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史話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古代的讀書人大多愛書敬書，有的人為得一本書可以節衣縮食、一擲千金，甚至不擇手段。尤其歷史上的那些藏書家們，更是視書為命，留下了一些關于書的故實，在今天的我們看來有些古怪離奇，但這反映了古代藏書家們對書的深厚感情。

以權謀書

       有以權謀私的，有以權謀色的，竟還有以權謀書的。唐朝有個宰相，特別愛好收藏書籍字畫，只要碰到了自己喜歡的，別管花多少錢，都要想辦法從別人手里撈過來。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愛錢，那他就讓對方做官，相當于“賣官”換書，那這就算“以權謀書”了吧？

       這位宰相名叫王涯，《舊唐書》里有他一篇列傳。王涯是個才子，至今流傳下來的詩作仍有數十首。做官也很有才能，為唐朝中央增加了很多財政收入，當然自己也家產萬貫，尤其藏書數萬卷。王涯藏書也很特別，包裝都很豪華，裝到錦盒里，然后在墻上挖洞，藏到洞里。王涯晚年的時候，宮廷發生“甘露之變”，皇帝和宦官打起來了，王涯受到牽連，逃跑的時候被禁軍抓獲，腰斬于城外的一棵獨柳樹下。他的萬貫家貲被兵士們哄搶，搶了一天還沒搶完。那些書籍和字畫也被從墻洞里面搜出來，不過眾人都搶著要那些裝書的奩盒、金玉、牙錦，圖書字畫卻都仍在街上，被任意踐踏。

       涯博學好古，能為文，以辭藝登科。踐揚清峻，而貪權固寵，不遠邪佞之流，以至赤族。涯家書數萬卷，侔于秘府。前代法書名畫，人所保惜者，以厚貨致之；不受貨者，即以官爵致之。厚為垣竅，而藏之復壁。至是，人破其垣取之，或剔取函奩金寶之飾與其玉軸而棄之。——《舊唐書一百一十九卷》

書不借人

       都知道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的活字印刷術自宋朝開始，唐朝時候書絕大部分靠手抄，抄在紙上絹上，敦煌莫高窟的經卷中大部分都是唐代抄寫的。可想而知，一卷書的價值是很昂貴的，沒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是難以大量長久的收藏書籍的，所以那時候的收藏家都是像王涯這樣的文人士大夫。他們大都嗜書如命，不計一切代價覓得珍稀典籍，藏置于密室，還要告誡子孫不得拿書換錢，甚至不能借書與外人，希望自己的藏書能夠“子子孫孫，世代永保”。

       同樣唐朝開元年間也有個宰相叫杜暹的，家有藏書萬卷，他在每本書的后面都題上，“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為不孝”。不孝在古代是極大的罪名，把書借給別人即為不孝，后果是多么嚴重吧。這位老先生的思想現在看來，未免有點太那個。不過話說回來，借書遲還、借書不還，不愛惜借來的書，甚至將書丟失，這樣的人太多了，至今仍是這種情形。

       唐杜暹家書，跋尾皆自題詩以戒子孫曰：“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為不孝。”京蘇維岳家杜氏書尤多，所題皆完。近年，朝議大夫謝曄好蓄書，率自校正，以二十廚貯之，取杜詩一首二十字，廚刻一字，以別書部。謝氏子孫多賢令，子仲弓、廣文，孫牧，皆登甲科。少微，嘗舉茂才。——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六》

書非借不能讀

       凡事都能找到對立面，有人書不外借，就有人專門借書與人。晚清有個藏書家徐樹蘭，光緒年間的兵部侍郎，浙江紹興人。他深知讀書對人才成長的重要，決定在自己藏書的基礎上，以個人力量籌辦藏書樓供人閱讀。先是捐出白銀8600兩購一塊地，建了古越藏書樓。后又添購當時的中外新著共2318冊，全樓藏書7萬余卷，共花費白銀32960兩。徐樹蘭“存古開新”，不但經史子集，東西新學著作也兼收并蓄，所創辦的古越藏書樓被公認為中國第一所公共圖書館。一改古代私人藏書，秘不示人的舊習。

       當然，與唐代相比，之后宋元發明了雕版印刷，圖數量大大增加，私家藏書進入了大發展時期，尤其明清進入鼎盛。圖書可以比較輕易地購買到，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寶貴，以至于清代散文家袁枚在一篇《黃生借書說》里面感嘆，“書非借不能讀也”。

       紹興統轄八縣,輟學之士,實繁有徒,職不揣綿薄,謹捐銀八千六百余 兩,于郡城西偏購一畝六分,鳩工營造,名曰古越藏書樓,以為 藏書之所.——清徐樹蘭《為捐建紹郡古越藏書樓懇請奏咨立案文》

民間藏書樓

       剛才說到私人藏書到明清時期達到了鼎盛，官辦有七大藏書樓：文淵閣、文源閣、文津閣、文溯閣、文匯閣、文宗閣、文瀾閣。民間也有眾多藏書樓，比較著名的有天一閣、鐵琴銅劍樓、皕宋樓等。

