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貴族做派引發盧龍騷亂大唐元和年間，憲宗李純大發神威，先后歷時14年，擊西川、破淮西、收淄青、威震河朔，一舉解決安史之亂形成的藩鎮割據，海內晏然一派中興景象。  唐憲宗李純 怎奈天不遂人愿，元和十五年（819年）正月，憲宗因長期服用金丹暴斃宮中，穆宗李恒即位。當時，憲宗的政治班底都在，如果李恒能夠善加運用，即使他是個守成之君，只要不折騰，再有個十來年，藩鎮問題就會徹底解決。之后集中精力西擊吐蕃、北掃回紇，大唐復興指日可待。 客觀地看，唐穆宗不是暴君，也談不上昏庸，他只是貪圖玩樂，國家大事在他看來遠不如吃喝玩樂來得重要。上任后，他浮皮潦草地做完了為憲宗發喪、調整宰相班子、處理遺留問題等象征性工作，便迫不及待開始了悠游宴飲的快樂日子。 只是，那些剛剛歸順的藩鎮，哪一個不是暗流涌動，哪一個又不在伺機而謀。 看似簡單的問題，遲遲不去解決就一定會拖延成致命危機。 長慶元年（821年）正月，河朔三鎮中的盧龍節度使（亦稱幽州、范陽節度使，治所在北京）劉總，向朝廷請求出家為僧，并申請資金一百萬緡用于打賞所屬將士。 好好的節度使不當，為什么要出家？提起此事，還要從元和四年（809年）六月說起。當時盧龍節度使還是劉總的老爸劉濟，他奉朝廷之命，征討不聽招呼的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因戎馬倥傯，加之天氣炎熱，劉濟身染重疾，只得在劉總任刺史的瀛州（河北滄州河間）休養。 劉總在家排行老二，還有個哥哥叫劉緄。正常講，劉濟一旦病故，接任的肯定是長子劉緄，沒他什么事。但這次老爸就在眼前，又危在旦夕，不由得使權力欲望極強，心思極縝密的劉總動了邪念。于是，他親手毒死劉濟，設計殺害了劉緄，順利當上了節度使。 壞事做多定有心魔，劉總得償所愿卻并不快樂。總在午夜夢回之際，看到父親和兄長向他索命。驚恐之余，他在府中養了數百僧人，讓他們不分晝夜的念經超度。只要一有瑕余，就與僧人呆在一起，稍一離開就會心驚肉跳。到了晚年，這種狀況更加嚴重，令他生不如死。 當憲宗平定藩鎮禍患，許多老資格的節度使紛紛入朝請辭時，他也借機奏請辭官為僧，借以消除心魔。朝廷本想挽留，看他態度堅決也就同意了。 劉總生于斯長于斯，對盧龍藩鎮很有感情。走之前，他向朝廷建議將盧龍所屬九州劃分為三道，還特別推薦了三個道的節度使人選。 第一道，由幽（北京）、涿（河北涿州）、營（遼寧朝陽）三州組成，推薦張弘靖任節度使。 第二道，由平（河北盧龍）、薊（天津薊縣）、媯（河北涿鹿）、檀（北京密云）四州組成，推薦薛平任節度使。 第三道，由瀛（河北河間）、莫（河北河間）兩州組成，推薦盧士玫任觀察使（與節度使職能相同，所轄地幅較小）。 張弘靖是前任宰相，當過刑部尚書、河中節度使等職，叛蕃李師道派刺客殺害武元衡一案，就是由他審理。為政較為寬和，官場口碑和品行操守都不錯。 薛平是名將薛仁貴曾孫，行伍出身，擔任過左龍武大將軍、義成節度使等職，對朝廷忠誠，熟悉河朔風俗，了解藩鎮情況。 盧士玫是劉總老婆的親戚，當過節度使幕僚、京兆尹等職。 為了確保他離開后權力平穩過度，劉總還將軍府中不太好控制的將領朱克融等人推薦給了朝廷，建議朝廷予以重用，以期對盧龍將士起到良好的激勵效應。做完這一切，劉總剃掉頭發悄然離去。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劉總是個愛琢磨事的人，如果把心思全用到正道上，到也不失是個人才。