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時候我16歲,那一年夏天時候我參加了當時德國為男孩子開設的軍事訓練營,每一個像我這么大的男孩子都必須參加。在訓練期間,我學會了如何打槍,還有一些近戰格斗技巧。第二年6月我從學校畢業了,在參軍服役之前,我又參加了為期三個月的義務勞動。 在這三個月里,我和我的同學們只有用鐵鍬挖土的份兒,一次槍都沒摸過,雖然鐵鍬是干活用的,但是領導還是要求我們把鐵鍬擦得锃光瓦亮。我們當時的任務是為一處正在建設的軍用機場平整土地,全靠人力開挖,用在軌道上推行的小推車來運輸土方。 1942年秋天,我成為了一名裝甲部隊志愿兵,在家的時候我就很擅長修理拖拉機,所以我覺得自己是裝甲兵的合適人選。我被分配到了威斯特法倫州比勒菲爾德(Bielefeld)第11裝甲集群的訓練場,這里的教練車輛是三號和四號坦克。我之前已經接受過了基礎軍事訓練,所以就沒有在這上面浪費太長時間。 在學習操作坦克之前得先學會開汽車,先開小轎車,再學開卡車,練習駕駛卡車的學員還要把后勤物資運回訓練場,在訓練完畢之后,大家還要去卸貨。 轎車和卡車駕駛訓練考試合格的學員才有資格上坦克學習。一開始是基礎教學,讓我們做到對坦克的每一個地方都爛熟于心。學習期間,用于靜態教學的坦克一般都停在光線不好的大型建筑里,為的是讓我們盡快適應戰車中陰暗的作戰環境。 用來進行駕駛教學的三號和四號坦克沒有炮塔,學員分成幾組坐在上面,輪換著學習如何駕駛。我們的教練是個中士,他坐在駕駛席后面稍高些的位置。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的所作所為激怒了教練,氣得他拿著用來指示方向的金屬牌子敲我的腦袋。 在操作坦克的訓練課程結束之后,我們中有一小部分人會被挑選出來,送到士官學校去接受高階培訓,這些候補士官的肩章上都多了兩條橫杠。士官學校的課程對于體力和腦力都是極大的考驗,在上課時,我們經常會在一個有兩個臺球桌那么大的沙盤上進行兵棋推演。 沙盤上用沙子堆出了高低不平的地形,還插上了許多小樹。還有很多木頭做的坦克模型,其中一半漆成紅色,另一半漆成藍色。我們用這些小玩意學會了應當如何接近敵人,如何利用地形。教官們教給駕駛員們一個最重要的技巧就是當你在敵人視距之內的時候,就必須要把車身往左或者往右傾斜一些,這樣一來就能擺出一定角度,而不是正對敵人,敵人在攻擊你的坦克時候就容易發生跳彈。 不少同學都被淘汰了,1943年年末,我幸運的通過了考試,成為了一名一等兵。1944年1月。包括我在內的十幾個預備士官被送到帕德博恩(Paderborn),這是虎式和黑豹坦克的乘員訓練基地,在這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這兩種坦克的存在。 在一次短期休假時候,伊森貝格穿著裝甲兵制服在自家農場里留影。 帕德博恩的虎式坦克訓練課程為期六個月,內容非常詳細,每個人都接受了坦克里五個崗位(車長、炮長、駕駛員、裝填手、機電員)的交叉訓練,預備士官的訓練重點放在炮長和車長這兩個崗位上面。記得當時的教練們反復提醒我們虎式坦克是一種珍貴的戰車,軍隊不能容忍任何人為因素造成的損失。 虎式坦克的駕駛訓練課程與三號、四號坦克區別很大,三號和四號坦克裝備的是手動變速箱和簡單的離合制動轉向裝置,而虎式裝備了半自動變速箱和一個只有半圈的方向盤,轉向操作和汽車差不多。