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山,號稱“小黃山” 一、 抵達天柱山下的潛山縣城已是黃昏,但暑氣依然很盛,片刻停留之后,便搭車往山中去。汽車繞著盤山公路行駛,周遭是茫茫竹海,車上稀疏坐著的數人,沿途陸續下了車,一看原來都是山民,散落在山間便杳無蹤影了,到最后竟只剩下我獨自一人。 清風滿谷,山色青黛,氣溫一層層降下來,到山中的一座客棧時,已感覺不到一絲暑熱,便決定住下。登記時隨口問老板,住宿的人多嗎?老板笑笑,你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我頓時感到寂寞起來,為自己,也為天柱山。 也許是黃山與九華山名頭太響,提起安徽,很少有人會想到天柱山。 天柱山不會很熱鬧,這是早料到了的,卻沒想到寂寥如此。客棧窗臨青山,有流泉一條,自山頂奔騰而下,至此水勢變緩,水清見底,游魚無數。我盤腿坐在窗前,靜默地看山,聽水。山間的清涼,自然的寧和,會輕易讓人產生一種避到了紅塵之外的感覺。 山間清溪 比起現今的清寂,古時的天柱山,一定暢快得多。公元574年,當北方中原的佛教正遭遇一場周武帝滅佛的浩劫,當無數經卷被毀,廟宇被占,百萬僧尼被迫還俗時,后來成為了禪宗三祖的僧璀,卻與他的一群道友隱于天柱山中,詩文唱和,品茗撫琴,談玄論道,過著寧靜的禪者生活。 因遠離中原王朝,滅佛運動并沒能影響江淮之間的這一方土地,況且僧璀與道友們并不著僧衣,與樵夫獵人為伍,毗山民農家而居,吃自己種的糧食蔬菜,擔水劈柴,誰能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呢?如何辨別他們是僧是俗? 這也許正接近了禪的本質,平常樸實,修的是心,過的是生活。 幾乎在同一時期,與僧璀的悠靜形成對比的,是慧可大師的逃亡之路。慧可大師為求證悟,在達摩祖師身旁朝夕侍奉,長達六年。最后達摩將慧可立為自己法系的繼承人,授其四卷《楞伽經》。面對沸沸揚揚的廢佛運動,慧可為續禪宗一脈,只能選擇出逃。 荒莽的北方山道上,他神色疲憊,情形很明了,前面是一條未卜之路,后面是來勢洶洶的追殺者,他只能慌不擇路地逃生,懷揣著達摩作為衣缽而傳授的信物和《楞伽經》,一路向南,終于在途中失去了一條胳膊。 幸好他來到了臨近天柱山的司空山,在隱蔽的山林里,身心得到了休憩,開始在江淮大地上傳播他自達摩祖師那兒繼承來的禪法。 天柱山云海 近鄰有高人,僧璀當然不久便會聽聞。《五燈會元》卷一稱"三祖僧璨大師者,不知何許人也",因此關于其前半生的生平事跡,并不明了,對其明確的記載,始于他去拜謁慧可大師。 這一年的3月18日,僧璨受足具戒。受北周武帝廢佛影響,僧璨隨二祖慧可隱居于司空山和天柱山之間,居無常處,積十余載,時人莫能識。后承二祖衣缽,是為禪宗三祖。 天柱山不僅僅擁有三祖僧璀,歷史上這里曾出現過無數禪僧,除了僧璀的道友,皖山神定禪師與西山寶月禪師,還有后來的崇慧禪師和本凈禪師,著名的馬祖道一禪師云游天下時,也曾在天柱山南門參禪習靜。當佛教興廢完全掌握在統治者手里時,禪師們選擇了遠離政治的山林間,培育正在成長的禪宗,北方的廢佛大潮和慧可大師的到來,更讓他們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了這些禪僧相伴,天柱山當然不會像今天一樣寂寞。更何況不止是僧客,歷代的許多大文豪也一個接一個地來了,并表示要在此安家,作終老之計。 李白乘舟 唐天寶七年,李白乘船經過天柱山,只在江面遠遠看了幾眼,便心發感慨地吟道:"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地。"等我修煉好了,就來這兒住。 更鐘情于天柱山的,是大文豪蘇東坡。老人晚年初到天柱山,便欣然寫道:"青山只在古城隅,萬里歸來卜筑居。"初到此地,卻言"萬里歸來",顯是早將其當成了自己的"家"。 而與天柱山感情最深的詩人,大概要數黃庭堅。他本是自汴京到江南赴任的,路過天柱山,游覽完三祖寺,干脆不走了,在寺旁的山谷結廬讀書,很是過了一段如癡如醉的日子,贊曰,"吾家潛山,實為名山福地。"更從此以"山谷道人"自號,其實他是江西人,家鄉離這里還遠得很。 禪者云集,雅士流連,天柱山魅力何在?想解開這個謎團的話,且讓我們上山。 巨石青松,風景類黃山 二、 天柱山景區大門在山間,距我所住的客棧不遠。天明后陸陸續續從山下上來幾批游客,也不多,只有百十來人。進山門便有兩條索道,游客們紛紛坐索道上山了。 我幾乎沒有猶豫,就獨自從側面山間的一條山道,一級一級地往上爬去。 我總認為,山是有生命的,且奇景常在僻遠處,不經一番艱難跋涉,是難得一見的,即便見到了,也多半是走馬觀花地看看,再隨口冒一句贊嘆的話,除此不會更有深切的體會。