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醫大師李士懋師從秦伯未、任應秋、劉渡舟、趙紹琴、胡希恕等諸多中醫名家,出版《冠心病中醫辨治求真》《平脈辨證治專病》《火郁發之》等專著十余部。曾任河北中醫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第二、三、四、五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李士懋主張“溯本求源,平脈辨證”,注重對中醫經典的解讀與應用,推崇經方,平脈辨證思辨體系是以證為核心,在四診合參的基礎上,主要以脈定證,即以脈診為中心,首分虛實,動態地調整治療方法,做到“法隨證改,證據脈變”。李士懋對于冠心病火郁證型、寒凝證型,使用“火郁發之,寒凝散之”的治法給里邪以出路,開辟了冠心病治療的新途徑。 冠心病是因冠狀動脈血管發生粥樣硬化改變而致血管腔狹窄或阻塞,從而出現心肌缺血、缺氧或壞死的心臟病,常因炎癥、栓塞等致病,可分為無癥狀心肌缺血、心絞痛、心肌梗死、缺血性心力衰竭和猝死5類。國醫大師李士懋臨床治療冠心病,采用平脈辨證的動態思辨體系進行論治,融理論與實踐于一體,使得理、法、方、藥相貫通,以指導臨床。李士懋認為,冠心病的變化紛繁復雜,若想抓住其規律,應當首先抓住其病機。茲對李士懋平脈辨證治療冠心病的思辨過程進行詳細闡述。 八綱辨證在于辨明疾病的陰陽、表里、寒熱、虛實的性質及疾病病位。李士懋在臨床辨證中,以虛實為綱,首分虛實。根據八綱辨證的實用性、適宜性,李士懋首重虛實,以虛實為綱,認為所有病證,皆因邪正的相互斗爭及進退、轉化,從而判斷疾病證型之屬性,或虛或實,亦或虛實相兼。《素問·調經論》云:“百病之生,皆有虛實。”理清疾病之虛實屬性,就把握準了疾病病機的大體情況,而后再細分疾病虛實之病因、病位及兼證等,方能掌握疾病真實、完整、準確的信息,以便更好地進行臨床施治。 冠心病主要有疼痛、胸悶、喘憋、短氣、心悸幾大癥狀表現。疼痛的根本原因是氣血不通,即“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可細分為邪氣阻遏,氣血不通而痛;正氣虛弱,無力運行,使得氣血不通而痛。胸悶、喘憋、短氣、心悸等癥狀的出現,皆因氣機不能暢達,使升降出入錯亂所致。實者,邪阻氣機而擾于心,使其流通不暢;虛者,則是因正虛使得機體無力推動氣血運行而不達、心無所倚所致。 李士懋診治冠心病時,首分虛實,將冠心病大致分為正虛、邪實及虛實相兼3類,再詳分虛實的病性、病位、程度及兼夾他證等一系列情況:阻遏氣血運行之邪實,可因六淫、七情及內生五邪等所致;正虛主要表現為陰陽、氣血之虛衰;還有虛實相兼者。故李士懋對冠心病的病機,大致分為火熱、寒盛、濕濁、痰飲、瘀血、正虛、五臟相干幾個證型。火熱證型又可以詳分虛實,虛火主要是因正虛而致內生之火;實火主要有六淫、五志化火及氣、血、痰、食、濕等在體內久郁而成火,有郁火和燔灼之火之別及部位、程度之異。寒盛證型分寒實與寒虛,寒實者為外感寒邪內侵而致;虛寒者多緣于陽虛,即表現為陽虛陰寒內盛。濕濁證型又有內外之異,外感濕邪傷于表而又直驅人里致病為外濕,水液內停機體、蓄而不運化則生內濕為病。痰飲證型有寒痰、熱痰、風痰、濕痰、燥痰、食痰、頑痰等。瘀血證型可分為氣滯血瘀、寒凝血瘀、痰瘀互結、瘀熱互結、氣虛血瘀、陰虛血瘀、陽虛血瘀等。正虛包括陰、陽、氣、血及精、津液的虛衰,進一步影響機體內各臟腑經絡的功能運行而發病。五臟相干,因五臟密切相關,冠心病不獨由心病而發,亦由其他臟腑病變相傳而來。 