他對盧龍藩鎮的規劃，以及對節度使人選的考慮，確實是出于公心、做足工夫的。 朝廷對他的意見很尊重，全盤接受。不久，張、薛、盧三人履新上任。而朱克融等人信心滿滿的跑到長安，本指望能撈個京官當當，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人搭理，以至拮據到沿街乞討。一直等到張弘靖到職，中書才下了一紙公文，打發他們仍回盧龍軍府聽用。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朱克融等人此刻是個什么心理！朱克融可不是一般人，他祖父、伯祖父，就是德宗期間與朝廷對抗，導致涇原之變的前盧龍節度使朱滔、朱泚！ 劉總畢竟不是神仙，做不到未卜先知。他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張弘靖的執政風格與盧龍藩鎮并不適合，更沒考慮朱克融這個變數。 張弘靖的祖父、父親都在朝中擔任過宰相，身世顯赫。因此他自帶貴氣，用土話說比較講究。而盧龍藩鎮之前的節度使都是職業軍人，與軍府將士同甘共苦。張弘靖出行坐轎子，這個習慣在長安很正常，但在已是胡化多年的盧龍卻頗為罕見。因此，他每次外出都會引來當地人訝異的目光。 張弘靖不怎么愛說話，總是板著臉深居簡出，十來天才出來處理一次政務，平時也很少與軍府將吏溝通交流。一些瑣碎的事務工作，全部交由幕僚處理。而他所聘用的幕僚，如韋雍等人，大都是些年少輕狂之輩，嗜酒豪飲、派頭十足，經常于深夜結伴外出，讓習慣宵禁的當地百姓多有怨言。 劉總臨行前向朝廷申請的用于賞賜軍府將士的百萬緡錢也到位了，張弘靖截留了二十萬用于帥府雜支。韋雍等人也上下其手，克扣將士錢糧，動輒打罵體罰士卒，稱呼他們“反虜”，還輕蔑地說：“現在天下太平，你們這些傻大兵，與其能拉兩石重的弓，不如認識一個字。” 俗話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張弘靖他們這種自絕于人民的做派，為即將到來的災禍埋下了隱患。 長慶元年（821年）七月初十，幕僚韋雍外出辦事，被一名軍中小將乘馬沖撞到了隊伍前導。韋雍大怒，當即讓隨從將其拉落馬下，想要當街施以杖刑。 杖刑需要脫掉受刑人的褲子，不僅是一種肉刑，更是一種心理上的侮辱。河朔這邊為了維護將士尊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軍中將士犯錯通常不受杖刑。 這名小將自然不服，便與韋雍起了爭執。韋雍將此事稟報張弘靖，張弘靖令軍中虞候（分管刑紀的軍官）將其關起來治罪。 就是這么一件小事，沒想到卻成為軍中士卒對張弘靖一行極度不滿的導火索。 當晚，也不知是誰挑的頭，軍中士卒不顧節制，紛紛鼓噪喧嚷著擁向帥府，將張弘靖家中財物、女人搶掠一空，還把他抓起來關到了驛館。而幕僚韋雍、張宗元、崔仲卿等六人則被憤怒的士兵當場殺死。 第二天，隨著激憤情緒的平復，這些參與作亂的士卒開始后悔了。他們找到被關起來的張弘靖，誠懇地請求他原諒。但張弘靖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真生氣了，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竟一言不發。士卒們接連求了三次，都沒有回應。這些人便互相商議起來，認為張弘靖不能原諒他們，與其被他制罪，還不如重新擁立個節度使。 于是，他們共同找到了軍府老將朱洄，想要擁立他。朱洄是朱滔之子，朱克融的父親。