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吳淞江

　　郭根林

　　一

　　吳淞江是太湖下游入海的一大河流。宋代朱長文在《吳郡圖經續記》中寫道：“松江，出太湖，入于海。”“今觀松江正流下吳江縣，過甫里，逕華亭，入青龍鎮，海商之所湊集也。”所指的松江，就是吳淞江。

　　吳淞江豐富的水資源孕育了豐富的自然景觀。茭蘆叢生，水面成陸，桑棗場圃，河道體制受到影響。宋代程俱在《后松江賦》中寫道：“長橋臥波，截江之沖，飛欄疊架，排霧橫空，萬景所會，而垂虹屹立乎其中。”呈現景象萬千的壯觀。

　　一年四季之中，吳淞江景觀也在變動之中。

　　春季，唐代皮日休《松江早春》：“松陵清凈雪消初，見底新安恐未如。穩憑船舷無一事，分明數得鲙殘魚。”宋代秦觀寫下了《與子瞻會松江得浪字》詩：“離離云抹山，窅窅天粘浪。煙中漁唱起，鳥外征帆揚。愈知宇宙寬，斗覺東南壯。”

　　夏季，范成大在《四時田園雜興》：“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五月江吳麥秀寒，移秧披絮尚衣單。稻根科斗行如塊，田水今年一尺寬。二麥俱秋斗百錢，田家喚作小豐年。餅爐飯甑無饑色，接到西風熟稻天。百沸繰湯雪涌波，繰車嘈囋雨鳴蓑。桑姑盆手交相賀，綿繭無多絲繭多。”梅雨季節，正值農歷五月時分，冷空氣南下，小麥秀穗之時，這段時節稱為麥秀寒。蝌蚪在稻根邊行走，一尺高的田水正滿足水稻種植的需要，預示著又是一個豐收年。

　　秋季，張祜的《松江懷古》：“碧樹吳洲遠，青山震澤深。無人蹤范蠡，煙水暮沈沈。”許渾的《泊松江渡》：“漠漠故宮地，月涼風露幽。雞鳴荒戍曉，雁過古城秋。楊柳北歸路，蒹葭南渡舟。去鄉今已遠，更上望京樓。”表明了詩人依依不舍之情。司馬光的《松江》：“吳山黯黯江水清，欲雨未雨傷交情。扁舟蕩漾泊何處，紅蓼白蘋相映生。”紅蓼花語有一種立志、思念的寓意，增添了繽紛秋色。辛棄疾在《憶吳江賞木樨》中詠嘆道：“少年痛飲，憶向吳江醒。明月團團高樹影，十里水沉煙冷。大都一點宮黃，人間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風露，染教世界都香。”有一種國破山河在的悲傷。

　　冬季，陸龜蒙在《小雪后書事》：“時候頻過小雪天，江南寒色未曾偏。楓汀尚憶逢人別，麥隴唯應欠雉眠。更擬結茅臨水次，偶因行藥到村前。鄰翁意緒相安慰，多說明年是稔年。”寒冷的冬天，已經下起了小雪，楓葉送別，麥田止眼，結茅臨水，都在隱喻著明年的豐收。梅堯臣作有《送裴如晦宰吳江》詩：“吳江田有粳，粳香舂作雪。吳江下有鱸，鱸肥膾堪切。炊粳調橙齏，飽食不為餮。月從洞庭來，光映寒湖凸。長橋坐虹背，衣濕霜未結。四顧無纖云，魚跳明鏡裂。誰能與子同，去若秋鷹掣。”自然界中的粳香、鱸肥、橙齏、魚跳與人的切膾、飽食、衣濕、掣鷹形成了一組人與自然之間和諧共生的景觀。

　　晚上的吳淞江，獨宿時的吳淞江，旅途中的吳淞江，送別時的吳淞江，別有一番風景。唐代吳融《松江晚泊》：“樹遠天疑盡，江奔地欲隨。孤帆落何處，殘日更新離。”張喬《松江旅次》：“行人愁落日，去鳥倦遙林。曠野鳴流水，空山響暮砧。旅途歸計晚，鄉樹別年深。寂寞逢村酒，漁家一醉吟。”北宋鮑當《松江夜泊》：“舟閑人已息，林際月微明。一片清江水，中涵萬古情。”楊萬里《松江曉晴》：“昨夜何緣不峭寒，今農端要放晴天。窗間波日如樓上，簾外霜風似臘前。近水人家隨處好，上春物色不勝妍。皈時二月三吳路，桃杏香中慢過船。”正如劉學箕的《松江哨遍》中所描述的：“歸帆征棹，相望于黃蘆煙草之際。去來乎橋之左右者，若非人世，極畫工之巧所莫能形容。每來維舟，未嘗即去，徜徉延佇，意盡然后行。至欲作數語以狀風景勝概，辭不意逮，筆隨句閣，良可慨嘆。”一種倚蘭劃槳，人生寓樂，在吳淞江畔發揮得淋漓盡致，無不快哉。

　　二

　　吳淞江上游，靠近太湖出水口的地方，水面開闊，又臨近江南運河，人來人往，遠眺太湖邊的黛山，景色迷人，因此，營造了一批親水臨水的亭園建筑。這些亭園既為行人提供了休憩之地，又為文人騷客豐富了酬唱題材。