虛實之辨在于脈,李士懋認為沉取可辨虛實,因沉為根本,沉取有力為實,沉取無力為虛,逐漸形成以脈診為中心的辨證論治方法,脈診在四診中的權重占50%~90%。李士懋更是提出,脈本非有假,任何脈象的出現,都有其必然的生理、病理基礎。李士懋以脈定證,法依證立,方由法出,前提是重視病機的變化。疾病的性質無非是寒、熱、虛、實,都可以在脈象上得到反映。反之,也可通過脈象來推斷出病性。脈數應有熱,脈遲應有寒,證實則脈當屬實,證虛則脈亦虛,此即為以脈定病性。脈可定病位,如寸脈有所變化,兼有心病之表現,即可判其病位在心。同樣,脈可定疾病之程度,如冠心病患者脈數實有力的程度越重,則提示內熱亦越重。也可據脈診判斷疾病的轉歸與預后。能否有效識得病機,治愈疾病,其關鍵在于是否識脈,而診脈應做到“明于理而不拘于跡”。 數實脈(沉而躁數),占診斷權重的90%,再結合舌紅,胸疼痛、悶脹、煩悸,共為診斷要點。數脈當以沉取為主,脈象有力為實證;躁脈按之必有躁急不寧的感覺,提示火熱內郁不透。火熱為陽動之屬,脈以沉見其病位居里,以躁數見其病性為火熱內郁之邪所致,法當遵循“火郁發之”治法。 因寒主收引,凝泣,故脈弦而拘緊,李士懋命之日“痙脈”(具有沉、弦、緊、拘、滯的特點,提示寒凝于內,為李士懋提出的脈學心得),占寒凝證型診斷權重的80%。若脈診之示沉細而有力,當屬寒凝實證程度重。 弦拘無力,而脈示弦數亦無力,也可視之為虛寒證。再結合舌淡胖或嫩紅或黯紅,胸痛、胸悶、短氣,兼肢涼、畏寒等,共同診斷,法當遵循“寒凝散之”治法。 表濕而出現頭身痰沉、惡寒等癥狀表現,里濕則出現脘痞、水腫、小便不利、易疲勞等癥狀表現。脈應當是濡緩或濡細,舌苔白膩。 見脈滑者,當以痰論治;見脈弦者,當以飲論治,而痰飲亦不能截然區分。同時尚兼他證,需隨證治之。 瘀血證型冠心病典型脈象凡具冠心病心絞痛的癥狀,又有舌黯、脈澀者即可診斷,典型之脈為沉澀或弦澀,然滑脈亦主蓄血。 凡正虛皆伴臟腑功能失調,影響于心而見冠心病的臨床表現者,關鍵在于脈象沉而無力。如陽虛在此基礎上兼有寒象及舌淡;氣虛兼有氣短無力、心悸等;血虛者,脈呈沉細無力;陰虛者,脈細數。 左右手的寸關尺對應相應臟腑,可據脈判斷其病位,再結合經絡臟腑辨證和發病的前后,來確定冠心病的傳變規律。 中醫辨證論治的核心是證,疾病的性質、病位、程度及病勢是不斷變化的,既有量變,又有質變。李士懋提出應當“謹守病機”,通過“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動態的辨證,脈變證亦變,據其所變,變法更方;脈未變,則仍遵前方施用。若想抓住病機,取得良好的治療效果,要能夠準確識脈,更要隨疾病的進展進行動態識脈。因各脈是動態變化著的,掌握了脈象的動態變化規律,方能靈活把握疾病的整體進程及治療手段。隨著病機的變化,脈象也隨之變化,這是對病機不同階段、程度發展及病機轉化的一種反饋表現。脈的動態變化可以指導我們把握疾病病機的變化。我們于臨證之時,應做到辨證論治,法隨證改,證據脈變。 若冠心病患者早期脈診,提示實脈,而后經病情變化、治療干預等,再脈診,按之無力,則當考慮其正氣已衰,冠心病已轉為虛證。冠心病也可由陰證轉為陽證,由實證轉為虛證等陰陽、表里、寒熱、虛實之轉變,若想判斷其病性變化,也需參考脈象的變化。如寒盛證型冠心病,早期感受寒邪而致病,于體內郁而化熱,火熱又能夠灼陰液而成燥邪,即為因寒轉熱,再變燥的疾病變化過程。病因變,病性也變,當以脈之變化而定,脈緊為寒,轉熱后,脈亦轉為浮、洪、數,而變燥之后,脈亦呈現出細數之象。