在把變速器放在空擋的時候,你還可以控制虎式坦克的主動輪進行原地轉向,想往哪邊轉就讓那邊的履帶往前轉,另一側往后轉,這輛坦克可以輕巧的完成原地轉向,就像一枚原地旋轉的硬幣一樣,甚至都不會掀起太多塵土。 虎式坦克的檔桿位于駕駛員右側,尺寸很小,一共有8個前進擋,3個倒擋。如果需要換擋,那就把檔桿推進對應的檔位卡槽里,變速箱會自動完成換擋動作。在開出去一段距離之后,換擋十分順暢,但剛起步的時候就費勁了。起步時需要很快從1擋換到2擋,這是最麻煩的。坦克起步時的阻力要比汽車更大,所以還沒等換完擋,它可能就又停下了。不過在平地或者硬質路面上可以直接用2擋起步,然后直接推到3擋,避開惱人的1擋。 在進行炮術訓練的時候,我們對著固定靶和移動靶射擊,后者是木頭做的假坦克,利用絞盤拖動鋼絲繩從我們的開火陣位前方垂直方向牽引過去。射擊訓練在帕德博恩諧納河(Senne)一帶的坦克試驗場進行。 培訓完成之后已是1944年8月,我們有三個去向可選:西線、東線、還有意大利。大家都知道東線天寒地凍且污穢不堪,所以同期畢業的6個人都選擇了陽光明媚的意大利,大家就這么被送到了第504重裝甲營。 第504重型裝甲營的營徽,圖案是履帶與長矛。 我在504營的第一份差事是在入夜之后往前線送食品,彈藥,汽油和機油一類的物資,我們開著俗稱為“會動的棺材”的半履帶運輸車把這些物資往前送。后來我就在虎式坦克上當裝填手,無論銜級高低,每個剛來到504營的新人都必須要從裝填手做起。 在當裝填手的時候我出了點意外,至今仍是記憶猶新——有一次我吸入了太多炮尾在進行退殼動作時排出的有毒氣體,昏了過去,好在當時我的胳膊和手沒有擋在火炮的后座路徑上面。雖然炮塔里有個排風扇不停換氣,但我還是被熏倒了。在我倒下的時候,機電員爬到炮塔里面接替了我的位置。過了幾分鐘我就醒了過來,雖然沒有因此受傷,但卻因此被自己的戰友嘲笑了很久。 1944年9月,一輛坦克上面的炮長崗位空了出來,我接過了這個崗位,并一直做到1945年2月,始終跟著同一個車組,差不多有5個月的時間。在擔任炮長的同時,我的軍銜也升到了中士。 我在意大利的時候,第504營總是在進行防御作戰,這并不太像坦克應該干的事情。我們每天就坐在那里,緊盯著盟軍那邊的風吹草動,一天24小時緊盯,一禮拜接著一禮拜都在干這個。我們輪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覺,只有在坦克需要修理或者維護時才會短暫的離開前線,這時候就要抓緊時間補覺,還有找地方洗衣服。 第504重型裝甲營在1944-45年期間所使用的戰術編號非常容易辨認,炮塔兩側的戰術編號第1位表示連的數字較大,其后表示排及單車編號的兩位數字較小,位置靠上。該營第3連車輛炮塔右側有用于控制無線電爆破車的遙控天線,為避讓天線基座,后兩位數字下移。炮塔儲物箱上的戰術編號三位數字是一樣大的,在儲物箱右側涂有營徽圖案。 如今回想起來可真是不可思議,我們在意大利打仗那會兒,上級就從來沒有給我們放過假。在訓練的時候教官就沒完沒了的告訴我們不可以犯錯誤,但是,一群一天24小時,連續7天待在坦克里,沒辦法整理個人衛生的人還怎么能保持正常的人類意識呢?天知道!我們就這么越來越形容猥瑣,整個人臭氣熏天,永遠都是蔫不拉幾的,只有在爆發戰斗的時候,大家才會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精神起來。如果不打仗,大家在平時看起來就像一群僵尸一樣。 有一次我們的坦克需要更換變速箱,這才休息了三天時間。兩輛串聯起來的半履帶車把我們的坦克拖回了維修基地。