       天一閣創始人是明朝的范欽，他一生嗜好收藏圖書。為了搜求圖書，遍訪浙江藏書家與書坊，收購異本。他在江西、廣西、福建、陜西、河南做官時，廣求圖書，抄錄善本，使他因藏書豐富而遠近聞名。最后在他的家鄉浙江寧波，專門建了一座藏書樓天一閣。天一閣分上下兩層，上層喻天，天一生水，不分間，通為一廳；下層喻地，地六成水，所以分為六間。為了防潮，圖書都放在上層，樓上設有多扇窗戶。樓前還挖了一座蓄水池，取名“天一池”。這樣把防水、防火、防蟲都做到了。范欽去世后，子孫相約，各掌一把書櫥門上的鑰匙，非齊至不能開庫門。如此嚴密的設計，使得天一閣的七萬卷圖書一直完好保存了400年。明末清初，乾隆修《四庫全書》征調天一閣圖書600多種竟不歸還；1840年，英軍劫去地方志數十種；太平天國起義，盜賊入室盜竊盜走1000多種，至建國前，天一閣藏書只剩下1.3萬卷。

       鐵琴銅劍樓樓主是瞿紹基，清朝乾隆年間江蘇常熟人。瞿紹基祖孫四代，仕途坎坷，隱居鄉間訪書讀書，藏書10萬余卷。因家中珍藏鐵琴一張，銅劍一把，遂把藏書樓命名為鐵琴銅劍樓。瞿氏后人珍書如命，剛直不阿。光緒派人來，想取走一本書，并答應封瞿氏后裔三品京堂，賞錢上萬，但瞿氏后人不為所動，拒絕了皇帝。建國后，這些書都捐給了國家，現藏于北京圖書館。

       皕宋樓創始人陸心源，清咸豐浙江歸安人。陸心源家資甚富，曾做過鹽運史，被削職回家后，十余年間收書15萬卷，藏書、校書終身。皕宋樓喻意所藏宋版書200種之多，宋版因其制作考究、印刷精良而為歷代收藏之精品。有“一兩宋版一兩黃金”之說，現在恐怕幾兩黃金都不止了。可見皕宋樓藏書之富，已超過了天一閣。可惜陸心源的兒子陸樹藩在光緒年間將全部圖書，以白銀10萬兩的價格賣給了日本靜嘉堂文庫，這是我國文化的一次慘重損失。

       石渠閣，蕭何造。其下礲石為渠以導水，若今御溝，因為閣名。所藏入關所得秦之圖籍，至于成帝，又于此藏秘書。——《三輔黃圖卷六》（中國最早的建造藏書樓記載）

書不過三代

       古之藏書，十分困難，兵荒馬亂、天災人禍，很難保持久長。“富不過三代”，這句老話同樣適用于藏書，老子視書如命，一輩子積攢下來的書，兒子可能當垃圾隨便處理掉了。民國時期有個藏書家葉德輝，死后藏書隨即流散，他的兒子因賭博將他的藏書押注換錢，不久就賣光了。

       葉德輝小時候出天花留下痘痕，人們稱他“葉麻子”，湖南人，光緒年間進士，辭官回鄉后讀書、講書、刻書。有關他的趣事一大堆，他藏書幾十萬冊，不乏國內孤本善本，善本書秘藏一室，不輕易示人，也不肯出借，在書房門口貼一條大標語：“老婆不借書不借。”

       葉德輝的政治思想也很頑固，雖然滿肚子學問，但每次都是“逆潮流而動”：戊戌變法，他攻擊梁啟超；辛亥革命，他攻擊湖南將領唐才常；袁世凱稱帝，他請愿“勸進”。1927年的大革命時期，他罵農民運動是“痞子運動”，給請他這位大名士開會助威的農會寫了副對聯：“農運方興稻粱菽麥黍稷一班雜種，會場擴大馬牛羊雞犬彘六畜滿堂。”橫批：“斌尖卡傀”。終于招來殺身之禍。

       葉德輝著有一本《書林清話》，是藏書界的必讀之書。它以中國書史為主要研究對象，將歷代公私家藏目錄作為史料來源，用專題的形式梳理中國書史的發展源流，在分述各朝代刻書特點的同時，還有意識地介紹各個歷史時期三類刻書機構（官刻、私刻、坊刻）的刻書情況，突顯中國書史發展過程中的傳承和創變。

       余家變故相乘，世父（葉德輝）死于丁卯（1927年）春月之難，藏書散佚幾盡，從兄某則因家計，將所得斥賣罄盡。——葉啟勛《文史資料選輯》

       為什么古代的藏書家會舍棄一切，千辛萬苦來收書抄書呢？這第一是出于對中國文化的一種認同心理，基于對中華民族歷史和文化的信仰及弘揚，把藏書看做了一件崇高的事業。第二是以讀書藏書為樂，這是一種沒有功利色彩的心態，很多人在命運不濟或者看透世事的時候，都在讀書藏書中尋求到了心靈的安靜和快樂。第三種是把書作為一種財產留給后人，所謂“人遺子，金滿匱；我遺子，只一經”，與其留給子孫金銀財寶，讓他可能學壞，不如傳書給他，還能通過讀書自立自強，增加修養。不管出于何種心態和目的，古代的這些藏書家們都為中華民族文化的保存和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