又如火熱證型冠心病,因熱邪內陷而診得脈沉而躁數,若脈位由沉達于中、浮部,脈躁數漸轉和緩,當視之為火熱得到透發,病位轉淺,也可對冠心病預后進行判斷。 病機是疾病發生、發展及其轉歸變化的機制和基本規律。冠心病的發病有虛實之別,癥狀表現亦有寒熱之差,欲治愈疾病,應當阻斷病機,遵循“火郁發之,寒凝散之”的總體治則。 火熱引發的冠心病,有心經自病者,亦有其他臟腑之火熱上干于心者。而火熱之為病機者,可閉郁陽氣,形成真熱假寒;可阻遏血脈,不通而痛;可煎熬陰血,形成瘀血;可迫血妄行而動血;熱灼津傷,可形成陰虧;壯火耗氣,可導致氣虛、陽虛;可灼液成痰,痰熱上擾心神而見煩、悸、狂躁等;亦可熱極生風,上灼、下迫、橫躥,引發諸多病變。而“火郁發之”就是讓內郁不發的火熱之邪外透而解除病根,此即“透”法。李士懋常用的方劑為新加升降散(藥物組成:僵蠶、蟬蛻、姜黃、大黃、梔子、淡豆豉、連翹、薄荷)。僵蠶性平味淡,可祛風除濕,升清散熱解郁;蟬蛻善能宣透,清宣透達以解熱。僵蠶、蟬蛻均為宣發透表之藥,其藥性平和,沒有逼汗傷陰、助熱化燥之弊。因氣機郁滯,使得人體內的火熱之出路受阻而發為心悸,需讓氣機得以展布,方能解此疾,以姜黃活血行氣解郁,氣機暢達,熱乃透發,由于郁熱多因氣滯所致,故應據氣滯的不同程度來決定姜黃的用量多少。大黃清熱瀉火,通腑降濁,故用之以下熱。梔子、淡豆豉最擅清解氣分之郁熱,此二味藥為宣透胸膈郁熱的重要用藥,增其宣泄郁熱之力。重用連翹者,因其“升浮宣散,流通氣血”,且發汗之力甚柔和綿長,李士懋取其清熱解毒,入心經且散熱結,升浮宣散,透熱外達。稍用薄荷,乃是利用其辛涼宣散的性味功效,以解郁、疏風、透熱。 寒盛引發的冠心病,有形寒飲冷直犯少陰,亦有其他臟腑寒邪上干于少陰,發為心絞痛,治當散寒;虛寒治當溫陽。而寒邪之為病機者,可閉郁陽氣,成外寒內熱(即寒包火證);寒則凝泣,血脈不通,形成瘀血;寒則津停,形成水濕痰飲;寒則收引,經脈攣縮而痹阻不通,發為心痛;寒傷陽,導致臟腑陽氣虛衰,功能低下;陰寒內盛,可格陽于外(即真寒假熱證)。法當遵以“寒凝散之”。李士懋認為,寒凝證型疾病,凡具有脈痙、惡寒、疼痛三大指征,皆可適用寒痙湯(藥物組成:桂枝、生姜、細辛、炙甘草、麻黃、炮附子、大棗、全蝎、蜈蚣)。寒痙湯是由桂枝去芍藥湯、麻黃細辛附子湯及止痙散三方相合而成,其主要功效為溫陽散寒解痙。麻黃、桂枝相須為用,解肌開竅散寒;細辛入少陰,腎陽得越;炮附子溫補陽氣;生姜可宣肺,助麻黃、桂枝、細辛、附子以散寒;全蝎、蜈蚣共用,息風止痙,散結止痛,以增強息風之力;炙甘草、大棗益氣和中,調和諸藥。諸藥共奏溫經散寒、通絡止痛、發汗解凝之功,使陽氣得以調補和升發。 張某,男,40歲。2002年6月26日初診。自覺胸痛憋悶6個月余,疼痛發作時,始白天突窒塞疼痛,繼之胸骨部至左臂皆痛,于活動、吸煙、飲食后疼痛、憋脹感加劇,安靜后可緩解。曾就診于當地醫院,查心電圖示:廣泛S-T段改變,診為冠心病。既往原發性高血壓病史13年,血壓最高達160/100mmHg,平時口服卡托普利、美托洛爾等藥,維持在120/60mmHg左右。面色晦暗,脈沉弦而緊滯,舌有瘀斑。 診斷:(寒凝血瘀型)胸痹(西醫稱為冠心病)。 治則:溫陽散寒,活血化瘀。 處方:寒痙湯加減。 方藥:麻黃6g,干姜6g,地龍15g,姜黃10g,炮附子18g,花椒5g,水蛭10g,延胡索10g,制川烏15g,川芎8g,蜈蚣6,桂枝12g,細辛6g,桃仁12g,全蝎10g。每日1劑,水煎取汁200ml,每日2次,口服。囑停服西藥。 8月31日二診:上方共服24劑,蜈蚣加至30條,又服14劑。唯飯后微痛,其他已不痛,上五樓亦未痛。血壓120/85mmHg,心電圖好轉,面之晦暗漸退,脈轉弦滑,舌仍有瘀斑,已見消退。