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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筆下，有一個(gè)超然物外的漁父。 屈原遭遇放逐，形容憔悴，漁父見了，問他： 你怎么落到這種地步了？ 屈原說： “舉世皆濁我獨(dú)清，眾人皆醉我獨(dú)醒。” 屈原的這種行為，我一直都覺得很厲害，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獨(dú)自做一個(gè)醒著的清醒者。 然而，在漁父看來，真正厲害的人，不是這樣的。 因?yàn)椤笆ト瞬荒郎谖铮芘c世推移。” 屈原不贊同，覺得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干凈，不會(huì)在臟水中洗澡，漁父笑說：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說完，遙遙而去。 莊子的筆下，也有一個(gè)得道的漁父。 那一天，孔子在樹林里彈琴吟唱，弟子們在旁邊讀書，一個(gè)須發(fā)花白的漁父上前來，指著孔子問，他是什么人？ 弟子答，魯國的君子。 問孔子精通什么學(xué)問，弟子回答： 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齊民，將以利天下。 這是很高大的理想，可是得知孔子既非國君，也不是王公大臣。 漁父笑著就走了，邊走邊說，仁義是仁義了，但恐怕其自身終究不能免于災(zāi)禍，只是拘于仁義而危害了自己的自然本性。 漁父笑說： 孔子離大道，實(shí)在太遠(yuǎn)了。 多年后，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張載等人并稱“北宋五子”的邵雍，也寫了一個(gè)得道的漁父，他和砍柴的樵夫縱論天下。 這篇文章，就是《漁樵問對》，號稱千古雄文。 1012年，邵雍出生。 他少年就胸懷大志，刻苦學(xué)習(xí)，也游歷天下，增長見識，后來悟到“道在是矣”。 邵雍不愿科舉，又全心投入《洛書》《河圖》以及伏羲八卦的學(xué)習(xí)當(dāng)中，終于學(xué)有所成。 在《漁樵問對》里，邵雍化身漁父，縱論大道，樵夫終于明白“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  漁夫在伊水邊上垂釣。 此時(shí)，樵夫路過，放下柴擔(dān)，坐在大石頭上休息，看見釣魚的漁夫，隨后問： 魚可以用魚鉤釣到嗎？ 漁夫答： 可以。 樵夫又問： 如果沒有魚餌呢？還能釣到嗎？ 漁夫說，不能。 樵夫接著說，那么，把魚釣上來的，不是魚鉤，而是魚餌，魚為了食物而上鉤，這是為食害己。 而人呢？ 人為了食物去釣魚，魚上鉤了，對人是有利的，魚為了食物被釣到，對魚來說是災(zāi)害。 為什么都是為了吃的，可是對人和魚來說，卻一利一害？ 漁夫聽后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彼之利，猶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猶此之害也。 魚的利，跟人的利，其實(shí)是一樣的。 魚的害，跟人的害，也是一樣的。 為什么呢？ 魚以食為利，人也以食為利，魚因食得害，人也因食而害。 可是樵夫呢？ 只知道魚得食為利，不知道魚一天到晚不得食，難道不是害嗎？ 由此可見，對于魚而言，食之害重，鉤之害輕。 再說人，釣到魚了，是利，可是若是終日垂釣，也釣不到魚，難道不會(huì)餓肚子？這不也是很重的害嗎？ 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魚為餌害，天下熙熙攘攘，人們利來利往，害就在其中。 現(xiàn)實(shí)當(dāng)中，人們?yōu)榱艘恍├妫瑩p害了自己的自然本性，甚至傷害了自己的身體，這跟魚上鉤一樣，皆為利所害。 漁夫告訴砍柴人說，你說的只是事物的本質(zhì)，卻不知事物的變化。 一個(gè)人真正明白了事物變化的規(guī)律，大概就不會(huì)困于狹隘的利益里了。 不明白事物變化的人，只知道魚吃餌上鉤，是魚的悲劇，卻不明白魚沒有東西吃也是悲劇。 也不會(huì)懂得，人餓肚子是悲劇，可是人為了填飽肚子而去拼命勞作，也是一種悲劇。 人有所求，便有所害。 人無所求，便無所爭，無所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漁夫努力釣魚，樵夫努力打柴。 有了魚，就可以填飽肚子，提供身體需要的能量，免受饑餓之苦，這就是魚對人的作用。 當(dāng)然，從更大的角度來看，魚吃不完，拿去賣，換了錢，能買其他各種東西。 每種東西，都有其用處。 可是，我們常常忘了這個(gè)用處，而執(zhí)著于物質(zhì)本身。 