為了方便牽引,從變速箱通向兩側最終減速器的副傳動軸都被摘掉了。在維修基地,技術人員用龍門吊把坦克的炮塔吊起,之后我們再把車體開到另一臺龍門吊下面,用這一臺龍門吊取出故障變速箱,再把新的裝回去,然后再重新安裝炮塔。 能夠在前線對虎式坦克的炮塔進行起吊作業的設備只有兩種——弗萊斯(Fries)16噸折疊龍門吊和福恩(Faun)L900 10噸汽車吊。 修理履帶是車組的事情,最常見的問題就是履帶銷松脫,在橫向壓力作用下往外面跑,直到與車體發生刮擦,發出刺耳的噪音。這時候就要用錘子把履帶銷再敲回去,車頭位置的履帶突出車外,是唯一可以施展開來的地方,在敲履帶銷時需要把出了問題的履帶板轉到前面。為了方便履帶銷復位,我們還會把履帶張緊裝置擰得松一些,在復位完成之后還要把張緊裝置重新擰緊,繃緊和放松履帶的操作通過用一個套筒扳手來旋轉張緊裝置上面的一個大型螺母來完成,一根鋼條被插在套筒上充當把手。 在前線執行任務的時候,后勤單位每天會來送一次食物,為了躲避盟軍飛機,卡車一般在晚上才會過來。送來的食物一般都是燉菜或者湯,上面漂浮著肉塊兒和蔬菜,一起送來的還有早上和中午吃的面包、香腸和黃油,除此之外,從當地能弄來什么,我們就吃什么。與食物一道送達的還有彈藥和燃油等其他后勤物資,在把它們都安排妥當之后我們才能去吃飯。 意大利北部的氣候和美國加州類似,白天熱晚上冷,所以在白天我們會把制服夾克脫掉,晚上再穿回去。我們沒有用來御寒的大衣或者毛衫,太冷的時候只能裹上毯子。補給卡車是不會把臟衣服帶走清洗的,只能抽空把制服和內衣洗一洗。需要上廁所的時候就得爬出坦克,在坦克后面解決問題。如果有人在炮火紛飛時尿意來襲,那就只能先尿到車里的罐頭盒里。 我們一般會在同一個地方呆上一兩天,入夜之后再按照上級命令轉移到新的陣地上。在天亮之前,我們必須要將坦克偽裝完畢,再把最后一段履帶印痕掃掉,以免被盟軍飛機發現行蹤。如果能找到足以容下坦克的房子,那我們就會把坦克開到房子里,只把炮管露在外面,這樣一來就只需要坦克前面偽裝一下。這種隱蔽方式在下雨的時候很受歡迎,因為一下雨坦克里面就會稀里嘩啦。 幸運的是,我們的駕駛員是從東線來的老手,他以前開過中型坦克。此人直覺很敏銳,總能對危險有所警覺。他的想法總能領先車長一步,常常還沒等車長下令,他就已經操作車輛完成了戰術動作。 我的車長是一名上士,入伍前是面包師。此人非常和藹可親,遇事時會有點過于興奮,但這時他的腦子還是清醒的,能夠清楚的下達命令。裝填手這個人不知道應當怎么形容,個子不高,肌肉發達,非常稱職。機電員以前是首飾匠,真不知道這一車各色人等是怎么成為一個團隊的。 為了給引擎打火保存電力,車上的無線電一般不開,只有到了規定的時候才會打開,收聽上級對第二天作戰行動的安排。步兵總是會圍在坦克旁邊,把坦克當作掩蔽物,我們可以和他們說說話。 日落之前的一段時間對我們很有利,可以趁機干點什么。我們在白天找出盟軍陣地,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再開火,這樣一來,沒等對方找到我們,天就已經黑了。我們拿穿甲彈揍盟軍坦克,用高爆彈拍對方的卡車、建筑和士兵。如果有盟軍坦克正對著我們,那我就沖著炮塔圈來上一炮,即便打不死,炮塔也會廢掉。如果敵軍坦克擺出個45度角來,那我就沖著車體下部履帶上下段中間的位置開炮,彈藥架就在那里。 