此時因病臥床，便向士卒推薦了他兒子朱克融，眾人答應下來。 過了十來天，消息傳到京城。朝廷下詔免去張弘靖節度使職務，貶為吉州（江西吉安）刺史，令昭義節度使劉悟接任盧龍節度使。劉悟是藩鎮將領，自然知曉藩鎮習氣。他以“朱克融是軍中所薦，請先讓他當節度使，慢慢再找機會解決”為由，沒去趟這灘混水。 02 田弘正大意客死成德 元和十五年（820年）十月（注：憲宗于正月故，穆宗繼位，年號仍沿襲元和），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病故，部下秘不發喪。王承宗的兩個兒子都在朝中任職無法返回，將領們便想在本鎮中挑選節度使。參謀崔燧打著王承宗祖母涼國夫人的幌子，告諭軍府將士，擁立王承宗的兄弟王承元為節度使。 王承元此時年僅二十，眾將領前往拜見，他哭著推辭，見眾人態度堅決，王承元道：“朝廷監軍就在這里，你們找他商量。”大家把監軍宦官請來，監軍也勸王承元繼任。 王承元實在沒辦法，只得說：“各位不忘先祖恩德，不嫌承元年少，準備讓我接任節度使，承元懇請各位讓我盡到臣子的節操，遵守先祖的志向，各位能答應嗎！”眾人許諾。王承元這才在都知兵馬使的府院處理政務，并不許左右稱自己留后，秘密上表朝廷，請求委派節度使。 十月十六日，朝廷頒布人事任命。 將成德鄰道魏博節度使田弘正調整為成德任節度使；王承元任義成節度使；名將李愬任魏博節度使。 應當說這是個較為合理的人事調整。田弘正出自藩鎮，久居魏博，對成德很熟，且魏博與成德相鄰，萬一有事也可倚仗。而李愬善攏人心，又極富韜略，鎮住魏博也沒問題。 十一月初五，諫議大夫鄭覃到鎮州（河北正定，成德軍府治所）宣旨，并賞賜將士一百萬緡。王承元將要赴任，眾位將領仍不肯接受，王承元將圣旨拿給他們，眾將哭著阻攔。王承元散盡家財賞賜將士，又提拔有功之人，對他們說：“諸位因遵循舊制，不愿讓我走，這份情意我領了。然而要我違背天子詔命，那罪過可就大了。當年淄青李師道在未敗之時，也曾想要入朝歸順，卻被他的將領所阻；而后來殺害李師道的也是他的將領，各位不要讓我變成李師道，那就很幸運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仍有十余位將領強留。王承元無法，只得將他們斬首示眾，軍中這才安定下來。 十一月初九，王承元離開鎮州前往滑州（河南滑縣，義成治所）赴任。 而田弘正也受詔繼任成德節度使，他因以往多次與成德交戰，出于安全考慮，赴任時帶了兩千魏博將士同往鎮州，并向朝廷替他們申請錢糧。戶部侍郎崔倰目光短淺，不清楚河朔藩鎮特點，擔心開了口子不好收場，就是不肯給。田弘正接連上了四次報告，均被崔倰否決。沒辦法，只得讓這兩千人重返魏博。誰知他們剛走，災難就降臨了。 田弘正非常看重骨肉親情，他的兄弟子侄居住在長安、洛陽兩都的就有二十余人，一個比一個能造開銷很大，每天都要花掉二十余萬緡。田弘正從魏州（河北大名附近）、鎮州（河北正定）將財貨運去接濟他們，兩州將士看在眼里、怨在心上。加之朝廷下詔賞賜成德軍一百萬緡，因度支原因遲遲未到，這筆賬自然也算到了田弘正頭上。 成德都知兵馬使（相當于參謀長）王庭湊，回鶻人，屬阿布思族，其先祖是前任節度使王武俊養子，故改姓王。他生性勇悍陰險且極為狡猾。自從王承宗病故，他就一直琢磨著搶權作亂，總是利用田弘正一些細小的瑣事來挑動激怒軍中將士。因當時城內還留有兩千魏博精兵駐防，他隱忍著沒敢發動。待到魏兵撤離，便迫不及待的加快了作亂步伐。  長慶元年（821年）七月二十八日夜，王庭湊在城內集結牙兵（親兵）向帥府發動攻擊，猝不及防下，田弘正及幕僚、隨員、家屬等三百余人被殺。