　　唐朝時在吳淞江旁建有褚家林亭。皮日休有詩：“廣亭遙對舊娃宮，竹島蘿溪委曲通。茂苑樓臺低檻外，太湖魚鳥徹池中。蕭疏桂影移茶具，狼藉蘋花上釣筒。爭得共君來此住，便披鶴氅對清風。”

　　宋代天圣年間，吳江知縣趙球在唐時建造的松江亭舊址上重建了如歸亭，以待使客。章侁曾作有《如歸亭》：“倚岸凌虛若冠鰲，湖光山色兩相高。驚波雜沓聞千騎，遠樹微茫見一毫。娃館已空人世隔，帝鄉何許客心勞。吳門曳彩那曾睹，早覺霜華入髩毛。”

　　宋熙寧三十年，知縣林肇在垂虹橋南、如歸亭側建造了鱸鄉亭，但亭成之后林肇就棄官歸鄉。林肇在路過松陵時，看到丞相陳堯佐留下的題詩“秋風斜日鱸魚鄉”句，取“鱸鄉”二字而作詩道：“膾鱸珍味是吳鄉，丞相曾過賦短章。新作水齋堪寓目，舊停桂棹有余光。滿前野景煙波闊，自后秋風意氣長。莫待東曹歸憶此，分慳居在碧州旁。”已無戀官之意。

　　宋初建成了吳江亭，流寓在蘇州的蘇舜欽有《吳江亭》詩：“氣象清雄天與鄰，世間不合有埃塵。擬將累句酬佳景，只恐江山解笑人。”張太初《吳江亭》道：“吳江江景冠江東，雨楫風帆去不窮。莫訝思鱸人未至，思鱸人在利名中。”

　　吳江縣令李問建造垂虹亭。王安石作有五言長律《垂虹亭》，米芾有《吳江垂虹亭作》成為書壇杰作，朱敦儒《念奴嬌（垂虹亭）》：“放船縱棹，趁吳江風露，平分秋色。帆卷垂虹波面冷，初落蕭蕭楓葉。萬頃琉璃，一輪金鑒，與我成三客。碧空寥廓，瑞星銀漢爭白。深夜悄悄魚龍，靈旗收暮靄，天光相接。瑩澈乾坤，全放出、疊玉層冰宮闕。洗盡凡心，相忘塵世，夢想都銷歇。胸中云海，浩然猶浸明月。”建炎之亂后，張孝祥作《水調歌頭（垂虹亭）》：“艤棹太湖岸，天與水相連。垂虹亭上，五年不到故依然。洗我征塵三斗，快揖商飚千里，鷗鷺亦翩翩。身在水晶闕，真作馭風仙。望中秋，無五日，月還圓。倚欄清嘯孤發，驚起壑龍眠。欲酹鴟夷西子，未辦當年功業，空擊五湖船。不用知余事，莼鱸正芳鮮。”

　　《吳郡志》卷十四載有：“醉眠亭，在松江，李無晦所居。李本湖人，徙居松江。高尚不仕，以詩酒自娛。治園亭，號醉眠。”李無晦，字行中。蘇轍有《題李行中醉眠亭》詩，其中有：“是非一醉了無余，惟有胸中萬卷書。已把人生比蘧傳，誰將江浦作階除。”李無悔的《醉眠亭》詩：“檐低檻曲莫嫌隘，地僻草深宜晝眠。代枕暮憑溪上石，當簾時借屋頭煙。倦游拂壁畫山逕，貪醉解衣還酒錢。一水近通西浦路，客來猶可棹漁船。”

　　在吳淞江口垂虹橋之北，與垂虹亭相望，建有三高亭。“三高”是指越國上將軍范蠡、江東步兵張翰、唐代陸龜蒙。蘇軾《戲書吳江三賢畫像三首》：“誰將射御教吳兒，長笑申公為夏姬。卻遣姑蘇有麋鹿，更憐夫子得西施。（范蠡）”“浮世功勞食與眠，季鷹真得水中仙。不須更說知機早，直為鱸魚也自賢。（張翰）”“千首文章二頃田，囊中未有一錢看。卻因養得能言鴨，驚破王孫金彈丸。（陸龜蒙）”。歌唱三高之詩詞從不間斷，其中盧祖皋的《賀新郎》更是別有滋味：“挽住風前柳。問鴟夷、當日扁舟，近曾來否。月落潮生無限事，零亂茶煙未久。漫留得、莼鱸依舊。可是從來功名誤，撫荒祠、誰繼風流后。今古恨，一搔首。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風起，夜窗如晝。萬里乾坤清絕處，付與漁翁釣叟。又恰是、題詩時候。猛拍闌干呼鷗鷺，道他年、我亦垂綸手。飛過我，共尊酒。”

　　寫到這里，不免想起楊萬里《過太湖石塘三首》中寫到的：“兀坐船中只欲眠，不如船外看山川。松江是物皆詩料，蘭槳穿湖即水仙。”吳淞江，承載著許多歷史印痕，留下了多少歷史滄桑，是呈現江南文化的一條重要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