魚要煮熟了才能吃（至少生的不好吃，茹毛飲血的時(shí)代已經(jīng)過去），所以，樵夫?qū)O夫說： 我的柴因你的魚而有了作用。 漁夫有點(diǎn)拉仇恨，他告訴樵夫： 你雖然知道你的柴可以煮魚，卻不知道柴為什么能煮魚。 假如世人沒有發(fā)現(xiàn)火的作用，那么即使砍了再多的柴，也沒有用。 樵夫虛心求教，漁夫解答說： 水火，用也；草木，體也。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 倘若沒有火，你的柴就跟我的魚一樣，都會(huì)慢慢腐爛，哪里還能夠養(yǎng)育人的七尺之軀呢？ 樵夫不解，既然有用的是火，那為什么還要有柴才能發(fā)生作用呢？ 漁夫說： 柴是火的體，火是柴的應(yīng)用。 沒有體火不能燃燒，要是沒有火，柴就只是柴，就沒有（烹煮）應(yīng)用。 既然如此，火本身有體嗎？ 漁夫說： 火以用為本，以體為末，故動(dòng)。水以體為本，以用為末，故靜。是火亦有體，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濟(jì)又能相息，非獨(dú)水火則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爾。 聽到這話，樵夫大概明白了，最重要的是怎么使用這些東西，可是，到底該怎么用呢？ 漁夫說： 這是沒法說的，只能自己去領(lǐng)悟。 為什么呢？ 因?yàn)橐庾R能感知到的，是事物的本性，語言能傳達(dá)的，是事物的外在表現(xiàn)，眼睛能夠觀察到的，是事物的形式，數(shù)量可以計(jì)算的，是事物的多少。 而怎么應(yīng)用，這是萬物的奧妙，只可意會(huì)，不可言傳。 看著滔滔不絕的漁夫，樵夫不解，既然不能用言語傳達(dá)，那你怎么知道的？ 這也是我們很多人都想問的，事實(shí)上，我們能通過語言學(xué)到很多東西，但真正重要的東西，真正屬于自己的智慧，只能自己領(lǐng)悟，不能從別處獲得。 樵夫感慨說： 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又何思何慮！ 事實(shí)上，人本身就擁有一切，遺憾的是，很多人不能知道這個(gè)道理，就算言語上能理解，但我們的內(nèi)心，卻沒法真正去享受那些我們本來就擁有的東西，只能從外在去不斷獲取。  用樵夫的柴，煮熟了漁夫的魚。 兩人吃飽后，在河邊游玩，風(fēng)吹，草動(dòng)，水流，魚兒在游動(dòng)，萬物豐盛，各自安好。 智慧的漁夫，又開始感嘆說： 天地萬物，多而不雜，我在天地之間遨游，萬物都以“無心”來看待我，如果不是你，誰能與我一起這樣遨游呢？ 萬物以無心觀物，故萬物自在，和諧美好。 這樣的方式，誰都想獲得。 樵夫虛心地問： 可不可以告訴我以無心觀萬物的方法？ 漁夫說： “無心者，無意之謂也。無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 無心就是無意，無意就是不把物與我分開，我就是物，物就是我，然后就能夠物物相通了。 莊子有次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在夢里翩翩飛舞，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還是莊周這個(gè)人。 莊子就想，到底是我夢到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夢到了我？ 這就是莊子說的“物化”。 我們總是把自己和外在的物分開，一切以“我”為主，用“我”眼睛耳朵、觀念，去看、去聽、去思考。 然而，到底什么是“物”？什么是“我”？ 以“我”為主，觀萬物，則我是“我”，物是“物”。 若以萬物為主，觀“我”，那么就反過來了，“我”成了“物”，“物”成了“我”。 這樣看的話，哪里有什么萬物與我的差別呢？ 有這種思想能力的人，就是牛人，因?yàn)樗麄円呀?jīng)擺脫那個(gè)很小的“我”，與萬物相容相知，故而自由自在，不被任何東西困住。 人，心小了，世界就小了，心寬了，世界就寬了。  漁樵兩人聊了很多。 他們又說到言談不如身行，身行不如盡心。 言談，人們可以聽到。 身行，人們可以看到。 盡心，神明可以知曉。 漁夫說： 是知無愧于口，不若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若無愧于心。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既無心過，何難之有！ 然而，大哉天下，有“無心過”的人，可以一起交心談?wù)搯幔?/span> 大概沒有吧。 于是，他又問樵夫： 你知道觀察天地萬物的方法嗎？ 用眼睛去觀察萬物，看看是什么形狀，是什么顏色，這樣的觀物，誰都會(huì)，樵夫不可能不會(huì)。 