王庭湊自稱留后，逼監軍宦官宋惟澄替他向朝廷申請節鉞。 七月三十日，宋惟澄將此事上報穆宗，引發朝廷震駭。擅殺節度使這樣的高級將領，那可是滅門之罪。盧龍雖然作亂，也只是將張弘靖關起來。而王庭湊居然連殺田弘正等三百余人，膽子子也太大了，朝廷臉面何存！ 而那個間接導致這次悲劇的崔倰，卻因他哥崔植是當朝宰相，竟沒人敢說他一句！ 魏博節度使李愬聽到田弘正遇害，除了震驚、傷心，還有憤怒。他與田弘正雖出身不同，但彼此欽慕已久。在征伐淮西、平定淄青中都曾有過合作。 他身著孝服召集魏博全軍將士，悲憤地說：“我們魏博人之所以能夠蒙受圣恩，過上安寧富足的日子，全是仰仗田公之力。而今，鎮州暴民竟敢殺害田公，是輕視我們魏博無人！諸位得受田公大恩，將如何報答？”眾人流著眼淚群情激憤！ 李愬拿起面前一把寶劍和一條玉帶，將其授予深州刺史牛元翼，鄭重說道：“當年我父親攜此寶劍收復長安立下大功，我又用它平復了蔡州（河南汝南），現將它授給你，望你努力翦除王庭湊，替田公雪恨。”牛元翼將寶劍、玉帶高高舉起，當眾宣誓：“愿盡死力以報田公大恩！” 李愬是中唐時期難得的謀略型將領，有他領軍，消滅王庭湊不在話下。只可惜，就在即將出兵之際，李愬病倒了！ 03 河朔大亂 張弘靖被抓、田弘正被殺，朱克融、王庭湊掌權，河朔三鎮局勢大亂。 嚴酷的現實總是如此嚴酷，不會留有一絲僥幸！ 亂局一開，勢必引發連鎖反應；如不趁其羽翼未豐以快制快施以雷霆手段，將會很難收場！ 瀛（河北河間）、莫二州本屬盧龍，州府將士家屬多在幽州居住。盧龍軍府七月易主，定然影響到了此二州的穩定。 八月初九，莫州都虞候張良佐叛，放朱克融軍隊入城，刺史吳暉下落不明。 八月初十，王庭湊派兵占領翼州（河北衡水），刺史王進岌被暗殺。 八月十三日，瀛州守軍叛，將觀察使盧士玫、監軍及幕僚抓起來送到幽州，被朱克融囚禁于驛館。 整個河朔仿佛一夜間狼煙再起、戰火重燃！ 李愬病倒，河愬亂成一團，朝廷只得起復田弘光之子涇原節度使田布接任魏博。田布很清楚這不是什么好差事，幾次辭職均未獲準，不得已單獨上任。臨行前，與妻子、賓客道別：“我這一去恐怕不會再回來了。” 行至距魏州還有三十里時，他將頭發披散下來，脫掉鞋子，一路哭號著進入城中，居住在一處簡陋的房間里。月俸千緡錢分文不取，又變賣舊產，得錢十余萬緡，將其全部賞賜將士。他是想以這種方式，爭取到更多的人心，以便為父報仇！ 八月十四日，朝廷終于有了動作。 令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深冀節度使；令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等藩鎮即日起兵發成德，如若王庭湊仍然執迷不悟，隨即合力進攻。 命令一下，成德大將王儉等五人計劃誅除王庭湊，沒料到事情泄露，五人連同所屬三千士卒均被王庭湊所殺。 要說這王庭湊可真是魔鬼，仗還沒有正式開打，就已經有三千三百余人命喪其手。 八月三十日，王庭湊勾結朱克融，帶領幽州軍隊圍攻深州朱元翼（河北深州市，屬衡水代管）。 九月十九日，朱克融自北向南一路抄掠，連掃易州、淶水、遂城（河北武強）、滿城四縣。 十月，朝廷任命裴度為鎮州（河北正定）四面行營都討使，全面負責河朔平叛。裴度是憲宗時期的宰相，憲宗晚年組織的攻淮西、平淄青兩大削藩戰爭，都是由裴度擔任總指揮，其能力之強可見一斑。 十月十四日，裴度親自率軍自承天軍故關（今山西平定東）出太行山，向東進攻王庭湊。 當天，朱克融進犯蔚州（河北蔚縣）；十五日，王庭湊也派兵夾擊蔚州，企圖控扼從晉入冀的要道飛狐嶺。 