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沒有武則天不敢干的，為證明自己是圣君，非說洛陽夏至測不到影子

洛陽是中國古代重要的城市，號稱十三朝古都，在古代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都認為洛陽是天下的中心，并由此衍生出“洛陽無影”的政治學說，是說夏至這一天，洛陽測不到影子。這明顯與我們熟知的地理知識不符。這種學說是怎么出現(xiàn)的呢？又象征著什么？

中國古人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天子的領土。天子應該居天下之中，商代就有“天邑商”的說法，并將自己的國都稱作“中商”，漢朝人說殷商的制度是“王者必居土中”。周朝建立后，繼承了這種思想，選定國都時十分謹慎。

根據《史記》、《逸周書》等古籍的說法，周武王曾考察了北到太行山、恒山之地，南到三涂（今河南嵩縣）一帶。經過道路里數(shù)的勘察，到周公輔佐成王時，最終確定在天下之中的洛邑建都。

驚人的是，出土的文物何尊上面的銘文，印證了這一說法。何尊上記載，周成王在建都城時在祭典上對宗室大臣們說，“宅茲中國，自之乂民”。這里的“中國”，不是今天的中國，而是指天下之中。

國都必須居于天下之中。可是哪里才是天下之中呢？這需要測量。《周禮》的核心思想就是“惟王建國，辨正方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是說王者建立都城，要辨別方位，確定國都所處的位置。在《周禮》的《地官·大司徒》中，詳細記載了測量天下之中的方法，那就是“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影，以求地中”。

注意，注意，注意！這里測量地中時，還是可以看到影子的。 

但到了唐代，有些人卻由以上學說，衍生出“洛陽無影”的說法。唐代僧人義凈曾走海路前往印度求法，后來將這段經歷寫成《南海寄歸內法傳》。里面寫道，今印度尼西亞一帶到8月的時候，就算人站在太陽底下，也看不到影子。這很好理解，因為當?shù)匚挥诔嗟栏浇?/span>

問題是，他在書中寫到中國時，也有“洛州無影”的字樣，是說夏至這天，洛陽測影之處看不到影子。只要學過地理的肯定都知道這不可能，因為洛陽位于北回歸線以北，夏至這天，怎么可能沒有影子呢？

當代學者王邦維在參觀洛陽市的“周公測影臺”時，感覺憑借這些建筑可以解答這個謎題。于是他特意在河南登封的一個古觀星臺進行觀測。他發(fā)現(xiàn)，在北京時間13點零8分（當?shù)貢r間正午），在這個觀星臺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石表和石臺的影子，持續(xù)時間2分鐘左右。

當然，這個觀星臺經過了精心的設計，石臺擺放的位置和石表的傾斜度都是設計者的有意為之。那問題是，到了唐代，為什么如此強調“洛陽無影”的說法，還精心設計這種儀器呢？

中國古代十分重視天人感應學說，“視日影”就是其中一種。日影的長短關系到白天的長短，被視作是判斷一個皇帝好壞的標準。如隋文帝就曾“取日長之意”改元仁壽。古人并沒有今天的地理知識，他們認為上古圣君帝堯的時代，太陽距離北極很近。影短日長，就意味著帝王的統(tǒng)治十分接近圣君的標準，那沒有影子，自然就是最賢明的圣王了。

到了武周時期，這種傾向更加嚴重。武則天改國號為周，追宗周代，代表著她是周代的繼承者。所以無論是意識形態(tài)，還是國家禮儀，她都想模仿周代的制度。最具代表性的是她在垂拱四年（688年）修建的明堂。

這是《周禮》中王者所居的宮殿，且上面的裝飾也極力模仿周代的規(guī)制。武則天遷都洛陽，一方面帶著模仿周制的意味；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建都于天下之中，否定李唐的地位。

從漢代開始，長安與洛陽的都城之爭就有重要的政治意義。洛陽一直被儒家視作圣城，是天下之中的理想首都。而長安，人們更多地是考慮它的戰(zhàn)略位置。最初劉邦也有意將西漢都城定在洛陽，但考慮到為了像秦一樣，制關中而壓制東方地區(qū)，最終決定定都長安。

但對于長安、洛陽優(yōu)劣的爭論，從來就沒有消失。東漢班固的《東都賦》和張衡《東京賦》，都從天下之中的角度來肯定洛陽的圣城地位。如張衡所言：“土圭策景，不縮不盈，總風雨之所交。”就在強調洛陽獨特的測影現(xiàn)象。武則天為了宣揚自己的統(tǒng)治，極力抬高洛陽而貶低長安，所以在唐代出現(xiàn)“洛陽無影”的說法，就很好理解了。

高僧義凈是最早記錄“洛陽無影”的人。而這個僧人為武則天的政治造勢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李唐皇室自稱老子李耳后代，十分崇道。而武則天與之抗衡的辦法，就是大肆崇佛。

在武則天的政治運作中，僧人起了很大的作用。義凈作為一代名僧，自然受到武則天的重視。而佛教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與皇權合作便是極好的辦法。

義凈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洛陽無影”說，主張洛陽為天下的中心。作為一個僧人，這種思想其實是違背佛教典籍的，因為在源于印度的佛教典籍中，堅持天竺中心說。在魏晉南北朝佛教初傳時期，經常因為中國是中心還是天竺是中心引發(fā)僧人與士人的爭論。義凈說洛陽是天下的中心，實際上也是佛教世俗化、本土化的一種體現(xiàn)，目的就是謀生存、求發(fā)展。

義凈先將自己作的《南海寄歸內法傳》和翻譯的經文進獻給武則天，武則天看到其中“洛陽無影”的字眼后十分開心，下令召見義凈。武則天對義凈的到來十分重視，“親迎于上東門外”，給了他前所未有的禮遇。當年武則天就加封尊號“天冊金輪圣神皇帝”。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王者當居于天下之中”的觀念，在這種觀念影響之下，洛陽被確立為天下之中的都城，并通過測影方法鞏固了這種說法。到了唐代武則天時期，僧人義凈甚至創(chuàng)造出“洛陽無影”說法。這其實就是他為迎合皇帝的喜好謀得生存空間而有意為之。從操作細節(jié)上講，唐代的僧人大多是知識精英，不僅精通佛經，對中國傳統(tǒng)經典也都十分清楚。利用這一點迎合君主喜好，怕是再簡單不過。

王邦維：《“洛州無影”與“天下之中”》,《四川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

孫英剛：《洛陽測影與“洛州無影”——中古知識世界與政治中心觀》，《復旦學報》2014年第1期。