只有在登山時,在你氣喘吁吁,筋疲力盡時,才能與這個偉大的生命進行一次心的交流,每次劇烈的喘息,每次咬緊牙關,都是一次對生命最原始的體驗,是一次心無雜念的回歸。 天柱山開始的一段山道不算陡,道旁皆是筆直的青松,一股清澈的山溪歡歡地流淌。空寂的山間,除了遠處隱隱可見兩個人影外,剩下的就是松林里上下亂竄的松鼠,以及清脆的鳥鳴。 山路曲曲折折,爬完一段,接著另一段,轉過一個彎,現出另一個彎,漸漸開始筋疲力盡,最后只剩下麻木地抬腿放腿了。終于翻過一座山頭時,茂密的森林不見了,無數奇麗的石頭突然涌現出來,不給你一絲準備,一下子收服了人的全部感官。抬頭是更高更壯麗的山峰,模糊可以看到天柱山著名的飛來石了。 天柱山奇石 事實上,天柱山到處是這種奇觀。山上隨便一塊石頭的形狀都是奇特的,而更奇特的是他們的疊放組合,常常是一組龐大高聳的石體頂端,突兀地疊著一塊獨立的石頭,這石頭從何而來,實在無法有個合理的解釋,因此天柱山有了"飛來石"的奇景。 飛來石 走到中途,累得快散架了,于是找一塊陡峭的山石,坐下來粗重地喘氣。往上看是一排擎天巨柱,煙云繚繞;往下看遍山松柏,滿谷松濤。而自己身處其間,只覺天地旋轉,目不暇接,想吼一嗓子,張了幾次口,卻出不得聲,索性閉了眼,作一次想象中的逍遙游。 山風拂面,呼吸慢慢均勻下來,心里越來越靜,靜到極致時,頓覺山不再是一個一個的景點,我不再是獨立一人,山,人,天地,一切都融而為一了。 想讓身子再舒坦一點,便平躺下去,仰看湛藍的天,飄著的云,山頂飛流直下的瀑布,這時悠悠想起一句禪詩:水流云自在,去住各無心。 天柱山云海奇松 惦著前面未盡的漫漫山道,爬起身又預備上路,轉過山石,卻見一位穿著灰衣僧服,四十歲上下的僧人盤腿坐在一塊松下的石頭上,身旁放著一根竹杖。我見了他有一點微微驚訝,他卻只對我微微一笑。這一笑,頓時消除了我對陌生人常有的隔閡,便走近去,開始一問一答: 師父是三祖寺的?不是。那從哪里來呢?在各處云游。后面準備去哪里?前面。前面山道還很遠呢?和尚不答,指著來時的山路,反問道,你沒選擇坐索道上山,爬了這么半天,后悔嗎?我答:年輕,還經得住。你現在在想什么?在想前面的山道,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爬到山頂。和尚說,你既然沒有為走過的路后悔,也不應為后面的路擔憂,你應該想的是現在,現在在休息,現在很輕松。 說完問我:一個人出來玩? 嗯。 山道上都沒人走呢,怎么不坐索道上去? 山嘛,當然要爬上去了。我笑說,這么長的路,一個人走,師父不會覺得無聊嗎? 不是一個人,一路有松柏,流水,清風,松鼠等等很多東西啊。再說,這不遇見你了。師父說完笑笑。 我提議說,那我們一起走吧。和尚說,好。于是他拄上竹杖,與我結伴往山頂去。山勢越發高峭,山道越來越窄,自側面看山,壁立千仞,奇松附崖,讓人心生敬畏。到后面我越走越慢,腿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終于來到天柱山著名的百步云梯時,見幾位游客躊躇不前,我向上一看,也不由得抽一口涼氣。 ![]() 百步云梯 百步云梯近乎筆直,是在峭壁中硬鑿出的一條道。只差這一段就到山頂了,總不能放棄。大家于是巍巍顫顫地開始向上爬,卻見和尚呼一口氣,飄然而上。終于爬完云梯,回頭看看仍然后怕。 終于上了山頂,首先感受到的是涼爽。清風習習,張開雙臂,好似四面八方都有風來。再看景,天柱峰正如其名,擎天一柱,頂天立地,周邊云海翻騰,萬千氣象。 除了感嘆"鬼斧神工",我幾乎找不到另外的詞來形容天柱山。 ![]() ![]() ![]() 擎天一柱,天柱山 突然想起黃庭堅的游覽天柱山時寫的兩句詩:哀懷抱絕景,更覺落筆難。 到了天柱山,就會發現,這絕不是詩人矯情。天柱孤峰突起,頂天立地;山外是山,層層疊疊,云翻霧涌。我站在山頂,沒有一絲征服的感覺。登上一座山,并不是征服了一座山,試想,一個人怎么可能征服一座山呢?這只是一次你感受她的過程。 ![]() ![]() 站在山頂天池看天柱峰,運氣好的話,據說能看到云霧里出現一個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七彩光環,層層相套,仿若佛光。想著下山還得去訪三祖寺,佛光是來不及等了,再說也不是等就能看到的,這完全要靠緣分。既然未見,不需強求,這樣一想,便信步下山去了。 本文為張小漁原創,部分圖片來源于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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