十月十六日，易州刺史柳公濟在白石嶺一帶擊敗幽州兵，斬殺千余人，小勝。 十月十七日，橫海（轄滄、景、德、棣四州，即今河北滄縣、河北景縣、山東德州、山東陽信）節度使烏重胤在饒陽（河北衡水饒陽縣）擊敗成德軍，斬獲不詳。 十月十八日，魏博節度使田布經過近兩個月準備，動員全境三萬余人討伐王庭湊，將軍隊屯駐于南宮以南。 隨著朝廷軍隊的陸續進駐，河朔戰場暫時處于互有勝負的膠著狀態。 04 勾心斗角，何以成事這邊戰場上打得熱鬧，那邊遠離戰場的朝堂之上，各方勢力也在圍繞各自利益展開激烈博弈。  元稹 翰林學士元稹是北魏拓跋氏皇族后裔，極富才華，與白居易結為詩友，寫下傳唱至今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名句。他早年為官正直，因得罪了憲宗時的大宦官仇士良，被遠貶外地十余年。穆宗即位，方才找門路調入京城。 可能是吃了宦官的虧，使他洞悉了當時的官場現狀以及這些閹宦勢力的強大。想要有所進步，不依附他們是行不通的。于是，他花重金結識了大宦官、知樞密魏弘簡，并通過魏弘簡成為穆宗寵臣。 元稹想當宰相，而當時他的競爭對手就是裴度。元稹與裴度并無怨仇，早年還非常支持裴度。但裴度在朝廷素來威望極高，又是前任宰相。這次如果在河朔戰場再立大功，那么在相位的競爭上，元稹將沒有任何優勢。 為了避免出現裴度擋路的狀況，元稹近水樓臺先得月，聯合魏弘簡在穆宗面前極力破壞阻撓裴度的作戰策劃。 裴度因朝廷對他的作戰策劃遲遲不批復，而無法付諸行動。他知道這里有肯定有情況，于是上奏章參了元稹一本。 他開宗明義地指出：“逆豎構亂，震驚山東（古時泛指秦嶺崤山以東地區，非今山東省）；奸臣作朋，撓敗國政。” 又說：“想要蕩平幽、鎮，必先隸清奸臣。河朔逆賊，只能為害山東一隅；宮廷奸臣，卻能霍亂天下。對于奸臣，朝廷之中有心之人莫不憤怒，有口之人無不嘆惜。 只是他正蒙受重用，不敢得罪，惟恐禍及己身。全都不去考慮國家興亡，只是顧慮個人安危。臣自親赴戰場，所呈各類方案計劃，都是結合現實的切實舉措。而收到的批復，卻是言不達意。 臣蒙陛下信任，卻遭奸臣貶損。臣與奸臣并無仇怨，只是因臣請求當面向陛下匯報戰情，奸臣有所忌憚，害怕臣揭發他的罪過，因此百般阻撓。 臣還請示讓各軍齊頭并進，根據敵情隨機應變。而奸臣卻顧忌臣獲得成功，又無故拖阻。以至軍隊進退皆受羈絆，戰場實情無法上達。 他們只是想讓臣深陷戰局不能成功，至于天下是治是亂、作戰能否獲勝，這樣的國家大局則全然不顧。作為臣子竟然如此事奉君王，他們節操何在！ 如果朝中奸臣盡去，河朔逆賊不討而平；相反，如若奸臣仍在，叛亂縱然平復也毫無意義！” 從這封一千余年前的奏章里，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裴度的憤怒與無奈。 奏章連上三次，穆宗很不高興，只是考慮到裴度朝中威望，擔心引發其他事情，十月二十日，象征性貶魏弘簡為弓箭庫使，元稹為工部侍郎，但對他們恩遇如故。 十月份，距深州被圍已近兩月。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率所部兵馬前往救援，烏重胤久將沙場，雖不比上李愬、李光顏，也屬比較能打的將領。 他曾參與過討伐淮西吳元濟，在郾城（河南漯河）一帶打得風聲水起，帶兵素以穩字著稱。經過一番戰場堪察，烏重胤認為敵軍勢頭正旺，應暫時按兵不動，待出現有利時機再一舉破敵。 這本是老成持重的戰法，穆宗卻認為他拖延不前，立即讓左領軍大將軍杜叔良接替橫海節度使一職，履行戰場指揮權，把烏重胤打發到了山南西道（湖北一帶）。 