在與盟軍坦克交戰的時候,搶先開火,并確保首發命中是至關重要的,對方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經被擊中了,然后就可以趁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再補上一炮,這一切要在一分鐘之內完成。這是被很多老兵傳承下來的一套屢試不爽的戰術,現在我也學會了。 在使用帶有延遲引信的高爆彈攻擊步兵陣地時,要將炮彈往陣地前面的平地上打,炮彈會在接觸地面之后彈到空中,在對方的腦袋上面炸開。如果步兵陣地或者反坦克炮位后面有大樹,那我就沖著樹干開火,炮彈就這樣在他們的后上方炸開,紛飛的木頭碎片甚至會濺到戰壕和散兵坑里。 坦克裝備了單目炮瞄鏡,上面有一個可以把額頭靠在上面的墊子。炮瞄鏡倍率很高,一公里以外的坦克和人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可以根據對方坦克在炮瞄鏡刻度上所占的長度來估算實際距離,刻度有水平和垂直兩種,垂直刻度用來幫助瞄準距離較遠的目標,實施大仰角射擊。 我們一般與盟軍戰線保持1-1.6km的距離,對于虎式坦克的射程而言,在這個距離上無論發射穿甲彈還是高爆彈都不需要進行大仰角射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一次在攻擊一處機場上面的盟軍陣地的時候,我們在2km以上的距離就開了火,但也就這么一次。這場戰斗發生在白天,虎式坦克主炮射程較遠的特性得以發揮。 戰績是一個我想竭力回避的問題,我并不想回憶我在戰斗中究竟擊毀了多少盟軍坦克,因為一定會有我的盟軍同行因此死亡或負傷。我只能說,當虎式的主炮開火的時候,一般都會騰起一股濃煙,在不下雨的時候還會掀起大量煙塵,所以我自己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中了,如果車長告訴我目標已摧毀,那就是吧。等到煙塵散去之后,車長會給我指示下一個目標,或是沖著剛才的目標再來一炮。 在幾輛虎式坦克一起作戰的時候,就很有可能發生兩輛車向同一個目標開火的事情。如果取得戰果,我們就會在戰斗結束后討論這個戰果應該歸誰。我們從不在文件中記載戰果,哪個車組的戰果得到確認之后也只會進行口頭通知,雖然戰果算在車長頭上,但榮譽是大家的。在我當炮長期間,我的車長名下戰果共計有7輛坦克,兩門反坦克炮和為數不少的半履帶車,我也為此得到了銀質戰車突擊章。 我們的坦克只被擊中過一次,那應該是反坦克炮干的。炮彈擊中了坦克炮塔左前角,發出了巨大的撞擊聲,就好像有人拿著巨大的錘子往車上砸,整輛車都在晃,好在沒有擊穿。 我的作戰經歷在1945年2月時候結束了,當時我被調回德國本土參加預備軍官訓練課程。我并不愿意服從安排,于是我找到上級,和他說我和同車戰友親如兄弟,不想離開他們,讓我留在前線。其實當時的戰局已經非常明朗了,德國輸掉戰爭只是時間問題。我的上級和我說軍隊現在急缺軍官,拒絕了我的請求,還是把我送回了本土。 我又回到了帕德博恩,這里已經被炸得一塌糊涂,學校無法教學,自來水停止供應,連食堂都關張了,什么都干不了!我最后被塞進了一支由陸海空三軍人員組成的雜燴部隊里面,所有的人都想問一個同樣的問題——我他媽的為什么會在這兒?有人給我們發了步槍、機槍和反坦克火箭筒,但整個隊伍還是一盤散沙。萬幸,盟軍很快包圍了這里,把我們送進了戰俘營,我的從軍歷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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