁力模式,或者讓整個身體的勁力系統跟新“升級”的局部勁力融合之后,我才會把有了微妙變化的新纏絲勁再度融入套路練習之中。 這已經變成了我自己的一種常態“進階模式”:首先是在練習或學習過程中,某個“子系統”(包括意識理解)出現升級;然后是在“底層控制系統”(纏絲功)的練習過程中,新升級的“子系統”開始在勁力層面跟“大系統”進行各種磨合與調整。 在許多時候,這種磨合與調整又會帶來其他“子系統”的相應調整與升級,當它們陸續完成相應調整后,整體勁力系統便也實現了相應的“升階”。所謂“一層松柔一層體會”,在我看來正是在在太極拳勁力系統“升階”過程中,練習者對于勁力系統內部各種關系調整的體會。 以在朱利堯老師處的此次學習為例,在以“鎖肩頂肘”的練習模式,實現了在纏絲功練習中“勁達四梢”的突破后,“鎖肩”帶動的腰胯旋轉效應“升級”,以及朱老師所言“緊胯”要點,又共同帶動了下部螺旋勁力的大幅加強。 而在腿、足部螺旋扭轉角度加大的情況下,原本在粘連狀態下尚能應付的左足踝關節與筋骨,不得不以拉開舊傷粘連處“重新調整”的方式,令幅度加大的腰胯螺旋勁傳導至足底。 與此同時,我又將這一新的“腰胯螺旋”走勁模式用到新學習的春秋大刀套路中,雖然有效地實現對7斤半的大刀“舉重若輕”的練習效果,但卻忽略了這一“舉重若輕”背后,是以腰胯螺旋的大幅轉動,將刀身動能傳導至足底的壓力效應,結果剛剛拉開的足踝韌帶“不堪重負”,以拉傷后果告訴俺“過量”了。 這也是自己此前多次體會過的,忽略了體內舊傷“身結”,試圖“越級破關”的后果。此節既明,自當修養生息,慢慢梳理,待足踝舊傷調整恢復后,再繼續練習即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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