這個杜叔良是個流舔拍馬之輩，沒什么本事，全憑討好宦官才得以上位。 他一繼位，立即率所部兵馬出戰，結果打一仗敗一次逢戰必輸。時間一長，成德軍都知道了這是個樣子貨兼大廢物，經常有事沒事的過來調戲他。 十二月初八，杜叔良在博野（河北保定博野縣）大敗，傷亡七千余人，杜叔良只身逃回營中，節度使旌節也在這一戰中丟失。 這幫宦官眼見他們推薦的“良將”竟然如此無能、啪啪打臉，也就不再吭聲了。 十二月十六日，名將李光顏從鳳翔來到河朔前線，擔任深州行營指揮使，接替杜叔良。  05 領導不給力，累死也無功憲宗以來，出于削藩需要長年征戰，國庫已近空竭。等到穆宗即位，花錢大手大腳全然不知節制。這次征討盧龍、成德，師久而無功，國家財政已經無法支撐。有人向穆宗提議，因王庭湊殺了田弘正而朱克融保全了張弘靖，應對這兩人區別對待，赦免朱克融，集中兵力討伐王庭湊。 穆宗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同意。 十二月二十六日，任命朱克融為盧龍節度使。 長慶二年（822年）正月初五，幽州兵攻陷弓高（河北衡水阜城縣）。當時朝廷參戰軍隊糧食全部從德州調運，弓高是運送糧草的重要樞紐，奪占了弓高就切斷了唐軍的后勤補給。如果不想辦法解決，那仗就沒法再打了。 中書舍人白居易建言，認為：“自從朝廷討伐叛藩以來，先后出兵十五萬人，四面圍攻歷時半年毫無進展，叛藩勢頭更旺。如今弓高淪陷糧道斷絕，深州日益危急。主要是由于號令不一、顧望不前；有過不糾，有功不獎。建議有四： 1.令李光顏率勁兵三萬余人從東面進攻，收復弓高開通糧道，解除深、邢（河北邢臺）二州之危，與牛元翼合兵一處。 2.令裴度兼任總指揮，率領太原軍隊并調度各道參戰力量從四面迫近鎮州，伺機而動；若有機可乘，便同力翦除；若敵軍勢窮，也可允其投誠。用夾攻來分散其兵力，用招降來擾亂其軍心。如此以來，恐怕不用等我們動手，他們內亂自生。 3.兵貴精不貴多，令李光顏從各道軍隊中挑選精銳者留下，其他各歸本道，減除不必要軍隊，只留李光顏、裴度二帥。如此則可保證眾令歸一，必獲成功。 4.朝廷起復田布，讓他報仇。他也帶軍出境，由朝廷供應。但數月已過只是對峙從未交戰，并非田布有意如此，而是魏博軍隊自田弘正以來屢經賞賜，導致兵驕將富，安逸惡戰，其軍隊一個月的消耗竟需二十八萬緡。若是繼續拖延，朝廷將無法供應，應當命令他們速速退軍。 這樣以來，戰場只剩兩道、六萬余兵馬，可保參戰將士豐衣足食。此事關系安危存亡，懇請圣上考慮斟酌。” 我們知道白居易是大詩人，沒想到他在政務、軍事上竟然也極富戰略眼光。如果穆宗采納了他提出的四條措施，河朔戰場可能就會是另外一個局面，但穆宗置之不理。 這不禁讓我們懷念起那個英明果毅的憲宗李純，雖然他迷信長生不老，但在國家大事的處理上毫不含糊。正因如此，裴度、李愬、李光顏等賢臣良將才有了發光的機會！ 可見，如果領導不給力，就是累死也無功！  06 田布的悲劇，河朔重新割據田布當年和父親田弘正同在魏博時，非常欣賞牙將史憲誠，在田布的推薦下，史憲誠提升很快。史憲誠祖先是奚人，世代在魏博為將。魏博本與成德、盧龍相愛相殺多年，早已成為利益共同體。成德與盧龍叛亂，魏博軍心也已動搖。 若是能當土皇帝，誰還愿去給別人做臣子。 田布率軍討伐鎮州，屯駐在南宮。朝廷多次派宦官督戰，而魏博將士毫無斗志。加之天降大雪，朝廷糧草不繼。田布拿魏博所屬六州租賦來供應，引起將士不滿，紛紛埋怨：“朝廷有制，軍隊只要出境，供應都由朝廷負責。