但漁夫說的觀物，肯定不是這樣。 樵夫不明白，虛心求教。 漁夫說：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 大概是說： 理，可以格物致知。 本性，要更進(jìn)一步，要從更大、更廣闊的角度去了解透徹，沒有偏見，方能知曉。 命，則比本性更進(jìn)一步，是萬物之道，需得道者方能知之，這是知的極致了。 這三種“知”，是真知，就連圣人，都只能在這三知之內(nèi)看世界，而不能超出這三知。 若能超出這三知，那么就不能稱為圣人了。 鏡子之所以能夠照明萬物，只是因?yàn)樗鼜牟浑[藏，如實(shí)觀照。 然而，鏡子又不如水，因?yàn)樗芑扇f物， 水又不如圣人，因?yàn)槭ト四軌驅(qū)⑷f物的真實(shí)情況統(tǒng)一起來，全局觀看。 圣人為何能這么做？ 又是因?yàn)樗麄兡軌蚍从^萬物，不是以我觀物，而是以物觀物。 以物觀物，“我”就超越了萬物，用萬物的眼睛去觀萬物，才能真正看到萬物，用萬物的耳朵去聽萬物，才能聆聽萬物。 用萬物之口為我之口，則無所不言。 用萬物之心為我之心，則無所不知。 如此觀天下，則天地多么遼闊，萬物多么豐盛。 遺憾的是，幾乎所有時(shí)候，我們都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所以，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自己的偏見。  漁夫和樵夫聊著聊著，又聊到人的命運(yùn)。 樵夫問： 人們求神拜佛，想讓鬼神保佑自己，這樣有用嗎？ 漁夫說： 談?wù)撋茞旱模侨恕?/span> 降下禍福的，是天。 自己作孽引起災(zāi)害，這是自己的事。 上天降下的災(zāi)禍，又豈是祈禱就能改變的？ 因此，做好自己就好，命自己造，福自己求，其他的什么都沒用。 然而，即便我們做自己，有些事也是力所不及的。 樵夫問： 我平時(shí)打柴，挑一百斤，不會(huì)傷害到我，可是多加10斤，就會(huì)傷身，這是為何？ 漁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了一個(gè)故事。 有一次，他釣到一條大魚，很大很大，魚一直在掙扎，拉都拉不上來，他想放棄，但好不容易釣到這樣一條大魚，怎么舍得放棄呢？ 他努力想把大魚扯上來，卻又力有不逮。 最后，跟大魚較量了一整天，幾次三番差點(diǎn)喪命，才擒獲了大魚。 打柴和釣魚雖然不一樣，但因貪婪而受傷，卻是一樣的。 擔(dān)柴一百斤，是力所能及的。 再加10斤，那就是力所能及之外。 力所能及之外的東西，加一毫都是有害的，何況10斤。 漁夫貪大魚，樵夫貪求柴火，在貪之一字上，都是一樣的。 因此，很多事情，要量力而行，不可因?yàn)樨澙罚瑩p害自己的身體。 一個(gè)人的命，看似天定，實(shí)際上，是我們的信念、選擇、行動(dòng)的結(jié)果。 信念決定選擇，選擇決定行動(dòng)，行動(dòng)決定命運(yùn)。 而信念，其實(shí)也是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我們喜歡的，討厭的，痛苦的，快樂的，都會(huì)慢慢成為我們的信念。 從而，慢慢決定我們的人生。 因此，怎樣去選擇我們的人生，我們應(yīng)該對此完全負(fù)責(zé)。  對于人生，每個(gè)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事實(shí)上，我們對人生的看法，恰恰是我們生活的主要指南，恰恰是我們對生活的看法塑造了我們的生活，恰恰是我們對人生的看法塑造了我們的人生。 每個(gè)人都活在自己的認(rèn)知里。 把金錢當(dāng)成唯一追求的人，會(huì)覺得除了賺錢，其他都沒意思，也不必看到。 一個(gè)人執(zhí)著于什么，就會(huì)去追逐什么。 因此，我不愿將那些具體而微小的東西當(dāng)成生活的目標(biāo)，我應(yīng)該去感受它們，去經(jīng)歷它們，而不是被它們困住。 我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是星辰大海，是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是活得更好。 然而，為了要活得更好，我們必須一次次去看到那些限制自己的東西，然后努力走出那些限制。 有一天，我們走得很遠(yuǎn)了，就會(huì)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好多好多自由。 文|不有趣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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