證屬痰瘀氣滯。治宜滌痰活血行氣。方宗瓜蔞薤白桂枝湯加減。處方:瓜蔞18g,薤白12g,枳實9g,桂枝12g,半夏12g,茯苓15g,石菖蒲9g,郁金10g,桃仁12g,丹參18g,蒲黃10g,全蝎10g,蜈蚣10。每日1劑,水煎服。 12月18日三診:上方共服32劑,癥狀消除,心電圖大致正常。但上周感冒后,又有胸悶痛,脈滑數兼弦。證屬外感之后,伏熱未凈。治宜宣透郁熱。方宗新加升降散加減。組成:僵蠶12g,蟬蛻6g,姜黃9g,大黃3g,梔子9g,淡豆豉12g,連翹12g,薄荷4g。共服3劑,3劑后,可繼服感冒前所剩之藥。 12月28日四診:癥已不著,脈弱緩,血壓120/80mmHg。依二診方去全蝎、蜈蚣,繼服7劑,停藥。 按此例四變。初診時,胸痛憋悶,因脈沉弦而緊滯,乃為脈痙,寒性沉降,收引凝泣,沉即氣血收引,弦而緊滯亦氣血收引凝泣之象,且脈按之并無虛像,知非陽虛陰凝,病性屬寒;另疼痛白天突始發,繼之胸骨部至左臂,為血瘀痹阻于胸,病位為上焦胸膈,病機當為寒凝血瘀,故宜溫陽散寒,此即“寒凝散之”的治法。方用寒痙湯加減,乃因寒水結于心下,緣于陽虛陰盛,水液不行,溫陽散寒,陽氣得行,大氣一轉,陰凝自散。此例患者雖患原發性高血壓,亦是因陰寒凝斂而使得血脈收引所致,故李士懋認為雖血壓高,麻黃、桂枝、附子、干姜之類藥物不必禁忌,此類藥物恰為陰凝澀斂致病患者所需。況又有蜈蚣、全蝎之息風解痙,料想定不會致使血壓再有所升高,故李士懋囑停西藥。 二診,經溫陽散寒后,疼痛得以減輕,脈之緊滯感已除,轉為弦滑之脈,此為寒去陽復之征,李士懋通過實踐證明以寒痙湯加減溫陽散寒治療實屬正確。下一步的治療,關鍵在于把握疾病的轉歸。弦脈主郁,滑為痰,舌仍有瘀斑,乃為痰瘀互結、阻遏氣機所致,故改溫陽散寒之法為滌痰活血行氣之法,方用瓜蔞薤白桂枝湯加減。瓜蔞苦寒潤滑,開胸滌痰,以達潤下通陰之效,薤白辛溫散結氣,以奏滑利通陽之功,兩藥相須為用,散胸中凝滯的陰寒,清上焦結聚的痰濁,宣胸中陽氣,乃治療胸痹之要藥;枳實開痞散結,下氣除滿;桂枝上以宣通心胸之陽,下以溫化中下二焦之陰氣,既通陽,又降逆;佐以石菖蒲、郁金、桃仁、丹參、蒲黃,活血化瘀;半夏、茯苓化痰祛濕。諸藥配伍,使胸陽振,痰濁降,氣機暢,則胸痛等諸癥可除。 三診時,因外感后脈呈滑數兼弦,數為熱象,知為外感伏熱未盡,故予新加升降散透達郁熱,此即“火郁發之”的治法。僵蠶、蟬蛻透熱;梔子、淡豆豉增其宣泄郁熱之力;姜黃行氣血以通達氣機;連翹清熱解毒,透熱外達;大黃降泄,使熱下趨;薄荷疏風熱而外達。以上幾味藥都是為解決郁熱而進行配伍使用的。 四診時,脈轉弦緩,知熱已清,正氣復,脈貴和緩,且血壓穩定,知蓋無恙。病無常,故方亦無常,中醫的辨證論治要圓機活法,法無定法,方無定方,倘若符合醫理,又經實踐檢驗有效,即為正確之法。 本例四變,皆以脈定證,依證定法,依法組方,全面、具體地展現出李士懋在臨床中對疾病病機的重視程度,通過脈診判斷疾病的虛實情況,再以動態觀把握冠心病的整體發生、發展、轉歸、預后等變化情況,做到了胸有全局,此即平脈辨證治療冠心病的思辨體系。同時,亦明確闡釋了“火郁發之,寒凝散之”的治法原則,使得擺脫了拘于病名而不達其意之困擾,改變了以往一見冠心病,就采用活血逐瘀的治法。 注:具體治療與用藥請遵醫囑! 本文轉自:中國中醫藥報5版 作者:馬凱 王四平 康素剛 孫敬宣 師旭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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