如今搜刮我們六州骨血來供軍，雖說是舍己而為國，但我們六州之民有什么罪過，非要替朝廷受這份累。” 史憲誠借機離間煽動，正月初八，魏博軍突然潰亂，多數投歸史憲誠；田布僅帶八千人返歸魏州（河北大名）。 正月十一日，田布于魏州召集眾將商議出兵。這些人眼見史憲誠勢大，對田布態度益發不滿，全都表態：“如果能按河朔舊制行事，就是死也跟著；如果要與成德作戰，那就不行。”田布見到此情此景，也知大事已去。 第二天，他寫了一封遺書，大意是“臣觀望眾將心理，勢必辜負國恩。既然不能成事，只能玉碎報國。臨死前懇請陛下速救李光顏、牛元翼，不要讓忠臣被河朔人屠害。”他哭著將遺書將給幕僚李石，并拜托他務必送到。 之后進入父親田弘光靈堂，拔出刀來說：“我田布上以謝君父，下以示三軍”，隨即自刎而死。 史憲誠聽到田布已死，便告諭魏博將士，一切按過去的老規矩來。眾人大喜，擁戴史憲誠為留后。 正月十六日，上報田布死訊。 十七日，朝廷頒布命令，任史憲誠為魏博節度使。史憲誠拿到朝廷旄鉞，表面順從，暗地里卻與盧龍、成德勾聯。 王庭湊與朱克融將牛元翼圍困在深州，唐軍雖然自三面來援，卻因糧道斷絕無法進軍。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吃不上飯就連猛將李光顏也只能徒喚奈何，躲在城里堅守不出，唐軍可憐到每天只能吃一勺陳米。 迫不得已，朝廷于二月初二頒布詔令，任命王庭湊為成德節度使，并派兵部侍郎韓愈前往宣喻。 這標志著戰爭以朝廷完敗，藩鎮勝利而告終。 堂堂大唐集全國之力，竟然打不贏兩個小小藩鎮！ 德宗時期的涇原之變，亂軍雖然占據長安，但德宗最終依靠李泌、李晟、渾瑊等一眾將領順利收復，并誅殺了朱泚、逼死了李懷光、李希烈、朱滔，收降王武俊、李納。雖然在實際利益中受到些損失，但名義上仍是大唐獲勝。 至于憲宗，在削藩戰爭中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打的兩河藩鎮俯首稱臣。 這才僅僅過了兩年，名將猶在、威風已失，怎不令人扼腕嘆惜！ 穆宗即位時，兩河剛剛平定。宰相蕭俛、段文昌目光短淺，認為天下太平，應裁撤藩鎮軍隊。而穆宗只顧宴樂，根本不管這些事，任由他們處置。被削去軍籍的士兵嘯聚山林，待朱克融、王庭湊作亂，一呼百應。 朝廷委派軍隊征剿，全是一些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加之一幫庸臣自以為是，不給一線指揮員以隨機調動之權，坐在宮中指手劃腳，還每每朝令夕改，搞得前線將領不知所從。因此，出動十五萬之眾，又有重臣裴度坐鎮指揮，名將李光顏、烏重胤披掛上陣，討伐區區兩個藩鎮、萬余之眾，竟然打得財竭力盡，無法成功！ 王庭湊擅殺節帥血洗鎮州軍府，朱克融囚禁重臣抄掠易淶遂滿，史憲誠逼死田布煽動魏博割據，如此罪大惡極之行，朝廷不僅無法問罪，反而妥協求和。以致河朔再失，終唐一代都沒有再能平復。 事后，朱克融見到朝廷詔命，隨即從深州撤圍。而王庭湊怪罪深州守軍堅守不降拒不收兵，全憑韓愈一腔忠勇說服了他，這才放出了牛元翼等十余人，將其他百余名將領全部殺害。 沒過幾天，朝廷布局在河朔的力量紛紛撤出，河朔又恢復了三鎮分立的傳統局面。而其他藩鎮節度使，比如劉悟等人見朝廷如此草包，便也紛紛仿效河朔，拒絕再聽朝廷指揮。 一個好好的大唐，漸漸四分五裂。晚唐末世來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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